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查探
“李德裕才高八斗,卻不是科舉出身,這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李怡對王宗實說,“牛僧孺一黨皆是科舉入仕,想要壓制這批人,扶植門蔭出身的士族子弟,或是王室宗親,自然是最合適不過。”
“原來如此,”王宗實為李怡續(xù)上一碗茶,又問,“那么殿下是擔(dān)心他使出一石二鳥之計,借這個機會,再幫圣上拔除幾個有野心的親王?”
李怡點點頭:“畢竟漳王這個前車之鑒,就在眼前。”
“那我們還是按兵不動,靜觀其變。”王宗實笑道,“就看哪個親王先出頭。”
“若潁王和安王都沒動作,這道詔令就可以視為一紙空談了。”李怡說罷,忽然陷入沉思,喃喃開口,“另外還有一事。”
王宗實聽他說得模糊,追問了一遍:“什么事?”
“算了,沒什么。”李怡想了想還是改口,對王宗實道,“我也有些乏了,先回安正院吧。”
“是。”王宗實應(yīng)了一聲,隨后點起燈籠,吹滅燭火,起身送李怡走出書齋。
戶外夜涼如水,寒蟬凄切,主仆二人靜悄悄回到安正院,李怡怕吵著晁靈云,在外間由侍兒伺候著草草洗漱,才走進寢室準(zhǔn)備就寢。
他掀開床帳,就看見晁靈云正睡得香甜,臉頰紅撲撲的,比從前圓潤了不少的下巴壓著衾被,睡相恬靜得讓人心憐。
李怡小心翼翼地在她身邊躺下,在黑暗的夜色里靜靜凝視著她,一片安謐之中,卻不自覺地回想起晚間在咸泰殿外看到的那一幕。
方才自己在思遠齋中對王宗實欲言又止的,就是這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畫面——當(dāng)時她和李瀍在一起,臉上露出極為不適的表情,不像是聊起寶珞時會有的神色。難道她與李瀍有什么關(guān)系?
李怡的心瞬間砰砰猛跳——當(dāng)初自己與她第一次相見時,在他身邊煽風(fēng)點火的不就是李瀍嗎?
不,不可能,李怡迅速否認這個想法,他曾經(jīng)不止一次對她說過李瀍的事,如果她是李瀍的人,自己早就已經(jīng)萬劫不復(fù)。
不該胡思亂想,尤其是眼前同床共枕的人,正懷著自己的孩子。李怡輕輕攬住晁靈云的肩,在靜夜中聆聽她悠長平穩(wěn)的呼吸,長嘆了一口氣。
與其猜忌她,還不如自己親自查清真相,反正無論真相如何殘酷,都不會改變他的心。
李怡在心中做出決定,沒有知會任何人,只是托康承訓(xùn)捎信,約了馬將軍在薦福寺見面。
馬元贄以為李怡約自己是為了出閣一事,一見面就拿他打趣:“殿下相中了哪一州?”
李怡不好意思地笑著,親手為馬元贄奉茶:“李怡約將軍,不是為了出閣的事。”
“哦?”馬元贄一愣,端詳著李怡,笑道,“看來是下官誤會了,殿下有話,但說無妨。”
“其實有一件事,李怡一直瞞著將軍,所以要先向?qū)④姼鎮(zhèn)€罪。”李怡先對馬元贄拱手致歉,隨后才道,“不知將軍可還記得,當(dāng)初你我第一次在角抵坊見面時,我相中了一位白衣女子?”
提及當(dāng)日風(fēng)流情狀,馬元贄立刻哈哈大笑:“紫氣王孫配雪衣佳人,下官怎么會不記得呢?”
“讓將軍見笑了。”李怡臉上浮現(xiàn)一絲赧然,緩緩道,“李怡一直未曾對將軍道明,其實當(dāng)日那位白衣女子,正是我如今的孺人晁氏。”
“竟有這等巧事?”馬元贄一愣,到底是久經(jīng)風(fēng)浪的人物,立刻反應(yīng)過來,“不對,這恐怕不是巧合……殿下,當(dāng)時角抵場上的那位黑衣女子,你可知道是誰?”
李怡與馬元贄對視,意味深長地一笑:“不用我說,將軍恐怕已經(jīng)猜到了吧?”
“是絳真,這狡黠的丫頭!”馬元贄失笑,“原來她們早就謀劃著想要與我結(jié)交。”
“是啊,”李怡附和,無奈地笑道,“我原本以為,只要彼此兩情相悅,她是什么背景身份,都不重要。奈何我的胸襟有限,還是容不下太多秘密,將軍若是知道些什么,可否告知一二?李怡感激不盡。”
“原來如此,也難為殿下一直忍耐了,”馬元贄沉吟片刻,決定將自己的計劃對李怡和盤托出,“此事說來話長,不知殿下可還記得,上個月宋申錫在開州逝世的消息?”
“當(dāng)然記得,”李怡點頭,望著馬元贄問,“難道這事與我的疑惑有關(guān)?”
“的確有關(guān),那兩位娘子,是漳王的人。”
聽到這個答案的一瞬間,李怡心中大石落地,就算還有幾縷煙塵般的疑云,比起眼下如釋重負般的輕松,也就統(tǒng)統(tǒng)不值一提了。
“前年王守澄為了扳倒宋申錫,不惜栽贓陷害,讓漳王蒙受了無妄之災(zāi)。漳王傅母杜秋娘被貶回原籍潤州,為了替漳王昭雪,便囑托她在平康坊的兩名義女,在京城廣結(jié)人脈,尋找機會。”馬元贄回憶著自己與絳真結(jié)識的經(jīng)過,對李怡娓娓道來,“下官的義父曾在王守澄率領(lǐng)神策軍包圍宋申錫府邸時,出言阻止王守澄大開殺戒。因此絳真娘子就找上了下官,在與下官深交之后,吐露出了真相,求我除去王守澄和鄭注,替漳王平反。”
馬元贄說到此處,聲音一頓,李怡不禁追問:“將軍答應(yīng)了?”
“這事我不敢瞞著義父,回去一說,義父就做主讓我答應(yīng)了。”馬元贄苦笑道,“答應(yīng)就答應(yīng)吧,反正這兩個人貪贓枉法,干盡了壞事。然而王守澄權(quán)勢熏灼,為了壯大勢力,我聯(lián)合了老友王踐言,準(zhǔn)備一同鋤奸。哪知王守澄耳目眾多,我們的事被他聽見了一些風(fēng)聲,他竟然先下手為強,密令劉從諫調(diào)派死士,前往開州暗害了宋申錫。”
王守澄、鄭注、劉從諫,這幾個名字讓李怡的眉頭越擰越緊,意識到被自己捧在掌心里疼寵的晁靈云,竟然肩負著如此危險的重擔(dān)。
李怡的手在袖底緊緊握成拳頭,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無能與渺小:“晁氏是我的孺人,照理這事應(yīng)該由我來替她達成,偏偏我卻疑神疑鬼,只顧兒女私情,不知道將軍在籌謀這等義舉,實在是自慚形穢,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