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劍光如雪人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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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樸兒,你那夜有沒有看清那些兇手?”
阮城外,一騎白馬緩緩而行,馬上馱著兩人,前面坐著韓樸,后面坐著風(fēng)夕。
韓樸搖頭,“我有看到那些人,可他們?nèi)济芍婵床坏侥??!?br/>
“看不到臉啊……”風(fēng)夕眉頭微皺,“那他們用什么兵器?”
“刀,全都是很寬很大的刀?!表n樸道。
“刀嗎……”風(fēng)夕眉頭又是一皺,“那你記不記得他們用些什么招式?”
韓樸再搖頭,“那些黑衣人一到,爹爹就把我藏起來,說他不叫我就決不可出來,所以后來的事我都不知道了?!?br/>
“唉,你什么都不知道,這叫我們到哪去找那些黑衣人啊。”風(fēng)夕不由抬手敲在韓樸腦袋上,“你這輩子還要不要報仇啊?”
韓樸被風(fēng)夕這么一說頓時有些委屈,“當(dāng)然要!我雖不知道那些人的來歷,但是我知道那些人是為我家的藥方來的,因?yàn)槲衣牭剿麄兘械怀鏊幏?。?br/>
“難怪你家的藥全部被洗劫一空,至于藥方呀,現(xiàn)在藥方在我手中——”風(fēng)夕托起下巴,眼中閃著狡黠的光芒,“若是我們放出風(fēng)聲,說韓家的藥方在我手中,那么貪圖韓家靈藥的人便全會追來,那些黑衣人肯定也會追來?!?br/>
“你……你若這樣做,到時天下人都會來追殺你的!”韓樸一聽不由叫道,“你不要命了!”他雖小,可這點(diǎn)事還是清楚的。
“怎么說話的!”風(fēng)夕抬指再敲。
“哎喲,別敲我。”韓樸抱頭叫痛。
“小子,你是不是怕了那些人?”風(fēng)夕笑謔道。
“我才不怕!”韓樸一挺胸膛,小小的俊臉仰得高高的,“你都不怕,我堂堂男子漢怕什么!況且我還要?dú)⒛切┤藶榈鶊蟪?!?br/>
“嗯,這才像個男人嘛。”風(fēng)夕點(diǎn)頭,看韓樸努力擺出大人模樣仰著一張俊秀的小臉,于是忍不住再叩指敲在他腦門上。
“不要敲我的頭,痛??!”韓樸摸著腦門。
“俗話說不敲不開竅,所以敲一敲讓你變得聰明一點(diǎn)。”風(fēng)夕笑笑,不過也真住手了。
“我已經(jīng)很聰明了,爹爹和先生都夸過我?!表n樸摸著額頭喃喃道,眼睛呆呆看著前方。
前路漫漫,不知會去往何方,他小小的腦袋里一片茫然無措,隱隱約約地知道以后的道路會不一樣了。往日的錦衣玉食、溫情環(huán)繞、天真快樂都在那一夜被斬斷,以后或許將是一路風(fēng)雨一路煙塵。
沉默了會兒,他忽然回頭小聲地道:“喂,謝謝你?!?br/>
他雖小,但生在武林世家,平日也常聽長輩們念叨江湖險惡,所以風(fēng)夕這樣做會冒很大的危險,甚至有可能送命,想到這便心生感激。
“什么喂呀,叫姐姐!”額上又被敲了一記。
“你答應(yīng)不再敲,我就叫。”韓樸抱住腦袋,以防再被敲打。
“行呀,先叫聲來聽聽?!憋L(fēng)夕笑瞇瞇地答應(yīng)。
“嗯……姐……姐姐?!表n樸扭扭捏捏地終于小小聲地叫了一句。
“嗯,乖樸兒?!憋L(fēng)夕伸手本想再敲,臨到頭想起剛才答應(yīng)的,趕忙改敲為摸。
“姐姐,我們要往哪里去?”已叫過一次,韓樸再叫時覺得順口多了。
“不知道?!憋L(fēng)夕回答得倒是干脆。
“什么?”韓樸一聽便要跳起來,不過坐在馬背上沒能跳起。
“樸兒,你多大了?怎么老是這么一驚一乍的?你得快點(diǎn)長大,得成熟穩(wěn)重處變不驚,懂嗎?”風(fēng)夕不忘隨時調(diào)教這位新弟弟。
“到重陽節(jié)我就滿十歲了?!表n樸倒是老老實(shí)實(shí)地回答。
“哦,我在你這么大時,已敢一個人出門玩了?!憋L(fēng)夕云淡風(fēng)輕地說道。
“哦?”韓樸頓來了興趣,“你一個人出門嗎?你爹娘不擔(dān)心嗎?”
誰知風(fēng)夕卻不理他的問題,而是凝著眉似在思考什么,片刻后她眼睛一亮,雙掌一擊,道:“樸兒,我想到了?!?br/>
“想到了什么?”
“若是放出風(fēng)聲說藥方在我身上,到時各路人馬追殺過來,我倒不怕,只是你……”她睨一眼他,“你這點(diǎn)微末武藝定會性命不保,所以我想到了一個好法子?!?br/>
“什么好法子?”韓樸再問。想想也是有理,自己這點(diǎn)武藝別說報仇,就是自保都不及,到時說不定會連累她。
“那藥方被黑狐貍也偷抄了一份,他的武藝比你不知高了多少倍,而且身邊還有那么多的高手,所以我們不如放出風(fēng)聲,說藥方在他手中,讓所有的人都追他而去,然后我們跟在后面,等著那些黑衣人現(xiàn)身就成了?!憋L(fēng)夕眉開眼笑的,似是極為得意這個法子,“姐姐我這法子是不是很妙?”
韓樸一聽傻了眼,半晌后才訥訥地道:“你這不是在害他嗎?”
“說的什么話!”風(fēng)夕一掌拍在他腦門上,雖然說過不敲,但沒說不拍,“那只黑狐貍狡詐、善變、陰險、冷血、無情……武功又少有敵手,你不如擔(dān)心那些追去的人會不會命喪于他手吧!”
“背后陷害、誹謗他人卻還這么振振有詞也算是少見啊?!?br/>
驀地背后傳來一道淡雅的嗓音,兩人回頭,便見一匹黑色駿馬馱著豐息緩緩而來,身后跟著兩騎,是那對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鐘離、鐘園,再后就是一輛馬車,車夫是名約五十的老者,面色蠟黃,但一雙眼睛卻閃著凌凌精光。
“嗨,黑狐貍,你也走這條路呀。”風(fēng)夕笑吟吟地打著招呼,完全沒一點(diǎn)害臊之意,“既然同路,那借你的馬車睡一覺,我困啦。”話落,她即從馬背上飛身而起,落在馬車上,朝車夫一揮手,“鐘老伯,好久不見。”然后又對著鐘園、鐘離道,“車?yán)锩娴狞c(diǎn)心我吃了,如果黑狐貍餓了,你們再想辦法堵他的口,到了地頭再叫醒我。”話一說完便鉆進(jìn)了馬車。
“姐姐,我們?nèi)ツ陌。俊北蝗釉隈R上的韓樸急急問道。
車簾一掀,風(fēng)夕伸出腦袋,然后指指豐息,“跟著他走吧?!比缓箢^一縮,不再出來。
韓樸望著豐息,無聲地詢問。
“我們先到烏城?!必S息淡淡道,然后一拉韁繩,領(lǐng)頭行去。
韓樸回首看看寂靜無聲的馬車,開始有點(diǎn)懷疑,自己是不是跟錯人了?
北州境內(nèi)多高山,其南面有山名烏山,山下有城名烏城,是北州連接王域的一座邊城,有河自烏山起源,若玉帶一般繞城而過,流入祈云,縱穿整個王域,然后直至幽州,這便是大東境內(nèi)第三長的大河——烏云江。
此時,烏云江邊上??恐凰掖?,此船外形看來與一般船只并無二致,唯一特別的大概是船身漆成了黑色。
船頭此時站著兩人,一大一小,正是豐息與韓樸。
至于風(fēng)夕,本來是斜倚船欄而坐的,但此時卻躺在船板上沉入甜夢。
黃昏時分,夕陽從天際灑下淺淺金光,映得烏云江面波光粼粼。水天一色,纖塵不染,就連江邊那幾叢蘆葦,也染上一層淡金色,江風(fēng)中,微微搖曳,似在炫耀最后的一絲嫵媚。
豐息長長的鳳目微瞇,抬首眺望西墜的那一輪紅日,萬道金光籠罩于身。這一刻的他,默然無語,似亙古以來便矗立于此,格外的靜然,完全不似平日那個溫雅怡人的貴公子。夕陽中那道頎長的墨色身影顯得那般高大,如山岳一般偉岸泰然,卻又帶著暮色里高山獨(dú)有的孤寂,仿若整個天地只余這一個背影。
而韓樸卻盯著船板上酣然的風(fēng)夕瞧,只是看了半晌,還是弄不明白,這樣一個人怎么就是那名傳天下的白風(fēng)夕?
從阮城到烏城,一路走來,風(fēng)夕基本上只做了兩件事,那就是吃飯、睡覺。她好像永遠(yuǎn)也睡不夠似的,除了站著,只要坐下或躺下,她便能馬上進(jìn)入夢鄉(xiāng),這樣的睡功實(shí)在叫韓樸佩服不已。
而吃東西,唉!想想第一天,她一個人將馬車?yán)镧娛闲值転樨S息準(zhǔn)備的,夠吃兩天的膳食全部吃光了,然后自顧睡去了。最后他們只好在路旁一家小店用膳,等飯菜上來,他們這幾個餓壞了的馬上狼吞虎咽一番,可豐大公子卻只是掃了一眼,根本未動一下筷子,便起身回了馬車。
片刻后,聽到車?yán)镆宦晳K呼,夾著忍痛的怒罵聲,“黑狐貍,我殺了你!”
聽著馬車?yán)锏膽K叫,鐘離、鐘園及那位鐘老伯依然埋頭大吃,只有他憂心忡忡地瞅著馬車,擔(dān)心車毀人亡,連飯都忘了吃了,最后還是鐘老伯拍拍他,示意他莫要擔(dān)心。當(dāng)然,最后那兩人也沒鬧出人命,就連傷痕都沒看到半點(diǎn)。
此時的她——一個女人,就這么光明正大地躺在船板上睡覺,完全不顧此時光天化日,完全不顧旁有男人,仿佛這天地便是她的床席帳幔,睡得那么的舒服香甜。
韓樸靜靜地看著,看著看著神思便有些呆怔。
風(fēng)夕側(cè)臥于船板,一臂枕于腦后,一臂斜放腰間,長長的黑發(fā)散放于船板,似鋪下一床墨綢。江風(fēng)拂過,墨綢便絲絲縷縷地飄起,有的落在白衣上,似輕煙纏上浮云,有幾縷卻飛揚(yáng)起來,在空中幾個蕩悠,飄落于她的面頰上,光滑柔亮的黑絲從雪白的臉上戀戀不舍地慢慢滑落……
豐息回頭時便見韓樸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風(fēng)夕,目中閃過迷惑、懷疑、羨慕、驚嘆……小小的臉上,小小的眼中,滿是與年紀(jì)不相符的深思。他手一伸,拍在他的小腦袋上,韓樸回頭看他一眼,半是惱怒半是無可奈何。
忽然聽得撲通聲響,兩人同時轉(zhuǎn)頭,卻不見了風(fēng)夕,只見船頭濺起一片水花,灑落在船板上,片刻后,兩人才回神醒悟到:風(fēng)夕掉到河里了!
“呀,她會不會游水?。俊?br/>
韓樸一聲驚呼,便向船邊奔去,豐息卻一把拉住他,口中輕輕數(shù)著,“一、二、三、四……十!”
砰!江水大濺,然后便見風(fēng)夕浮了上來。
“咳咳……你這見死不救……咳咳……的狐貍!”她一邊咳著一邊游過來。
“女人,你的睡功實(shí)在是讓我佩服,竟然在水中也可睡覺?!笨谥袊K嘖稱贊著,卻不難讓人聽出那話中的譏誚之意。
風(fēng)夕自水中沖天而起,空中一個旋身,那水珠全向船上濺來,濺得船上兩人滿身的河水。
“獨(dú)樂不如眾樂,這般清涼的水我也分你們一些享受?!憋L(fēng)夕落在船頭,看著船上被自己濺濕的兩人不由歡笑。
“嘖!”豐息一偏首,黑眸盯著風(fēng)夕,“你雖然懶得出奇,不過你倒是沒有懶得長肉嘛。”眼光上下游移,從頭到腳地打量一番,“這該長的地方長了,不該長的地方?jīng)]長,嗯,就這點(diǎn)來講,你還是有可取之處的?!?br/>
此刻風(fēng)夕全身濕透,那寬大的白衣緊緊貼在身上,玲瓏的曲線看得一清二楚,長長的黑發(fā)沾在身前身后,滴滴水珠從她身上發(fā)間滴落,一張臉?biāo)扑陌子?,溫潤清媚,仿若江中冒出的水妖,漫不?jīng)心地展現(xiàn)惑人的魅力。
韓樸一見風(fēng)夕此時的模樣,年紀(jì)雖小,卻趕忙轉(zhuǎn)過身去,閉上眼,腦中想起以前家中先生教過的“非禮勿視”,但心中卻又懷疑,對風(fēng)夕這樣的人來講,她的腦子里有沒有一個“禮”字。
風(fēng)夕一低首,自也知道怎么回事,但白風(fēng)夕便是白風(fēng)夕,對此毫無羞窘之態(tài)。頭一甩,濕漉漉的長發(fā)便甩至身前,遮住了一些春光,臉上笑嘻嘻地道:“能得風(fēng)流天下的豐公子如此夸獎,榮幸之至矣?!毙β曃绰洌硇我徽?,便縱到豐息身前,雙臂一伸,嬌軀一旋,若水妖媚舞,“我這模樣比起花樓里的那些個姑娘如何?”說話間,旋起水花飛濺,織起一層迷蒙的水簾,籠罩于身,讓人看不清楚,順帶也籠了豐息一身。
“花樓的姑娘個個溫柔體貼,嬌媚動人,且決不會濺我一身的水?!必S息瞇起眼苦笑。
“哦,就這樣?”風(fēng)夕停下身歪頭淺問,一雙眼或許因江水浸過,浮著清清泠泠的水光。
“嗯,雖然你既不溫柔,也不嬌媚,但花樓里的姑娘沒有這濺我一身水的本事?!必S息抹去一臉的水霧無奈地嘆道。
“哈哈哈哈……”風(fēng)夕大笑,眼角瞄到韓樸那張通紅的小臉,指尖一彈,一滴水珠便正中他額頭。
“哎喲!”韓樸一聲痛呼,揉著額頭,睜開眼睛,怒視風(fēng)夕,終于肯定,對于這樣的人真不應(yīng)該講“禮”。
“你這小鬼呆站著干嗎,還不快去給姐姐找衣裳來換?!憋L(fēng)夕睨著他道。
話音剛落,鐘園已捧著一套衣裳出來,恭敬地遞給風(fēng)夕,“夕姑娘,請進(jìn)艙換下濕衣?!?br/>
“鐘離,還是你乖!”風(fēng)夕接過衣裳,笑瞇瞇地拍拍他的頭。
“夕姑娘,我是鐘園?!辩妶@清秀的小臉紅得恍若西天的夕陽。
“哦?”風(fēng)夕長眉一揚(yáng),然后自顧道,“沒關(guān)系,反正鐘離鐘園都是你們嘛。”說完一轉(zhuǎn)身進(jìn)艙換衣裳去了。
待她換好衣裳出來,船頭正升起帆。
“你往哪去?”豐息負(fù)手立于船頭,頭也不回地淡淡問道。
“隨便。”風(fēng)夕也淡淡地答道,抬首瞇眼看向西天變幻萬千的流云,“上岸了,走到哪便是哪。”
韓樸聞言下意識地牽住風(fēng)夕的衣袖。
豐息眼角一瞄看在眼里,唇角一勾,浮起一絲淺笑,“韓樸,你確定要跟她同去嗎?”
“當(dāng)然!”韓樸抓緊風(fēng)夕的衣袖毫不猶豫地答道,不知為何,每次被這豐息眼光一掃,心頭便生出涼意,總覺得那雙眼睛太亮太深,萬事萬物在他眼中便若透明一般,這也是他為何不跟他的原因之一。
“是嗎?”豐息笑得莫測高深,然后低不可聞地嘆息一聲,“本來想拉你一把,但……將來你便知道苦了。”
“你說什么?”韓樸聽不清楚也聽不明白。
“沒什么?!必S息轉(zhuǎn)頭看向風(fēng)夕,“你們查滅門韓家的兇手真要以自己為餌嗎?”
“以何為餌看我心情來定,至于那些人——”風(fēng)夕抬手掠掠還在滴著水的長發(fā),眼中閃過一絲精芒,雪亮如劍,但轉(zhuǎn)瞬即逝,依舊是一派懶洋洋的模樣,“你我猜想的估計差不遠(yuǎn)。五年前,你我雖踏平了斷魂門,但未能斬草除根。五年后,他們又出現(xiàn)在北州宣山圍殺燕瀛洲。而韓家滅門慘案,想來也與他們脫不了干系的,他們向來只認(rèn)錢辦事,能請得起他們的人必是富甲一方?!?br/>
豐息抬首,帆已升起,“我從烏云江直入祈云,你不如便取道商州,這一路,我替你追查兇手的蹤跡,你替我追尋玄極的下落,最后在冀州會合,如何?”
風(fēng)夕聞言看向他,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逝的亮光,笑笑道:“你為何執(zhí)著于玄極?你豐息難道真要建一個豐氏王朝?”
“豐氏王朝嗎……”豐息勾起一抹捉摸不透的淺笑,極目瞭望前方,“我不過是受人所托罷了。”
“什么人這么大的面子,竟能讓你為他辦事?”風(fēng)夕挑起眉頭,“那人不怕所托非人嗎?”
“雍州蘭息公子?!必S息淡淡答道,眼光落回風(fēng)夕身上,“那天替你還債的珠寶都為他所贈,這樣說來你也欠他一份人情,玄極既是他想得之物,你順便為他打聽一下也是應(yīng)該的?!?br/>
“蘭息公子?”風(fēng)夕一偏首,然后唇邊浮起譏笑,“聞?wù)f大東四公子之一的蘭息公子清雅如幽谷芝蘭,想來應(yīng)是出塵脫俗之人,為何也執(zhí)著于一枚萬千臟手摸過,無數(shù)臟血污過的玄極?不但派部將來奪,更以重金賄賂江湖人,看來一說到江山帝位,再怎么清高的人也不能免俗。”
對于風(fēng)夕的冷嘲熱諷,豐息早已習(xí)以為常,臉上淺笑不改,看著岸頭道:“船已經(jīng)在走了,你要和我同路去祈云嗎?”
“才不和你這只黑狐貍同路?!憋L(fēng)夕手一伸抓住韓樸衣領(lǐng),足尖一點(diǎn),身形飛起,輕盈落在岸上。
“女人,別忘了約定,冀州再見?!必S息輕飄飄拋來一句。
“哈——黑狐貍,我就算找到玄極也不給你,我會送給冀州世子?!憋L(fēng)夕卻笑道。
“為什么?”豐息追問一句。
船已越走越遠(yuǎn),但風(fēng)夕的回答卻依然清清楚楚傳來。
“因?yàn)槟鞘撬M?,是他以性命相換的?!?br/>
看著遠(yuǎn)去的白帆,那艘黑船上唯一的白色,風(fēng)夕喃喃,“況且你這約定,我可沒答應(yīng)呢?!?br/>
那一片白帆終于消逝于天際,岸上的人卻依然怔立,看著暮色中的蒼山碧水,心頭卻沒來由地沉甸甸的。
“姐姐,我們?nèi)ツ模俊表n樸喚回還在遠(yuǎn)望的風(fēng)夕。
“隨便。”風(fēng)夕的回答等于沒有答。
“我不要去‘隨便’?!表n樸再次懷疑自己的選擇。
“哦?!憋L(fēng)夕低頭看看他,然后偏頭想了想,“那我們就順著這條路走下去,商州、冀州、幽州、青州、雍州、再到祈云王域……就這樣一路走吧,總有一天會遇到那些人的?!?br/>
聽著風(fēng)夕一路數(shù)下,韓樸已腦子打結(jié),睜著眼睛看著風(fēng)夕,“難道就這樣亂走一氣?”江湖上對她那些神勇非凡聰明睿智的評價肯定全是誤傳!
“去,你這小鬼擺什么臉色給我看?!憋L(fēng)夕纖指一伸,彈在韓樸腦門上,然后領(lǐng)頭前行,“聽過一句話沒?穿在北州,吃在商州,武在冀州,文在青州,玩在幽州,藝在雍州。姐姐這就帶你去領(lǐng)略一番吃喝玩樂!”
“你走慢點(diǎn)?!表n樸忙跟上,踏上他人生的第一次旅程。
半月后,商州,西境山道。
一大一小兩人正在趕路,走在前頭的是一白衣女子,寬袍大袖,黑發(fā)如瀑,步伐輕盈,神色愉悅。走在后頭的是白衣男童,背上背著個小包袱,一身白衣幾乎已成了灰衣,俊臉神采全失,雙目黯淡,口中還在有氣無力地念念有詞。
“我怎么會跟著你?
“跟著你吃了上頓沒下頓,有時候還吃霸王餐,沒走脫便把我抵押在那里,要么便是野果野菜果腹,喝的是山溝溝里的水!睡覺不是睡在人家屋檐下就是掛在樹上,要么便是破廟里草席一裹,風(fēng)吹日曬雨淋的,沒有一天好過。
“為什么武林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白風(fēng)夕會沒有錢?所有的大俠不是都威風(fēng)凜凜、腰纏萬貫嗎?我應(yīng)該跟著黑豐息才是,就算是睡夢中被賣了,至少能吃到幾頓飽的,也睡上個舒服覺?!?br/>
……
不用想也知道,這抱怨著的人正是一口咬定要跟著風(fēng)夕,但此時卻懊悔萬分的韓樸。
“樸兒,你是十歲不是八十歲,走個路別像老頭子似的慢吞吞的?!鼻邦^風(fēng)夕回頭喚著已落后四五丈遠(yuǎn)的韓樸。
韓樸一聽反倒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動了,用最后一絲力氣狠瞪著風(fēng)夕。
風(fēng)夕走回他面前,看一眼疲憊不堪的他,臉上堆滿嘲笑,“誰說自己是男子漢來著的,怎么才走這么點(diǎn)路就不行了?”
“我渴……我餓……我沒力氣……”韓樸有氣無力地反駁。
“唉,好吧,我去找找,看能不能捉到只野兔或山雞給你填肚子?!?br/>
風(fēng)夕無可奈何,帶小孩就是不好,特別是這種錦衣玉食養(yǎng)大的,身嬌體貴,還挑吃挑喝。不過——他挑食的毛病這一路來已給自己治得差不多了,哈哈,至少他餓的時候,只要是能吃的,全都狼吞虎咽了。
“至于你渴嘛——這附近好像沒什么山泉?!彼壑橐晦D(zhuǎn),壓低聲音湊近他道,“不如就喝野兔或山雞的血吧,既解渴又進(jìn)補(bǔ)了?!?br/>
“嘔!嘔!”韓樸一把推開她撲在地上嘔起來,卻只是干嘔幾下,沒嘔出什么來,肚子里所有的東西早就消耗盡了。
“哈哈哈哈……樸兒,你真的很好玩啊?!憋L(fēng)夕大笑而去,“記住,拾些柴火,天下可沒有不勞而獲的事。”
“知道了。”韓樸喃喃應(yīng)著。然后搖晃著爬起來去撿了些干柴回來,又找了一處平地,用隨身的小匕首辟出一塊空地,將柴火架上,只等風(fēng)夕回來。
“乖樸兒,點(diǎn)著火。”
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風(fēng)夕的聲音,韓樸知道這代表她已抓著獵物了,趕忙找出火石點(diǎn)著火,柴火燃起時,風(fēng)夕已一手提著只山雞,一手抓著兩個頗大的野梨回來。
“先解渴吧?!憋L(fēng)夕將野梨拋給韓樸。
韓樸一接著便馬上咬了一口,用力吸一口梨汁,然后幸福地長長舒一口氣,這酸中帶甜的梨汁此時于他不啻于瓊漿玉露。
“樸兒,是吃烤雞還是吃叫化雞?”風(fēng)夕利落地給山雞拔毛、開膛破肚,那種熟練的動作沒個三五年的操練是做不到的。
“烤——”韓樸口中含著果肉,只求能快點(diǎn)有東西吃。
“那就是風(fēng)氏烤雞了?!憋L(fēng)夕將雞叉起架在火上,“樸兒,火小了點(diǎn),你吹旺一點(diǎn)?!?br/>
韓樸吃下一個野梨有了點(diǎn)氣力,扒扒火吹了一下,“呼!”
“不行,再大點(diǎn)!”風(fēng)夕邊說邊翻轉(zhuǎn)著雞身,“再不大點(diǎn)火,待會兒給你啃雞骨頭?!?br/>
深知風(fēng)夕是說到做到,韓樸趕忙深深呼吸,氣納丹田,然后使盡力氣“呼!”地吹出。
砰!
柴火、塵土飛上半空,黑灰飛飛揚(yáng)揚(yáng)地撒下來,落了兩人一頭一臉一身。
風(fēng)夕抹一把臉上的灰,一張白臉便成了黑白相間的花臉,睜開眼睛,從齒縫里迸出兩個字,冷若秋霜,“韓樸!”
“我又不是故意的!”韓樸立時弓身便往樹叢里逃,此時他的動作絕對比野兔還快。
“站住!”風(fēng)夕飛身追去,密密的樹叢里哪還見著他的人影。
韓樸躲在樹叢中慢慢蠕動,生怕一不小心就給風(fēng)夕發(fā)現(xiàn),心里第一百次懊悔,應(yīng)該跟著豐息才是,至少死前他會給他一頓飽餐。
嗦!嗦!
身后傳來輕響,風(fēng)夕追來了!他一把跳出來,使盡吃奶的力氣施展那三腳貓的輕功往前逃去。
叮!身后的風(fēng)聲似是兵器劃空而來,銳不可當(dāng)!
“我不是故意的,下次我會小心點(diǎn)!”韓樸凄凄慘慘地叫嚷著。
但身后風(fēng)聲卻更緊,一股寒意已近在腦后。
她不至于這般狠心吧?百忙中回頭一看,這一看便將他三魂六魄嚇去一半!
仿佛是漫天的雪花夾著針芒,密雨般向他席卷而來,而他卻還來不及為雪花的絕麗風(fēng)姿而驚嘆,芒刺便已近膚,一陣透骨的寒意傳來,閉上眼,腦中只響起這么一句,“姐姐救我!”
過了很久,利刃刺破身體的痛楚并未傳來,就連那股寒意也淡去不少,周圍似乎很安靜,韓樸悄悄睜開一條眼縫,頓時一口氣堵在喉嚨里。
雪亮鋒利的劍尖正抵在他頸前一寸處,順著長劍往上望去,劍尖前兩寸處是兩根沾著黑灰的手指,纖長的中指與食指輕松地捏住劍身,跳過手指再順著劍身往上望去,是一只握劍的手,秀氣、白凈、修長,與前面的兩指天壤之別,再順著那只手望去,是潔白如雪的衣袖,順著衣袖往肩上望去,是一張如雪的臉。
雪花般潔凈,雪花般美麗,雪花般冰冷,也如雪花般脆弱,仿佛只要輕輕一彈,眼前這張臉便會飛去——融化。
“嚇傻了嗎?”耳邊傳來風(fēng)夕略帶譏誚的聲音。
“姐姐!”韓樸回神,興奮地一把抱住風(fēng)夕,所有的寒意便不驅(qū)而散,一顆上下蹦跳的心也落回原位。
“嗯。”風(fēng)夕輕輕應(yīng)一聲,眼睛卻盯著眼前的人。
這人是男是女?除去那張臉,其余看來應(yīng)是男子——像是一個雪人!
長發(fā)如雪,白衣如雪,肌膚如雪,還有那如雪般透明冰亮的眼睛,如雪般漠然冷冽的氣質(zhì),唯一的黑色便是兩道入鬢的劍眉。
這般漂亮如雪的人不知是否也如雪般不堪一擊?
心念才動左手便一抬,屈指彈在劍身上,叮的一聲響,劍身震動,雪衣男子握劍的手抖了一下,但依然握得緊緊的,如雪冰亮的眼睛死死盯住她,瞳孔里竟奇異地涌上一抹淺藍(lán)。
“咦?”風(fēng)夕亦有些驚奇。這一指她使了五成功力,本以為雪衣男子定會寶劍脫手,誰知他竟握住了,看來功夫不錯。
雪衣男子卻更為震驚,眼前這個滿身塵土,滿面黑灰,臟得像從土坑里冒出來的村姑,竟這般輕松地就以兩指捏住了他全力刺出的一劍,而一彈指之力竟令自己手指發(fā)麻,若非運(yùn)足全部功力,寶劍只怕已脫手飛去。
她是何人?武林中何時出現(xiàn)了武功這般厲害的女子?
“我松手,你收劍?又或是——”風(fēng)夕偏首斜睨著雪衣男子,唇角微勾,那是輕淺的笑容,只是一張黑臉笑起來甚為滑稽,“又或是——我折斷它?”
果然,她話音一落,那雙漂亮的眼睛里閃過殺意,而雪衣男子瞳孔里的淺藍(lán)加深,如雪原之上那一抹藍(lán)空,而他整個人更是涌出一股銳氣,直逼她而來,仿若戰(zhàn)場上斗志昂揚(yáng)的戰(zhàn)士。
好驕傲的人!她心中不由喟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