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母性
晁靈云一覺醒來,仍然覺得虛脫無力,渾身的骨頭就跟散了架似的,尤其是剛生完孩子的下身,因為過度的用力與擠壓,撕裂的痛感絲毫沒減輕,并且從體內(nèi)一陣陣地涌出黏稠的血水,浸濕了墊在身下的草木灰襯墊。
她轉(zhuǎn)過頭,看見照料自己的女醫(yī),嗓音沙啞地問:“我的孩子呢?”
“孩子就在隔壁廂房,由乳母照顧著呢,娘子放心。”
晁靈云心中一沉,當(dāng)著女醫(yī)的面也不好說什么,只能默默閉上眼睛,手指揪著身下的襯墊,任酸楚難言的滋味漲滿了自己的心。
負(fù)責(zé)照料孩子的乳母是一早就物色好的,事先也給她相看過,是位很細(xì)心穩(wěn)妥的娘子。
那時她早就從寶珞口中聽說,親王的子嗣都是由乳母喂養(yǎng),心里覺得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教條,非但不覺得難受,甚至還竊喜這么做不妨礙自己與李怡朝夕相處,倒也輕松省事。
然而經(jīng)歷過這一場粉身碎骨般的疼痛,她覺得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已經(jīng)因為這疼痛真正連了心,如今孩子一生下來就被乳母抱走,讓她的心好像被掏空了一塊,疼痛又不舍。
她心里覺得委屈,偏偏李怡又身受重傷,她不但沒法對他訴說,更加不好反悔,畢竟被這樣體貼周到地照顧著,她還要添亂,豈不是成了沒輕沒重的混人?
晁靈云壓抑著心中的難受,睜開雙眼,問女醫(yī):“光王醒了沒有?”
“還沒有。”女醫(yī)回答,從熱在爐上的銚子里倒出一碗湯藥放在床前,扶晁靈云半坐起來,“娘子請進(jìn)藥。”
晁靈云端起藥碗,被那刺鼻的藥氣沖得直皺眉,忍不住問,“這是什么藥?聞著就覺得苦。”
“這是利于惡露排出,收斂乳汁的藥。”女醫(yī)解釋。
晁靈云立刻放下藥碗,低聲道:“我不想喝。”
女醫(yī)察覺到她情緒低落,柔聲問:“娘子為何不愿喝藥?”
“哺育幼子,乃是人倫天性,我卻把孩子丟給乳母喂養(yǎng),自己喝藥收斂乳汁,豈不是枉為人母?”
女醫(yī)微微一笑,耐心地解釋:“自古女子頭胎生育,年紀(jì)大都不足雙十,容易乳汁不足,需要生到第二胎、第三胎的時候,方能乳汁豐沛。尤其是千金貴女,體格原本就不夠強(qiáng)健,能喂飽孩子的就更少了,且不說皇家的金枝玉葉,就是家境寬裕的一般人家,誰忍心讓剛出生的嬌兒忍饑挨餓呢?”
晁靈云沒法反駁女醫(yī)的話,心里卻還是不服氣,低聲道:“那頭胎若是不哺乳,往后縱有第二胎、第三胎,還不是一樣喂不了孩子?”
“只要有乳母在,生再多孩子都無妨,娘子不必?fù)?dān)心。”女醫(yī)一句話便將晁靈云堵了回去,告誡她,“娘子若不及時喝藥,就會乳汁淤積造成腫痛,若是因此發(fā)熱,很容易就會發(fā)展成大病。”
晁靈云看著碗里漆黑的湯藥,心中仍然在猶豫。
“娘子,再耽誤下去藥就涼了,會影響藥性。”女醫(yī)微微皺起眉頭,正色道,“娘子只糾結(jié)于哺乳之情,卻不知母子情深,貴在教化,將來小嗣王開蒙讀書,繼位成家,樣樣都需要娘子以才德施教,這才是身為慈母的大德至道,娘子何苦拘泥于這一點口腹上的小節(jié)?”
女醫(yī)錦心繡口,說的話句句在理,讓晁靈云覺得自己處處不對,她心里像堵了一塊大石頭,忽然不想再聽這些大道理,任性地將藥碗一推,同時淚珠也奪眶而出:“我不想喝,你去叫王宗實來。”
女醫(yī)退到一邊,讓侍兒收拾潑了一地的湯藥,好意勸阻:“娘子正值產(chǎn)后虛弱,身上惡露又沒排干凈,最好不要見太多人。”
“不,我要見他。”晁靈云執(zhí)意堅持,覺得此刻的自己在女醫(yī)眼里,一定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卻控制不住地淌下眼淚。
女醫(yī)拗不過她,只好讓侍兒出去叫人。
不多時,王宗實匆匆趕到,他在路上聽侍兒說了個大概,見了女醫(yī),立刻低聲下氣地抱歉:“孺人怕是因為牽掛著光王,才會煩躁易怒,還請娘子多擔(dān)待。”
“無妨,”女醫(yī)面容平靜,不見喜怒,從容道,“婦人分娩本就是生死交關(guān)的大事,產(chǎn)后情緒多變并不鮮見,照顧的人更應(yīng)該多些耐心,大人無需抱歉。”
王宗實連聲道謝,走進(jìn)臥房,看見帳中黯然垂淚的晁靈云,不禁嚇了一跳,連忙勸慰:“娘子快快止淚,分娩之事大損氣血,一定要好好休養(yǎng),可不能這樣愁眉不展,不停掉淚的,當(dāng)心哭壞了眼睛。娘子喚小人過來,可是有什么吩咐?”
晁靈云不理會他的噓寒問暖,突兀地開口:“我不要乳母。”
王宗實心中一驚,剛要反對,又顧慮著晁靈云的心情,于是委婉地反問:“不請乳母,豈不是要餓壞了小嗣王?”
“我能自己喂養(yǎng)孩子,不會餓壞他的。”晁靈云一臉堅決,寸步不讓,“過去我在家鄉(xiāng)也見過別人養(yǎng)孩子,剛生下來的孩子餓個兩天,只喂點水,等母親通了乳汁再喂也不妨事。”
“那是窮家小戶的孩子,豈能和小嗣王相比?”王宗實苦口婆心地勸道,“高門大戶,哪有不請乳母的道理,傳出去不免惹人閑話。”
“我不管外人怎么說,我自己生的孩子,我就要自己養(yǎng)育。”晁靈云流著眼淚,咬牙堅持。
“那不如這樣,我們折中一下可好?”王宗實察言觀色,試探著說,“乳母我們就先留下,娘子舍不得小嗣王,就將他抱過來喂養(yǎng),改日當(dāng)娘子奶水不足時,就讓乳母來房里喂飽了小嗣王再離開,這樣既餓不著小嗣王,又成全了娘子初為人母的心,豈不是兩全?”
晁靈云遂了心愿,終于收住眼淚,抽噎著問:“光王的傷怎么樣了?”
“光王這次傷得很重,一時半刻也不見好轉(zhuǎn),”好容易哄好了晁靈云,王宗實怕她再掉淚,連忙道,“太醫(yī)正在全力救治,娘子不必太擔(dān)心。”
正說著,侍兒忽然來到門外通報:“大人,鄭副使到了。”
“鄭副使?”不等王宗實回答,晁靈云已經(jīng)敏銳地猜出了來人的身份,盯住他問,“是不是鄭注來了?這個人為什么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