第 89 章 無恙
病房外,有人推開門,探了個腦袋進來。</br> “爸,我可以進來了嗎?”女孩的聲音清脆好聽。</br> 岑虞抱著沈鐫白的動作一頓,吸了吸鼻子,直接拿他昂貴的襯衫擦了擦眼淚,抬起頭朝聲音的方向看去。</br> 女孩二十出頭的年紀(jì),長相很漂亮,五官精致,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顧盼神飛,看到病房里抱在一起的兩個人,神情里帶上了些尷尬和促狹。</br> “眠、眠眠?”岑虞眨了眨眼睛,聽出了她聲音里的熟悉感。</br> 岑眠笑起來,從病房外走進來,“媽媽。”</br> 岑虞剛剛止住的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高興的心情難以言表,看到了她寶貝的孩子長大成人的樣子。</br> 岑眠看了一眼沈鐫白,就急著告起了狀,“我悄悄從美國回來,本來還想給你一個驚喜,結(jié)果爸爸他非不讓我在病房待著,說你第一眼見到的人得是他。”</br> 小姑娘不滿地‘嗤’了一聲。</br> 聞言,岑虞面色一滯,余光瞟向沈鐫白。</br> 沈鐫白沒搭女兒的腔,拿起床頭柜的蘋果和小刀,慢條斯理地削皮,然后切成一小塊一小塊。</br> 岑虞和岑眠坐在床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br> “眠眠長大了,真漂亮啊。”岑虞細細端詳著她。</br> 岑眠也盯著她的媽媽看,而后搖搖頭,特別認(rèn)真地說:“你才漂亮呢。”</br> 雖然岑虞失明了許多年,但沈鐫白把她照顧得很好,像是待在玻璃花房里的紅玫瑰,永生不敗,歲月似乎繞過了她,沒有留下一點的痕跡。</br> 兩個人坐在一起,不像是母女,倒像是姐妹。</br> 只是美的不那么一樣。</br> 岑虞的美,是那種不管到什么年紀(jì),都依然張揚熱烈的美,宛若人間富貴花。</br> 而岑眠的長相里,有一半像了沈鐫白,天然多了幾分女性少有的英氣,別具一番風(fēng)味。</br> 晚上出院的時候,岑眠就匆忙離開了,這次回國,她是見縫插針地趕回來的,就為了讓岑虞眼睛恢復(fù)時,能夠看到她。</br> 和女兒告別的時候,岑虞想起什么,問道:“你以前的同學(xué)程珩一現(xiàn)在是眼科的醫(yī)生,你要不要去和人打個招呼?”</br> 岑虞也是入院治療的時候才知道,程珩一是醫(yī)學(xué)部最年輕的副主任醫(yī)師,年紀(jì)輕輕就在學(xué)術(shù)上有了很多的成就,據(jù)說視網(wǎng)膜色素變性的治療突破,就是他在博士期間,協(xié)助導(dǎo)師一起研究出來的。m.</br> 聞言,岑眠愣了愣,低下頭躲開了她的視線,小聲嘟囔道:“不用了吧,我和他也不熟,他后來跳了那么多級,早就和我不是同學(xué)了。”</br> 再說人家現(xiàn)在是天之驕子,醫(yī)學(xué)天才,而她不過是個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離開了家族的蔭蔽,就什么也不是。</br> 岑虞見她不愿意,也沒多說,只以為是長大以后,小孩之間同學(xué)情誼淡了也正常。</br> 和眠眠分開,他們走在停車場的路上,沈鐫白習(xí)慣性的一直牽住她的手,多年形成的習(xí)慣,走到哪里都要牽著,好像不牽著,她就會走丟一樣。</br> 上車時,他徑直拉著岑虞去到了副駕駛,幫她開門,扶她坐進去。</br> 岑虞愣了愣,由著他忙活,仔仔細細地看他照顧自己的樣子。</br> 他低著頭,黑發(fā)散亂垂落于額前,薄唇輕輕抿著,左手手掌擋住門框,免得她不慎磕到腦袋,最后他也彎腰進來,扯過旁邊的安全帶,繞過她的胸口,幫她系緊。</br> 這些都是她在失明的時候看不見的。</br> 看不見他潤物細無聲,無微不至的照顧。</br> 岑虞垂下眼簾,看見了他的發(fā)頂,黑發(fā)的璇兒里,也夾雜著幾根白發(fā)。</br> 明明他們每天都生活在一起,可是當(dāng)她重新看得見以后,卻感覺好像依然有什么東西,在她看不見的十二年里,缺失了。</br> 還沒進到家門,屋子里就傳來了犬吠。</br> 刻刻聽見了院子外面發(fā)動機熄火的聲音,打了個激靈就從陽臺里躥到門邊。</br> 一打開門,就撲進了岑虞腿上。</br> 岑虞蹲下來,揉著它柔順的金毛,眉眼柔和。</br> 她失明的這些年,刻刻就像是沈鐫白的第二雙眼睛,時時刻刻守在岑虞身邊。</br> “辛苦你了啊。”岑虞抱著它,在它耳邊低喃。</br> 刻刻已經(jīng)是一條年紀(jì)很大的狗狗了,漸漸變得不太愛動,也不知道它是因為感知到了女主人的變化還是什么,今天變得格外的高興,連連叫了好幾聲,伸出舌頭舔著岑虞的臉。</br> 在岑虞眼睛恢復(fù)的第三年,刻刻十五歲的時候,最終它還是離開了這個家。</br> 十五年,對于狗的壽命來說,已經(jīng)算是長壽的了,但是對于人的時間寬度來說,卻又那么的短暫。</br> 岑虞因為刻刻的去世難過了很久,刻刻從小到大玩過的玩具都被好好的收起來,放進了家里的閣樓。</br> 而他們從此以后也再沒有養(yǎng)過狗。</br> 兩年后,懷宇游戲推出了一款震驚世界的頭戴式游戲設(shè)備,像是賽車手的頭盔樣式,戴在頭上以后,可以通過直接的腦電刺激,在大腦里形成虛擬的圖像,讓玩家直接置身于虛擬現(xiàn)實中,甚至連盲人,也可以通過它看到虛擬的景象。</br> 懷宇給初代的游戲設(shè)備起名為BY。</br> 國外有網(wǎng)友解讀,BY的英文是靠近的意思,寓意設(shè)備可以實現(xiàn)無限靠近現(xiàn)實。</br> 也有懂中文的國內(nèi)網(wǎng)友,尤其是超長期的白魚CP粉,喜歡過度解讀,一個個在國外社交媒體上費勁的跟這些外國人解釋,B是中文‘白’的首字母,Y是中文‘虞’的首字母,所以沈總只想靠近他老婆岑虞而已。</br> 當(dāng)然這個說法,懷宇官方既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定。</br> 依靠游戲硬件設(shè)備,懷宇還同步推出了一款適配的角色扮演游戲,游戲名叫《Live&amp;Love》,玩家可以在游戲世界里做任何想得到的事情,并且感到身臨其境。</br> 游戲技術(shù)的革新,是國內(nèi)外許多公司在嘗試與實現(xiàn)的,但這近乎是一個海市蜃樓,看起來很美好,但其實誰也不知道能不能到達。</br> 而懷宇最先做到了。</br> 沈鐫白的名字,一時之間被無數(shù)的媒體提及與追捧。</br> 倒是沈鐫白自己沒什么太大的反應(yīng),推了所有的媒體采訪,把宣傳發(fā)行的工作全權(quán)交給了陳則越。</br> 陳則越整個人都快忙死了,他跟了沈鐫白十幾年,到現(xiàn)在也搞不懂他老板。</br> 明明沈鐫白親力親為研發(fā)這個設(shè)備花了十多年,費了多少心血他看在眼里,往里砸進去的錢他都不敢去算,結(jié)果到最后關(guān)頭,說不管就不管了,好像這個改變世界游戲史的玩意兒在他那里沒了價值似的。</br> 有一次匯報工作,他實在沒忍住,把心里的疑惑問了出來。</br> 沈鐫白就只輕描淡寫回了一句,“醫(yī)學(xué)發(fā)展更快。”</br> 解釋不如不解釋,陳則越更迷茫了,他們做的是游戲,和醫(yī)學(xué)有什么關(guān)系。</br> 雖然沈鐫白本人無意,但依然不妨礙他以此拿到了游戲終身成就獎,很多知名游戲人奮斗終身都無法拿到的殊榮。</br> 同年,《Live&amp;Love》獲得了年度最佳游戲的提名。</br> 頒獎典禮在海外。</br> 區(qū)別于之前他代表《風(fēng)華錄》領(lǐng)年度最佳游戲的時候,這次岑虞跟他一起去了頒獎典禮的現(xiàn)場。</br> 也不知道是刻意還是湊巧,這次頒獎典禮的主持人,依然還是之前那位。</br> 這一屆的全球游戲大會,大家看到有沈鐫白的出席,基本上心里都有了數(shù)。</br> 知道他們今年只能是個陪跑,沒有一款游戲,可以和《Live&amp;Love》做比較。</br> 在場也沒有一位游戲制作人,分量能比得過沈鐫白。</br> 頒獎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岑虞覺得今天戴出來的珍珠耳夾有些緊,她的耳根單薄,夾得難受,忍了一會兒痛得受不了。</br> 她側(cè)過頭,扯了扯旁邊沈鐫白的袖子,小聲地說:“你幫我看看耳朵是不是紅了,夾得好難受啊。”</br> 聞言,沈鐫白很快收回落在臺上的目光,低著頭,兩只手撥開了她的碎發(fā),碰上她的耳垂。</br> 干凈修長的指尖微涼。</br> “有點紅了,要幫你摘了嗎?”</br> “摘了吧。”</br> 她的耳夾做工精致,鎖扣很不好解,不看著摘根本摘不下來。</br> 沈鐫白捏著她小巧的耳垂,還在慢條斯理地幫她摘耳夾。</br> 誰知道臺上提名游戲的CG播完,主持人不像以往要叨逼叨許多廢話,這次連懸念都懶得鋪設(shè),直接以高昂的音調(diào),宣布了得獎的游戲。</br> 聚光燈倏地打在了沈鐫白和岑虞身上。</br> 攝像機緊隨其后,大屏幕直接把他們放了出來。</br> 岑虞嚇了一跳,沒想到流程那么快就cue到沈鐫白了。</br> 周圍西裝筆挺的游戲同行紛紛站了起來,以此表示敬意和祝賀。</br> 倒是沈鐫白,不緊不慢的,還在幫她解耳夾。</br> 岑虞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們看過來,她的臉漲紅起來,催促道:“好了,解不開算了。”</br> 臺上的主持人顯然也看見了,用英文笑著調(diào)侃道:“沈,你在做什么?”</br> 沈鐫白的手還放在岑虞耳后,他掀起眼皮,對著鏡頭解釋,“稍等,我?guī)臀业钠拮尤∫幌露鷬A。”</br> “......”</br> 于是就這樣。</br> 在一個全球直播的游戲頒獎典禮上。</br> 全球人民,看沈鐫白給岑虞摘耳夾,等了三分鐘。</br> 摘完右邊,摘左邊。</br> 等到摘完,岑虞的耳根子早就已經(jīng)紅得滴血,一直蔓延到了脖頸,又不好發(fā)作,只能悄悄瞪了一眼他。</br> 沈鐫白將她臉上的羞怯看在眼里,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掌心里捏著一對珍珠耳夾,上了臺。</br> 他的英文標(biāo)準(zhǔn),比起中文,美式的發(fā)音,帶了更多的玩世不恭,頗為簡略地講完了感謝致辭,甚至不如他給岑虞摘耳夾用的時間長。</br> 采訪環(huán)節(jié),主持人沒安什么好心地挑事兒,“沈,還記得你上一次來領(lǐng)獎的時候嗎?”</br> “你說你設(shè)計游戲,只想做出女朋友喜歡的游戲,后來你們分手了。”他視線看向臺下,笑道:“你的妻子知道這件事嗎?”</br> 因為岑虞拿過奧斯卡緣故,在國外享有一定的知名度,這種制造話題的機會,主持人當(dāng)然沒打算放過。</br> “......”</br> 沈鐫白看了主持人一眼,掌心里的珍珠耳夾圓潤,被捂得溫?zé)帷?lt;/br> 然后他輕笑,語氣散漫,“同一個人。”</br> 他撿回了他的星星。</br> 岑虞坐在臺下,仰頭凝望著他。</br> 沈鐫白一身西裝筆挺,銀灰色的領(lǐng)帶,是出門前她親手打的領(lǐng)結(jié)。</br> 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些許的痕跡,但依然不妨礙他的俊朗英氣,眉骨深邃。</br> 他說‘同一個人’時,帶著像孩子一樣的得意,又難得透露出了溫和的氣質(zhì),像是鋒利的曜石,在柔情的打磨之下,斂去了身上的桀驁不馴。</br> 頒獎典禮還沒結(jié)束,沈鐫白和岑虞的熱搜,再一次在國內(nèi)社交平臺席卷。</br> @喂你吃糖兒:我他媽瘋了啊,為什么白魚CP到老了感情還那么好?</br> @我磕的CP永遠不會BE:我孫女問我拿著手機在傻笑什么,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和她解釋。</br> 就連正經(jīng)的新聞頻道,也在當(dāng)日新聞里,播報了沈鐫白在全球游戲大會上拿到獎項的消息。</br> 也不知道是故意還是怎么,播報時放的畫面,不是別的,恰好帶上了沈鐫白給岑虞摘耳夾的一幕。</br> 網(wǎng)友直呼這是連官方也磕上了。</br> 當(dāng)然,新聞頻道重點播報的,還是新的游戲技術(shù)對于其他領(lǐng)域的應(yīng)用,例如擴展到醫(yī)學(xué)輔助治療等方面。</br> 這些沈鐫白在大會上發(fā)言時也有提及,不過仍然需要更多的實驗與研究。</br> 新的游戲技術(shù)誕生,在不知不覺里改變了人們對游戲的認(rèn)知,而沈鐫白一度成為了世界最有錢的人。</br> 再后來,他將公司交給了后繼者管理,和妻子一起搬到廣沂生活。</br> 他與他妻子岑虞的關(guān)系,也常常被人拿出來說道。</br> -</br> 潮濕悶熱的廣沂,夏天蟬聲鳴鳴。</br> 沈鐫白坐在書房,盯著桌上一張薄薄的紙愣神。</br> 客廳里有女人的聲音,隔著老遠喊他的名字。</br> “來了。”他回道,然后扯過旁邊的文件,蓋住了紙,起身去到客廳。</br> 有風(fēng)從窗臺吹過,掀起了文件的一角。</br> 被藏住的白紙上印著黑色方塊字——</br> 廣沂大學(xué)附屬醫(yī)院</br> 患者編號:09234123</br> 姓名:沈鐫白</br> 年齡:65</br> 診斷:輕度認(rèn)知障礙,阿爾茨海默病。</br> 診斷書的空白處,寫了一行鋼筆字。</br> 字跡龍飛鳳舞,轉(zhuǎn)折處卻略有停頓——</br> “不可以忘記她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