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獻舞
如此圣明的天子,自己當初為何會淡忘呢?
就在晁靈云恍惚失神之際,元真已捧起云霞一般的珍珠舞裙,一邊小心翼翼地展開,一邊驚嘆:“太合適了,自從宋先生作了《朝云引》,我一直覺得原先的舞衣英氣有余、風流不足,這一襲珍珠裙,不正應了詩中的行云行雨之句嗎?可見這世間萬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
“娘子說得沒錯。”教坊使連忙笑著湊趣,討好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今晁娘子得了珍珠裙,娘子若是氣消了,云容那里……”
元真立刻瞪了他一眼,不滿地抱怨:“就知道大人想為她求情。我消氣是因為圣上英明,與她何干?”
“圣上賜下這珍珠裙,就是為了讓諸位化干戈為玉帛。”教坊使瞇起雙眼,臉上笑得一團和氣,“元真娘子,切莫辜負了圣上的美意啊。”
元真自然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卻故意重重嘆了一口氣:“罷了,大人都將圣上抬出來了,元真哪敢再置喙?”
“委屈娘子了,還是你大人有大量。”教坊使客氣了一句,心滿意足地告辭,“我還得趕去麟德殿侍奉,就不與諸位多聊了。等會兒輪到晁娘子登場前,自會有內(nèi)侍來引導,你們就安心做準備吧。”
元真領(lǐng)著兩個弟子謝過教坊使,恭送他離開后,才興奮地催促晁靈云:“快點試試這珍珠裙,瞧瞧合身不合身!”
晁靈云應了一聲,拎起珍珠舞裙,只見雪白的錦裙上繡著大大小小無數(shù)珍珠,大的形同赤豆、小的狀似米粒,用銀線連綴成寶相花紋,珠光熠熠,如七色流霞;晶瑩潔白,似無瑕霜雪。
這般華麗的舞裙,只要是女兒家誰不動心?晁靈云兀自陶醉地傻笑:“師父,師姊,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一般……”
寶珞笑著掐了一下她粉嫩的臉頰,拿她打趣:“若是夢,還不快快醒來,別叫我干瞪著眼羨慕你。”
晁靈云不好意思地揉揉臉,趕緊開始試穿舞裙。此裙作為御賜之物,很多細節(jié)都可以按需調(diào)節(jié),在元真與寶珞的幫助下,她順利穿上了繁復的珍珠裙,并且處處妥帖,極為合身。
元真打量著全身上下煥然一新的晁靈云,欣慰地點了點頭:“乖徒兒,看來今日連老天都在成全你,等會兒你可一定要爭氣,在圣上面前好好表現(xiàn)!”
晁靈云感激地望著元真,盈盈下拜:“弟子一定全力以赴,絕不辜負師父的期許。”
此時麟德殿大殿中,天子面南而坐,天潢貴胄與文武百官濟濟一堂,同慶佳節(jié)。正值觥籌交錯、酒酣耳熱之際,鄭中丞抱著小忽雷走到舞筵下坐定,五指當弦一掃,裂帛般的琵琶聲瞬間響徹大殿,震人心魄,當場將眾人的酒意驚醒了一半。
小忽雷飽滿的音色蘊蓄著直擊人心的力量,抑揚頓挫皆是情,將眾人帶入了序曲營造出的幻境,如見高山,如見流云,如見長空萬里,如見九天高唐之客,腳踩暮春煙云,一步步降臨陽臺,于今朝前來相會。
滿座神思迷離之際,身穿雪白珍珠裙的“神女”如身披雨露霰雪,緩緩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獨自高聲吟唱:“巴西巫峽指巴東,朝云觸石上朝空。巫山巫峽高何已,行雨行云一時起……”
歌聲未落,不知何處響起一片動聽的女聲唱和:“一時起,三春暮。若言來,且就陽臺路。”
隨著悠揚的唱和,一群白衣仙娥也在歌聲中紛然登場,眾星捧月般圍繞在神女身旁。這時曲調(diào)驟然高亢,殿中所有器樂同時加入小忽雷的彈奏,合奏聲振聾發(fā)聵,眾人眼前也瞬間變色——神女與仙娥拔出腰間彎刀,如各自捧出一彎明月,彎月整齊劃一地舞動,剎那間粼粼波光在大殿中鋪開,汪洋恣肆,淹沒了所有人的神魂。
步裔裔兮曜殿堂,婉若游龍乘云翔,姽婳于幽靜,婆娑乎人間,上古既無,世所未見。
隨著大曲漸趨高-潮,眾姬載歌載舞,歌聲與舞蹈的節(jié)奏都變得更快。
跳到最后,雁陣般的隊形陡然一變,如花謝離枝獨留一朵,晁靈云再次居中獨舞。她手執(zhí)彎刀颯沓旋轉(zhuǎn),綴滿珍珠的裙幅如曇花般綻放,星星點點的珠光追隨著她的舞姿,如流風回雪,璀璨紛然。
伴舞的仙娥們已收起彎刀,以仰望之姿環(huán)繞著她,兩兩斜倚著坐在舞筵四周,再次齊聲高唱:“巫山巫峽高何已,行雨行云一時起。一時起,三春暮。若言來,且就陽臺路。”
待到最后一個字唱完,曲、歌、舞同時戛然而止,滿座猶如仍在夢中,如癡如醉地沉浸在繞梁余音里,久久回不過神來。
晁靈云收起彎刀,望著天子的方向盈盈一拜,眾人這才后知后覺地爆發(fā)出雷鳴般的喝彩。
“晁娘子、鄭中丞,請隨小人至御前領(lǐng)賞。”內(nèi)侍滿面春風地走到舞筵下,恭請二人面圣。
晁靈云走下舞筵,兩眼發(fā)紅地望著鄭中丞,滿腔感激卻無以言表,雙唇激動地哆嗦:“中丞,我,我……”
鄭中丞頷首而笑,示意她不必說話,目光向御座之上瞥了一眼,暗示她趕緊打起精神面圣。
晁靈云猛然清醒過來,想起了舞蹈以外的所有事——天子、絳真、李怡、頭領(lǐng)與同伴……
她忽然開始瑟瑟發(fā)抖,目光下意識地在大殿中尋找,很快便在親王席上看見了李怡。他一身紫衣,把盞不言,雙目同樣遙遙凝視著自己。可惜這一刻彼此相隔甚遠,她看不清他目光中的情緒,甚至連他比常人淺淡的眸色都看不清,讓她錯覺他的雙眼深邃如夜,目光緊緊牽連著她,如掙不斷的線。
然而此時此刻,御座上的天子正在等她……晁靈云只能移開雙眼,錯身而過,終是將他那一絲牽念掙斷。
“奴婢晁靈云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平身。”
晁靈云起身抬頭,目光大膽到近乎逾禮,直直望向御座上的天子。
神祇般的面容再度映入眼簾,她的心也在這一剎那靜如止水,再無雜念,只落下一聲聽不見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