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罷午飯，孟志皓帶孫夏去他臥室休息。他的房間不足八平米，還是讀書時住的那一間。現(xiàn)在回來得少，薛梅還是打理得一塵不染。靠墻一張小書桌，往年寫作業(yè)用的，書桌上一張紙也不得見；旁邊挨著一架鑲有玻璃門的書柜，除了書還有幾個獎杯，看不太清上面刻的字。

　　床單被罩都是霧霾藍的，和孟志皓單獨住的房子里床品一樣，大約都出自薛梅的手筆。鉆進被窩，孫夏舒展下腰肢，整個人松懈不少。吃飯的當(dāng)兒，大家紛紛向她問話，尤其薛梅，孟志皓婆婆也不時插句嘴。哪里讀書的，哪個學(xué)校畢業(yè)，學(xué)的什么專業(yè)，在哪里上班，和第一次見面的人說這么多，她有點招架不住。她不知道其他人第一次見男朋友家人，是否也面臨一樣的處境；她沒有經(jīng)驗，只憑著本能作答，薛梅問幾句，她答幾句。孟祖德看不下去，“孩子難得回來一趟，吃飯就好好吃飯”，孟志皓也讓薛梅不要問。早前她都了解過孫夏的基本情況，怎么這才見面又問個不停。他偷偷瞧了瞧孫夏，還好神色正常，他拿起公筷給孫夏夾菜，“嘗嘗我媽做的紅燒帶魚，味道好極了，是我們家一絕。”

　　這一覺睡得香甜，客廳隱隱約約的說話聲傳來，孫夏也沒在意，打算翻身繼續(xù)睡一會兒。再睡就沒睡踏實，外頭說話聲音越來越大，她斷斷續(xù)續(xù)聽到“皓子”、“這姑娘”的詞句，一時好奇心起，孫夏悄悄爬起來，耳朵貼到門背后，是孟志皓媽媽和婆婆在聊天。

　　“……宜家宜室，適合過日子，不像霖霖，成天想著玩，就是性子太木訥了些，不喜歡說話，性格有霖霖一半活躍就好些。這姑娘屋里頭就她和她媽媽，也可憐，孤兒寡母的，就是皓子以后負擔(dān)重。”

　　“媽，您可再別提霖霖，她和皓子分開這么久，我早就不指望了。這回皓子難得帶人上門。您也知道的，我一向中意霖霖，她家里條件好，父母都是醫(yī)生，和我也說得來，處得像母女，那時一心想她和皓子結(jié)婚，哪成想……孫夏這姑娘也不錯，話少點就少點，皓子喜歡就行。哎，現(xiàn)在就盼望早點抱孫子，皓子都三十好幾了……”

　　孫夏木木地返回床上，手腳縮成一團。她們說的沒錯，可是心里為什么還是那樣難受呢像有一把錘子一下一下敲擊著心臟，一陣陣鈍痛。她以為會哭，拿手抹了一下眼角，是干的。也不知道孟志皓跑哪兒去了，留她一個人在這里；她們說話為什么聲音不更小一些呢？她怨孟志皓，怨客廳里說話的兩個人，也怨自己。

　　孫夏眼睛盯著天花板，一動不動。客廳里說話聲還在繼續(xù)，現(xiàn)在也不是出去的時機，可是她一時半刻都待不下去了，她想回家。她給孟志皓發(fā)信息，“你在哪里？我睡醒了。”

　　孟志皓的電話即刻跟過來，“我和我爸在院子里打羽毛球呢，現(xiàn)在回來啊。”趁孟志皓回來的間隙，孫夏拿手機照相機當(dāng)鏡子，整理頭發(fā)，看看面容有無異常，還好，一切都還好。她對著照相機笑了幾下，露出八顆牙齒。

　　“晚上就在家里吃飯唄，吃完我送你回去。”孟志皓進來時，孫夏正看著窗外的行人，三三兩兩結(jié)伴而過。孫夏回轉(zhuǎn)身，搖搖頭，“不用啦，晚上我在這里，阿姨又要忙活半天，她中午做飯很累了，讓她歇歇吧。”

　　孫夏向薛梅和婆婆辭別，兩人都留她吃晚飯，她笑著拒絕了，薛梅讓孫夏下次有空再來，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才讓他們離開。孫夏上車后一言不發(fā)，眼睛緊閉。“你還沒睡夠呀？要不現(xiàn)在去我那兒？”孟志皓探探她額頭。

　　“有點累，我回自己家。你忙嗎？要是忙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好。”孫夏聲音很輕。

　　“我沒事，你接著睡吧。”孟志皓把車載廣播音量調(diào)到最小。車子一路行駛平緩，四十來分鐘后停在孫夏小區(qū)，沒讓孟志皓叫，她自己就醒了，其實壓根兒沒睡。下車前，孫夏問孟志皓，“霖霖是誰？”，孟志皓愣了幾秒鐘，“我前女友，上次給你提過一次。” “好的”孫夏面容平靜，推車門下去了。孟志皓覺得不對勁，趕緊也下了車，一把扯過孫夏，“你怎么了？”“沒什么，就是覺得累，想早點回去躺著。”孫夏看他半信半疑，對他笑了，“真的沒事，我上去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今天來來回回地跑也累。”

　　孟志皓看著孫夏一步步走遠，她在車上情緒低落，看起心不在焉，他還以為她工作上遇上什么事。跑到車上拿手機給薛梅打電話，一直沒人接，孟志皓心煩意亂，孫夏怎么知道魏霖霖呢？他媽難不成趁他不在家，給她說了什么？

　　孫夏打開門，王鳳梅還沒回來。她洗干凈臉，把耳飾收起來，披散著頭發(fā)，整個人撲到床上。在孟志皓媽媽和婆婆心里，她不過是退而求其次的人選，雖然已沒有方才聽到對話時那么難受，孫夏還是止不住的難過。不到一天，她就被打回原形，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看到董智魁的聊天記錄的那一刻。

　　“媽，我剛才不在家那會兒功夫，您給小夏說了什么啊？”薛梅的電話一接通，孟志皓就急急問。“我沒說什么呀，她在你房里睡覺，一直沒出來。”“您沒說什么，那她怎么沒頭沒腦的問我霖霖是誰？問她，她也不說。”薛梅嚇一跳，這下糟了，莫不是客廳里說閑話，孫夏都聽到了。

　　她給孟志皓說了下前因后果，孟志皓怒氣沖天，“您和婆婆怎么偏偏要在這個時候聊魏霖霖呢？我們都分手這么多年了，您這不是成心往人心里添堵嗎？您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小夏家只有她和她媽媽。”沒等薛梅說話，他就掛了電話。“哎哎，你……”薛梅一句話被說完，就被兒子掛了電話。她回想了下孫夏離開她家時的情形，笑瞇瞇的，對著她和她媽客氣有禮。她記得讓孫夏下次抽空再來玩兒，她也是笑，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薛梅一時氣惱，好事被她弄成壞事，還不能讓孟祖德知道，再給孟志皓打電話，一直占線。

　　孟志皓連著給孫夏打了幾個電話，孫夏才接，“你到家了嗎？我剛睡著了。”孫夏謊話張口就來，她知道，孟志皓也知道。“還沒有到到家，還要十來分鐘。”他頓一頓，“小夏，對不起。”孫夏不接話，他又重復(fù)一遍，“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媽和婆婆……”話沒說完，就被孫夏打斷，“我現(xiàn)在不想聽這個，讓我安靜待一待吧，我先掛了。”孟志皓“好”字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聽到嘟嘟嘟的聲音，他一只手用力砸向方向盤，喇叭聲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