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茶行
“正是。”晁靈云望著掌柜嫣然一笑,盈盈下拜,“老丈萬福。”
掌柜立刻丟下手中的活計,拱手還禮:“郎君此刻就在內(nèi)堂,娘子請隨我來。”
晁靈云應了一聲,跟著掌柜往內(nèi)堂走,一路好奇地四下打量。只見經(jīng)過的廳房里全都堆滿了裝著茶餅的麻袋,中間只余一條才可通人的過道,麻袋一層壓著一層,幾乎快碰到房梁,她在心中暗暗咋舌,心想這趙家茶行若都是趙縝的產(chǎn)業(yè),那趙縝此人的身家還真是了得。
堆滿麻袋的廳房里采光極差,晁靈云行走在茶餅之間,身側是千篇一律的棕灰色麻袋,人就好像被兩堵色澤單調(diào)的灰墻夾著,連呼吸間都充盈著茶餅特有的清苦香氣。
她跟著掌柜一路匆匆而過,在昏暗中不經(jīng)意一瞥,卻意外發(fā)現(xiàn)身旁的麻袋上沾著斑駁的暗色污漬。
這污漬顏色暗沉,又呈現(xiàn)出潑濺狀的痕跡,為什么看上去那么可疑?出于武人的敏感,晁靈云心中一緊,趁著走在前方的掌柜不注意,偷偷伸手摸了一把。
觸手是干燥的感覺,還能摸出干涸后凝結成的硬塊,真的像極了血跡啊……
平生酷愛惹麻煩的晁靈云一個沒忍住,飛快地湊過去輕輕一嗅,卻感覺鼻子里滿是濃郁的茶餅味,倒也聞不出什么異樣來。
晁靈云只得在心中安慰自己:這污漬就算真是血跡,也未必就是人血,她沒必要疑心太重。
這時掌柜走出廳房,正要側身拐彎,眼角余光恰好發(fā)現(xiàn)了晁靈云的小動作,不禁駐足問道:“娘子在做什么?”
“小女這一路走來,實在被這里的茶香得受不了,就忍不住想聞一聞。”晁靈云立刻裝出羞赧無措的模樣,向掌柜道歉,“小女如此冒失,實在是太失禮了。”
“無妨。”掌柜一笑而過,繼續(xù)領著晁靈云走出廳房,又穿過一道走廊,最后在一處堂屋門前停下,望著紗簾內(nèi)朗聲通報,“郎君,晁娘子已到。”
“快請娘子進來。”一道沉穩(wěn)的男聲立刻自簾內(nèi)響起。
“是。”掌柜掀開紗簾,領著晁靈云走進內(nèi)堂,拱手行禮。
晁靈云也盈盈下拜,道了一聲:“郎君萬福。”隨即抬起頭來,見到了坐在堂中的趙縝。
這人看上去已過而立之年,身材瘦小精悍,皮膚白皙,長相其實還算斯文,但左邊眉頭上長著一顆大痦子,鷹鉤鼻、覆舟口,隱隱透著幾分陰鷙之氣。
“娘子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這趙縝一開口說話,晁靈云能聽出他刻意壓著嗓子,卻仍然覺得有一道悶雷擦著自己的耳朵在內(nèi)堂里滾了一圈,聲勢懾人,與他的外貌給人的印象相去甚遠。
這絕不是個普通人。晁靈云暗暗心想,立刻提起精神小心應對。
“娘子請坐。”趙縝起身招呼晁靈云,又囑咐掌柜,“今日會面需避人耳目,你親自去烹些茶來。”
掌柜領命告退,隨后二人各自落座,只見趙縝笑道:“自十三郎叮囑過后,在下一直在此恭候娘子,娘子如何今日才來?”
晁靈云從趙縝口中聽到“十三郎”這個稱呼,想到李怡似乎就是排行十三,一顆心不由狠狠一跳——若這十三郎就是李怡,能用如此親密的稱呼,那么趙縝多半就是他的親信了。
“郎君莫怪,近來實在是瑣事纏身,這不今日剛得閑,就趕來拜訪郎君了嗎?”她笑著推脫了一句,又道,“再者尚有一位關鍵人物,小女還未能謀面。”
“可是那個呂璋?”趙縝聞言皺眉,冷笑道,“在下已派人打聽過,這人如今自命清高得很,不屑于與工商之人打交道,卻忘了自己當年在閩中村野,也不過就是個木匠。”
晁靈云聽了趙縝的話,不禁留心細問:“那呂璋已聽說過郎君名諱了嗎?”
“這倒不曾。”趙縝立刻否認,“若非有十足的把握,在下不會亮明身份,娘子放心。”
“那就好,小女會想出辦法與之結交,請郎君靜候消息。”
說話間,掌柜在堂外通報了一聲,隨即入內(nèi)為二人上茶。
晁靈云道了聲謝,捧起茶碗淺嘗了一口,頓時心花怒放地贊道:“好茶!真是好茶!”
看到她直白的反應,堂內(nèi)兩個賣茶的人都開懷大笑,趙縝尤為高興,笑道:“若是敬娘子的茶還不好,我這茶行就算白開了。”
他說著便對掌柜打了個手勢,掌柜悄悄點頭,隨后告退。
因為喝到了好茶,晁靈云在告辭離店時,對著那堆滿廳房的茶餅簡直肅然起敬。臨出門前,掌柜忽然塞給她一個沉甸甸的紙包,特地說明:“這是剛剛娘子在堂中喝到的陽羨紫筍,郎君特意吩咐我贈給娘子,請娘子留著自己喝。”
晁靈云道謝接過,卻想不起趙縝是何時吩咐的掌柜,便猜測他們大概有她看不懂的暗號。
走出茶行后,晁靈云去石栓那里牽自己的小毛驢,一瞧見那掛在驢背上的茶包,頓時懊惱不已:手里一下子有了這么多茶,要喝到何時?
她一邊犯愁一邊騎上小毛驢,靈機一動,趕著驢子往平康坊去。
到了平康坊,晁靈云將趙縝贈的茶包送給絳真,用來感謝她為自己想辦法見呂璋。
哪知絳真打開茶包,看見那茶餅的色澤,又聞了聞香味,臉色竟微微一變,笑道:“看來你在教坊已漸漸嶄露頭角了。這是紫筍貢茶,如此稀罕的東西,是誰賞你的?”
晁靈云心中猛地一跳,背后出了一層冷汗,暗暗慶幸自己沒說這茶是西市買的,否則只怕不好交代:“這是師父送我的,我不知道竟是如此好茶。”
“那這茶多半是御賜給元真娘子的,她對你真好。”絳真將茶餅分作兩份,自己只收了一半,“你也給自己留些,聽說今年陽羨御貢的茶綱被江賊劫走了一批,這紫筍茶整個京城恐怕都稀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