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元真與寶珞到家的時候，家丁向她們說了光王造訪一事。師徒二人對視一眼，走進(jìn)房中商量對策。
    “其實與其待在平康坊里，跟了光王倒不失為一個好歸宿，”寶珞是真心替師妹發(fā)愁，苦著臉感慨，“可師妹她也挺執(zhí)拗的，似乎在和光王慪氣。”
    “她不愿意，就不是好歸宿。”元真理所當(dāng)然地說，“我看那絳真娘子對靈云關(guān)愛有加，住在她那里未必不好。等靈云將來養(yǎng)好了傷，憑我教她的那身本事，就算不能進(jìn)教坊司，以天下之大，還怕沒有用武之地嗎？我倒是不擔(dān)心她，就是可惜《朝云引》不能再在宮廷上演，那風(fēng)華絕世的刀舞，從此只能流落民間。”
    寶珞看著自己一輩子只知道跳舞，萬般煩惱不縈懷的師父，實在是無可奈何，只得問：“那如今光王都已經(jīng)問上門了，師父打算怎么辦？”
    “裝傻、裝死、裝不在。”元真氣定神閑地回答——論起這方面她可是相當(dāng)有經(jīng)驗，否則如今她的兒子恐怕都要娶媳婦了。
    “光王畢竟是天潢貴胄，咱們恐怕躲不起。”寶珞憂心忡忡。
    “要不這樣吧，我們就說將靈云送到了一家邸店，”元真靈機(jī)一動，紅口白牙地笑起來，“至于等光王找過去的時候，靈云人還在不在，那就要看他們的緣分了。到時就算找不到線索，光王也會以為是靈云有心瞞他，與我們何干？”
    “那萬一以后靈云與他解開誤會，發(fā)現(xiàn)是我們?nèi)隽酥e呢？”寶珞心里仍有點不踏實。
    元真卻奸笑：“若有那一天，他們定然已是如膠似漆，哪有空追究我們這點破事啊？”
    寶珞恍然大悟，笑嘻嘻地奉承元真：“師父真是足智多謀。”
    九月望日，月滿長安。遍布于長安城中的所有佛寺，都在夜半提前一刻敲響了寺鐘。
    悠遠(yuǎn)的鐘聲傳遍了夜色中的長安，令浸在月光里的京城平添一層肅穆氣象。坐在軒窗邊的康承訓(xùn)手把酒盞，聽著今夜特殊的鐘聲，瞥了一眼更漏，心中暗忖：這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他轉(zhuǎn)過頭，望向正伏在桌案上挑珠子的胡姬，臉上浮起一抹溫存的笑意：“我這里還有一包上好的珊瑚珠，娘子慢慢挑。”
    胡姬抬起頭來，恰好看見康承訓(xùn)翻身跳出窗外，急忙撲到窗邊問：“郎君去哪里？”
    “上別處轉(zhuǎn)轉(zhuǎn)，一會兒就回來……”話音未落，人已無蹤。
    光王宅佛堂中，李怡正在燈下靜靜獨(dú)坐，聽著遙遠(yuǎn)的鐘聲漸漸止歇，許久之后，只見虛掩的窗牖忽然被人從外打開，眨眼工夫，一道人影已立于堂中。
    李怡從紛亂的思緒中回過神，望著正向自己拱手行禮的人，啞聲開口：“來了？”
    “殿下都動用了伽藍(lán)子夜鐘，我哪敢不來？”康承訓(xùn)微微一笑，上前兩步，在他面前盤腿坐下，“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但急需你幫忙。”李怡親手為他倒了一碗茶，語氣沉重地交代，“敬辭，我要勞煩你替我找一個人。”
    “殿下要找什么人？”康承訓(xùn)好奇心大作，熠熠發(fā)光的眼睛緊盯著李怡，像即將被主人縱入青云的獵鷹。
    “晁靈云。”
    康承訓(xùn)被茶嗆了一下，慌忙以拳掩口，咳嗽著問：“殿下不會是……為情所困了吧？”
    李怡目光中閃過一絲痛楚，黯然承認(rèn)：“是。”
    能在有生之年聽到李怡親口承認(rèn)這種事，康承訓(xùn)簡直想放聲大笑，又怕他惱羞成怒掐死自己，只得生生憋住，一本正經(jīng)地問：“殿下是要我悄悄打聽呢，還是光明正大地找上她？”
    李怡臉色十分難看，不快地瞥了他一眼，報出自己的要求：“悄悄打聽吧。”
    康承訓(xùn)在心里笑翻了天，努力板著一張臉，向李怡鄭重承諾：“殿下放心，哪怕掘地三尺，我也一定會為殿下找到晁娘子。”
    李怡煩悶的心終于略感安慰，囑咐康承訓(xùn)：“我讓王宗實替你安排一間客房，今夜你就在我這里睡下吧。畢竟此刻正值宵禁，就算你身手再好，遇上金吾衛(wèi)總歸有些麻煩。”
    “多謝殿下關(guān)心，不過過夜就不必了，外頭那些巡夜的金吾衛(wèi)，我從來不放在眼里。”康承訓(xùn)婉拒了李怡的好意，壞笑道，“何況今夜我與佳人有約，她正在閨中等著我呢。”
    眼看風(fēng)流成性的手下當(dāng)著自己的面大肆炫耀，李怡還沒來得及惱火，堂中燈火一晃，那油腔滑調(diào)的人便已不見了蹤影。
    十月，晁靈云在絳真宅中漸漸養(yǎng)好內(nèi)傷，恢復(fù)了正常的飲食起居，便說什么也不肯再吃白食。在她的堅持下，她開始走出內(nèi)幃，替絳真打下手，順便等待大人新的指令。
    沒過幾日，元真娘子的高徒在平康坊大張艷幟的傳言，便被有心人口耳相傳，四散開來。等康承訓(xùn)將這個消息報知李怡時，絳真的宅第已是賓客盈門、車馬如龍。
    關(guān)于晁靈云如何在宮宴中一舞揚(yáng)名，令天子驚艷不已，當(dāng)場被升入內(nèi)教坊宜春院，卻因為恃才自傲，在侍寢之夜觸怒龍顏，被貶出教坊司，最后只能淪落到平康坊陪酒賣笑、送往迎來的故事，被好事之人傳得繪聲繪影、神乎其神。
    人人都想親眼一睹這位傳聞中的舞姬，是如何的色藝雙絕，于是爭相到絳真的宅第拜訪，不惜一擲千金，但求有緣一會。
    眼看涌來的客人都快踩塌了門檻，絳真無奈地對晁靈云抱怨：“也不知是誰這么缺德，編造出如此下作的謠言。要不我先替你找一個清靜的地方，避避風(fēng)頭吧？”
    晁靈云聽了她的提議，一邊低頭碾茶，一邊回答：“阿姊，你我都是刀口舔血的人，何時變得如此畏首畏尾、顧慮名聲？妹妹我倒是覺得，阿姊能做的事，我也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