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無恙
冬日暖陽和煦。</br> 第一縷陽光透過兩層的窗簾縫隙潑灑進來。</br> 光線里攏住了空氣里細細密密的微塵,在上下緩緩浮沉,仿佛看到了時間在里面的流逝,很慢很慢。</br> 主臥正中央的床上拱起一團。</br> 素色的被單凌亂不堪,到處是褶皺的痕跡,足以看出前一晚上的瘋狂。</br> 陽光悄無聲息地移動,落在了岑虞的眼睛上,她不適地瞇了瞇眸子,下意識想要抬起手擋住臉。</br> 胳膊被人錮著動不了,后背抵著男人滾燙的胸膛。</br> 沈鐫白將她在懷里抱得很死,有溫?zé)崞骄彽暮粑鼑姙⒃谒箢i上。</br> 她低低嘟囔了一聲,手肘抵了低他的腹部,示意他松開手。</br> 沈鐫白鼻尖在她頸窩里蹭了蹭,意識也還處在渙散之中,反而攬著她的腰,把人往懷里帶得更深。</br> 位置移動之后,陽光偏移了眼睛,岑虞索性不再管,繼續(xù)沉沉得睡了過去。m.</br>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臥室的門把手傳來細碎的響動。</br> 是眠眠自己醒了。</br> 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找爸爸媽媽。</br> 臥室的門沒有鎖,但眠眠個子矮,墊著腳伸手也只能將將摸到邊,半天也開不了門。</br> 最后只能用小手拍門,糯聲糯氣地喊人。</br> 岑虞皺了皺眉,整個人被困意席卷,腦子根本不帶轉(zhuǎn),直接把頭裹進被子里,擋住了耳朵。</br> 倒是沈鐫白聽見聲音先醒了過來,眼神里還有些迷茫,從床上坐了起來。</br> 反應(yīng)了一會兒,目光落在身側(cè),岑虞只露出了一個烏黑的腦袋。</br> 他俯身在她的發(fā)梢上親吻了一下,然后才輕手輕腳地走出臥室,彎腰把扒拉門的小家伙抱起來,去到客廳,免得吵到岑虞。</br> 眠眠坐在沙發(fā)上,悠悠地晃著腿,兩只手抱住沈鐫白給沖好奶的奶瓶,慢吞吞地喝。</br> 圓溜溜的大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時不時盯著主臥的門看。</br> “爸爸,媽媽怎么還不起啊。”小家伙黏岑虞黏得厲害,醒來沒看見她,就問個不停,半個小時里已經(jīng)問了五六遍了。</br> 沈鐫白懶懶散散地陷在沙發(fā)里,手背支著側(cè)臉,打了個困倦的哈欠,心不在焉地敷衍,“媽媽累了,我們讓她多睡會兒。”</br> 小家伙歪著腦袋,“媽媽做什么就累了啊?”</br> “......”沈鐫白側(cè)過頭,盯著她天真懵懂的眸子,淡淡‘嗯’了一聲,“就是累了。”</br> 等到岑虞徹底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晌午,還是被餓醒的。</br> 床鋪另一邊不見人影。</br> 她動了動渾身僵硬酸痛的身體,艱難地翻身下床,打開門走出去。</br> 客廳里傳來電視機播放的聲音,聲音比平時要低,播著眠眠愛看的動畫片。</br> 空氣里飄散出淡淡的油煙味,有些嗆人。</br> 岑虞輕輕地發(fā)出咳嗽聲。</br> 聽見動靜,廚房的門半開著,沈鐫白從里面探出半個身體,“你醒了?”</br> 岑虞大腿牽扯間一陣酸,看見了罪魁禍?zhǔn)祝瑏砹藲猓瑦琅氐伤谎郏D(zhuǎn)身進了衛(wèi)生間。</br> 她站在衛(wèi)生間大面的鏡子前,鏡面倒映出她的神態(tài)倦怠,眼下還有青紫色,明顯是運動過度的一張縱欲臉。</br> “......”</br> 岑虞在心底把沈鐫白又罵了一遍,打開花灑,沖掉一身的疲憊。</br> 洗漱完出來,餐廳的方形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兩副碗筷。</br> 眠眠被安置在兒童椅上,一手拿著粉色的卡通勺,一手拿著小筷子,嗷嗷待哺。</br> 看見她從衛(wèi)生間出來,笑咯咯地喊她,“媽媽來吃飯啦。”</br> 空氣里油煙的味道比剛才更甚。</br> 岑虞皺了皺眉,走進廚房。</br> 廚房流理臺上擺著一道已經(jīng)完成的菜。</br> 賣相屬實不算太好,黑乎乎的,看食材的形狀勉強能分辨出來是雞翅。</br> 沈鐫白背對著她,端著菜板,往鍋里倒切好的西紅柿。</br> 好像是怕油濺著他,隔得老遠,切得粗獷潦草的西紅柿塊哐當(dāng)哐當(dāng)往鍋里砸。</br> 西紅柿碰到熱油,滋滋作響,激發(fā)出新一股油煙味。</br> 沈鐫白側(cè)過頭,半張臉埋進胳膊里,低低地咳嗽。</br> 他的動作里全是生疏,一看就是沒做過飯的樣子,連抽油煙機都不知道開。</br> “......”岑虞看他這副手忙腳亂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原本還憋著的氣一下全散了。</br> 她走到他旁邊,抬起手把油煙機打開。</br> 叮——</br> 油煙機開始高效率的工作,抽走了空氣里嗆人的煙味。</br> 沈鐫白挑了挑眉,一臉稀奇地看了看她,又看看之前他壓根沒注意到的抽油煙機。</br> “不會做飯就別做了。”岑虞無奈道,正要接過他手里的鏟子抄菜。</br> 雖然她平時也不做飯,但至少一些常識還是知道的。</br> 沈鐫白卻推著她離開了灶臺,“要學(xué)的。”總不能以后餓著她們娘倆。</br> “......”岑虞盯著他占住灶臺不肯讓,抿了抿唇,沒再多說什么,挽起袖子,在流理臺清洗要炒的小青菜。</br> 廚房里水流潺潺,和鍋鏟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br> 廚房外面,眠眠晃著腿,有些不耐煩地催促,“好沒好呀——”</br> 好不容易等三個菜炒完端上桌,沈鐫白先給小家伙的盤子里一樣夾了一些。</br> 眠眠早就餓壞了,興奮不已,小手略顯笨拙地用小勺子挖了一口西紅柿炒雞蛋和米飯,吃進嘴里。</br> 沈鐫白神色頗為緊張地看著她,期待她的反應(yīng)。</br> 岑虞在餐桌上坐好,手撐在側(cè)臉,好整以暇的地盯著小家伙。</br> 小家伙嚼著嚼著,先是看了一眼沈鐫白,然后又看了一眼岑虞,最后面無表情,什么也沒說的,自顧自地吃。</br> “好吃嗎?”沈鐫白見她沒反應(yīng),主動去問。</br> “......”眠眠埋頭乖乖巧巧地吃,草草點了點頭,就是不講話。</br> 岑虞忍著笑,知道小家伙要是真吃到好吃的東西,早就狗腿的彩虹屁放出來了,現(xiàn)在這樣的反應(yīng),顯然是不好吃的敷衍。</br> 沈鐫白瞧著小家伙腦門兒對著他,好像是抿出了意思,拿起筷子,自己嘗了兩口,然后也陷入了沉默。</br> “......”</br> 岑虞看著他們父女倆,反而更加好奇是有多難吃了,她夾起一塊雞中翅,還沒放回碗里,就被沈鐫白按下來。</br> “算了,別吃了,我重新叫外賣吧。”</br> 岑虞對上他的眸子,竟然看出了些許不自信,怕真把他打擊了,她咬一口雞翅。</br> 至少是熟了。</br> 她咽下毫無味道的雞翅肉,一臉真誠,“挺好吃的。”</br> “......”</br> 眠眠皺起眉頭,不解地看著媽媽,然后悄悄拿起盤子里的雞翅咬了一口,砸吧砸吧,最后又默默放回盤子,埋進了米飯里,好像這樣藏起來就不用吃了一樣。</br> 媽媽騙人。</br> 岑虞輕咳一聲,“眠眠,你要和爸爸說謝謝,謝謝他給我們做飯。”</br> 小家伙聞言,抬起頭看向沈鐫白,眨了眨眼睛,軟軟糯糯地說:“謝謝爸爸。”</br> “......”沈鐫白把她剛才暗搓搓以為沒人發(fā)現(xiàn)的小舉動看在眼里,這會兒一點不吃她賣萌討乖,低低哼了一聲。</br> 小家伙嘟起嘴,“爸爸你應(yīng)該說不客氣。”</br> 沈鐫白端起碗慢條斯理地吃飯,輕飄飄回了一句,“應(yīng)該謝的。”</br> “......”</br> 岑虞看著他們倆的斗嘴,撲哧笑出聲,她也跟著說道:“謝謝爸爸。”</br> 沈鐫白抬起眼,看向她,唇角微微上揚,“不客氣。”</br> 眠眠:“……”</br> 一吃過飯,小家伙要去睡午覺。</br> 岑虞帶她回了房間,出來的時候,餐廳已經(jīng)被收拾好了。</br> 廚房里有洗碗的聲音傳出來。</br> 門半開著,窗外的陽光正好。</br> 照在水池里,波光粼粼,映在沈鐫白緊致結(jié)實的手臂上,有晶瑩的水珠滾落,氤氳出了生活的痕跡。</br> 岑虞怔怔地盯著他,總覺得他好像變得不一樣了,又好像還是一樣。</br> 只是因為他的身上多了更多的責(zé)任,讓他整個人,從那個桀驁的少年變得更加沉穩(wěn),更加可依。</br> 好像是感受到來自她的目光,沈鐫白側(cè)過臉看她。</br> 四目相對。</br> 油煙機還在嗡嗡地作業(yè)。</br> 廚房凌亂不堪,有一堆的鍋碗瓢盆要洗。</br> 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柴米油鹽的浸透里——</br> 沈鐫白問:“下午去不去領(lǐng)證?”</br> 岑虞笑了笑,“好。”</br> -</br> 領(lǐng)證事宜既然提上了日程,他們的效率很高,等眠眠睡醒了,把她送到外公和爺爺那里玩。</br> 岑沈兩位老爺子坐在一起,數(shù)落起他們兩個小的,整這一出把家里人打得措手不及。</br> 一邊數(shù)落,還要一邊搶著抱娃,幾十年的老戰(zhàn)友,因為誰多抱了眠眠幾分鐘,吵起了嘴。</br> 沈老爺子對著沈鐫白吹胡子瞪眼,“誰給你的權(quán)利對外就定了繼承人了?你有這個資格嗎?老子的錢一分都不給你。”</br> 眠眠坐在他腿上,眨了眨眼睛,伸手去攥太爺爺?shù)氖种福蚶蠣斪拥拖骂^,立刻換上和藹可親的表情,笑瞇瞇地對她說:“太爺爺?shù)腻X都給你,不給你爸爸。”</br> 沈鐫白坐在沙發(fā)上,忍不住嘟囔,“您還沒我有錢呢。”</br> 聞言,沈老爺子又是一記眼刀過去。</br> 老老實實坐在他旁邊的岑虞低著頭,悄悄翻了個白眼,手肘捅進他的腰窩。</br> 快閉嘴吧你。</br> 還嫌沒聽夠訓(xùn)話呢。</br> 岑老爺子盯著自家孫女的小動作,無奈地?fù)u搖頭嘆氣,被他塞在夾克里的戶口本掉了出來。</br> 還能咋辦。</br> 閨女喜歡。</br> 只是他依然把沈鐫白叫進了書房,單獨聊了很長時間,出來的時候,老爺子的眼睛有些紅。</br> 岑虞問了很久他們在里面聊了什么,沈鐫白也不肯說。</br> 好不容易從家里拿到戶口本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了。</br> 好在路上不堵車,拍照和辦手續(xù)的過程都很順利。</br> 拿到兩本紅本子從民政局走出來,空氣里散發(fā)著冬日陽光溫暖的味道。</br> 岑虞瞇了瞇眸子,有不真切的感覺,又覺得一切都沒有變化,有這本本子和沒有,都是一樣。</br> 她仰起頭,對上沈鐫白的眸子,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滿心的高興,笑了出來。</br> 沈鐫白嘴角斜斜地勾起,捏了捏她的手心,“走吧,去給眠眠上戶口。”</br> “......”</br> 不說差點忘了。</br> 眠眠到現(xiàn)在還沒正兒八經(jīng)的戶口,算是個小黑戶。</br> 到了辦事大廳,沈鐫白從車前面的儲物箱里抽出一個文件袋,里面是早就準(zhǔn)備好的上戶口材料,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弄的。</br> 對于上戶口的流程他也一清二楚,在這方面岑虞自愧不如,確實是沒他上心。</br> 錄入員坐在柜臺前,對著電腦效率極高地敲敲打打,甚至頭都不抬。</br> 直到沈鐫白把證件遞過去,她低頭翻看時,動作一頓,抬起頭來對著他們兩個人打量,顯然是認(rèn)出了他們。</br> 岑虞習(xí)以為常,朝她禮貌客氣地笑笑,然后從包里翻出一條歌帝梵的巧克力遞給她。</br> 巧克力是出門前沈鐫白塞進她包里的,塞了一整盒,說是給工作人員的喜糖,剛才在民政局已經(jīng)發(fā)了不少。</br> 錄入員小姐姐接過巧克力,靦腆地道謝。</br> 她余光瞥見他們牽著的手,敲鍵盤的動作頓住,臉漲得通紅,直直地盯著電腦屏幕,眼睛卻沒有聚焦。</br> 昨天她在微博磕糖磕到半夜,沒想到第二天還能看見真人?救命,這現(xiàn)場糖也太好磕了啊啊啊。</br> 直到岑虞出聲提醒,她才回過神來。</br> 錄入員輕咳一聲,進入工作狀態(tài),“孩子大名叫什么?”</br> “沈眠。”岑虞回道。</br> 錄入員點了點頭,下一秒就把名字敲進了電腦。</br> 沈鐫白出聲打斷:“不對,叫岑眠。”</br> 聞言,岑虞一愣,不解地看著他,“不跟你姓嗎?”</br> “跟你姓。”沈鐫白語氣肯定,沒有一點猶豫。</br> 雖然岑虞自己本身也是跟了母親的姓氏,但那也是她已經(jīng)有了個哥哥基礎(chǔ)上。</br> 千百年的父系社會影響下,即使到了現(xiàn)今有了很好的改善,但人們潛意識里仍然會認(rèn)為第一個孩子應(yīng)該和爸爸姓。</br> “為什么呢?”岑虞問,愿意讓眠眠跟她姓。</br> 沈鐫白單薄的眼皮低垂,盯著他們倆十指交握的手,緊了緊,“你生她養(yǎng)她,就該跟你姓,我沒資格。”</br> “......”岑虞怔怔地凝著他的側(cè)臉,有很淡的落寞。</br> 她知道,他依然在介懷自己錯失了的那三年,并且將永遠介懷,以眠眠的姓氏為證。</br> 岑虞抿了抿唇,拇指在他手背上輕蹭,“你不用這樣。”</br> 沈鐫白抬起眼,將她額前的碎發(fā)捋順,別至耳后。</br> “我有你就夠了。”他輕笑。</br> 聲音低緩沉沉很有磁性,一字一頓,“沈太太。”</br> 有她冠他的姓氏,就足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