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zhǎng)安的春天有百樣好，若論賞心樂事，沒有什么能比得上外出游春了。
    所以盡管李怡的邀約很突然，晁靈云卻幾乎是立刻就來了興致，高高興興地回安正院整理行裝。
    她吩咐侍兒和乳母各自去做準(zhǔn)備，自己開始收拾奩盒，將妝鏡前散落的梳、櫛、香粉、螺黛、唇脂一一收進(jìn)盒中，想著這幾天陪著李怡要做什么打扮，忽然心中一動(dòng)，將裝首飾的匣子打開，取出自己最喜歡的那一對(duì)螭龍金耳墜，替換下耳垂上的明珠。
    半側(cè)著臉戴耳墜時(shí)，她打量著菱鏡中的自己，這個(gè)角度使得光亮順著她的鼻梁和唇線一溜而下，線條玲瓏起伏，如江南三月傍水的小山，將她的笑容勾勒得格外俏麗。
    嘿，就算已經(jīng)生了溫兒和瑤兒，似這般嬌嬌俏俏，也難怪被他捧在掌心里寵著！她正沾沾自喜，就瞧見李怡的身影出現(xiàn)在她身后，兩人一并被映入同一片澄明。
    晁靈云轉(zhuǎn)過身，沖李怡嬌嗔：“瞧你一時(shí)興起，讓我匆匆忙忙的，根本來不及準(zhǔn)備。回頭到了慈恩寺，只怕天都要黑了。”
    李怡笑著走到她面前，彎下腰，故意挨近了她的臉頰，低聲道：“卿卿有沒有試過秉燭夜游，賞月下牡丹？”
    他親昵的語氣讓晁靈云忍不住臉紅，明明已經(jīng)是老夫老妻了啊，為何還是管不住自己的心跳，會(huì)在他猛然靠近自己時(shí)，悸動(dòng)到連手心都出汗呢？
    她喉嚨一陣發(fā)干，輕聲答：“沒試過，有趣嗎？”
    “何止有趣。”李怡沖她眨了一下眼睛，語氣極曖昧。
    晁靈云招架不住，低下頭，抬手掠了一下耳邊的碎發(fā)，藕粉一樣泛紅的指尖拂過耳垂上細(xì)鱗閃爍的螭龍，吸引住李怡的目光。
    一剎那多少舊時(shí)光涌上心頭，李怡不禁怔然，很快又回過神，抬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耳墜，柔聲道：“已經(jīng)許久不曾見你戴這個(gè)。”
    “平時(shí)當(dāng)然要好好收著，”晁靈云解釋了一句，又抬頭望著他，羞澀道，“這不是要去慈恩寺看牡丹嘛……”
    她的話李怡都明白，卻一個(gè)字都接不出，他甚至覺得此刻不出聲更好，只有靜謐才不會(huì)打破眼前人的嬌羞，才好讓自己從容地凝視著她，將她小小的身影長(zhǎng)久地嵌在眼底，如滄海桑田中凝成的琥珀。
    不巧侍兒偏在這時(shí)走進(jìn)房中，晁靈云開始赧然閃躲，還伸手推了推李怡，暗示他應(yīng)該離自己遠(yuǎn)一些。
    李怡不覺失笑，捏了一下她的掌心，假意催促：“快點(diǎn)準(zhǔn)備，別讓我三催四請(qǐng)。”
    “要我快，你倒是別杵在這里添亂呀。”晁靈云氣鼓鼓地還嘴。
    侍兒面朝著打開的箱籠，假裝沒聽見夫妻倆的打情罵俏，暗地里憋笑憋得臉都紅了。
    事實(shí)正如晁靈云所言，在一通手忙腳亂的收拾準(zhǔn)備之后，一家人乘著馬車從夾城取道，當(dāng)?shù)诌_(dá)城南慈恩寺時(shí)，天色早已暗了下來。
    晁靈云將一對(duì)兒女交給乳母和仆從們照顧，自己陪著李怡在禪房里用了些素面齋菜，待到吃過晚膳，先將兒女哄睡，才有空閑與李怡說笑：“瞧瞧我們，到這個(gè)時(shí)辰才忙完孩子，也只能秉燭夜游了。”
    李怡放下書卷，笑道：“你白天帶著孩子，也沒心思玩，走，陪我去賞一賞月下的牡丹。”說罷起身，直接牽住了她的手。
    晁靈云感受著掌心里傳來的溫暖，心中踏實(shí)而歡喜，與李怡并肩走出禪房。兩人也不用仆從跟隨，由李怡親手挑著一只燈籠，乘興在寺中夜游。
    沒了白天的喧囂，夜晚的寺院極為幽靜，偶爾從遠(yuǎn)處飄來一陣晚鐘梵唄，讓夜色更寂遠(yuǎn)深邃。
    慈恩寺各個(gè)僧院都種著牡丹，一路挑著燈籠，悠然漫步，已是十分愜意。晁靈云挽著李怡的胳膊，半倚著他笑道：“就這樣走走也挺好，倒不一定要賞牡丹王了。”
    慈恩寺遐邇聞名的牡丹王，是浴堂院的淺紅牡丹，以及東廊院的白牡丹。每年只要來到寺中，都是在這兩處賞花，除開第一回的驚艷，來的次數(shù)一多，她對(duì)牡丹王倒也沒那么執(zhí)著了。
    真正重要的，是有他在身旁，只要兩情相悅，何處不是賞心悅目的佳景？
    心里一高興，她忍不住將李怡挽得更緊，幾乎算是掛在了他身上。
    李怡斜睨她一眼，干脆直接挽住她的腰，笑道：“連牡丹王都看膩了，眼光真刁。”
    “誰讓我眼里有更好的呢？”晁靈云故意望著他，嘻嘻笑道，“所以再容不下俗物。”
    “牡丹王竟成了俗物，方丈若是知道，只怕也要犯了嗔戒。”李怡暗暗捏了一下她的腰，在她耳畔低聲道，“今日特意帶你來，可不能讓你失望而歸，我?guī)闳ベp一株更好的。”
    “還有更好的？”晁靈云頓時(shí)被勾起了好奇心。
    李怡沒直接回答她，只攬著她的腰，神神秘秘道：“你跟我來。”
    晁靈云跟隨李怡，一路曲徑通幽，走到了一處僧院，卻見院中不過種著幾叢淺紅牡丹，雖也開得繁盛，卻遠(yuǎn)不及浴堂院中那兩株牡丹王。
    她不由納悶地看向李怡，李怡卻腳步不停，帶著她走到一間禪房前。禪房門口站著一老一少兩名僧人，見他們來了，雙手合十，齊聲道：“貧僧拜見殿下、娘子。”
    李怡將燈籠遞給沙彌，問院主老僧：“上人可安排好了？”
    老僧笑道：“殿下放心，請(qǐng)隨貧僧來。”說罷彎腰相請(qǐng)，將李怡與晁靈云引入禪房。
    不是要看花嗎？莫非這禪房里另有門道？晁靈云跨過門檻，左顧右盼，見禪房里施設(shè)著神幡佛像，與尋常的佛精舍沒什么兩樣。
    她正暗自奇怪，就見老僧走到一面掛著簾幕的板壁前，拉開略顯陳舊的幕布，又伸手在板壁的一側(cè)摸索著，扳動(dòng)了一處機(jī)關(guān)。
    頃刻間，樞軸轉(zhuǎn)動(dòng)聲吱呀響起，板壁豁然打開，露出了一方黑暗幽深的門洞。
    老僧讓到一旁，令沙彌秉燭引路，招呼李怡與晁靈云：“殿下、娘子，請(qǐ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