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011章 金鱗
忘了? 她其實是真的不怎么知道啊。 如今瞧葉氏這反應(yīng),人,原身應(yīng)該是認識的,只怕還有不淺的淵源。 自己一個說不好,說不定就要露餡。 情況其實有些危急,但陸錦惜也算是大風大浪里走過,應(yīng)對這種情況,自有自己的一套。 當下,她竟不避諱葉氏的目光,反似有似無地微笑,故意半真半假地說道:“真忘了。” 葉氏果然中計。 她人很精明,知道得多,心思多,此刻想的自然也很多。 見了陸錦惜這似笑非笑的表情,竟結(jié)合著自己知道的舊事,看出了幾分嘲諷的味道,只覺得她是揣著明白,故意跟自己裝糊涂。 可…… 有當年那些事在,陸錦惜不想提“那一位”,也實在很正常。 葉氏捧著那小蓋鐘,一時倒嘆惋起來:“是我一時糊涂,忘了夫人您跟他們,算是有仇的。畢竟,當初衛(wèi)儀那樣排擠你,偏偏顧覺非又跟她交好,您如今捎帶著不待見他也是正常事……” 這短短的一句話,幾乎立刻就給了陸錦惜想要的信息。 她竟一下想起來了—— 聽過的。 不管是衛(wèi)儀還是顧覺非,她都是聽過的。 只是她聽說的是市井之中最能傳的才子佳人的軼事,而葉氏提的卻是朝堂之中的隱晦,她一時沒有聯(lián)系起來罷了。 這一位衛(wèi)儀,乃是京中第一美人,遠遠蓋過原身一頭。 而顧覺非,身為顧太師的嫡長子,更是才華蓋世,聽說二十三歲就拿了探花,并且與衛(wèi)儀的關(guān)系很好。 人人都說他們郎才女貌,極為登對。 可沒想到,后來衛(wèi)儀入宮,成了得寵的賢妃娘娘,顧覺非也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出家去了,隱居在一個什么“雪翠頂”。 如今結(jié)合著葉氏的話來判斷,這“雪翠頂”怕正是大昭寺里某個地方。 因為這一樁事實在是太過傳奇,也有太多可以討論的地方,所以即便是五六年前發(fā)生的,到現(xiàn)在也有人念念不忘,時常提起。 只是陸錦惜倒不知道,原身與衛(wèi)儀和顧覺非之間,竟還有過節(jié)。 她對顧覺非的了解,僅限于丫鬟們懷春時的只言片語,是以即便想起來了,面上也半點端倪沒顯露。 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陸錦惜淡笑了一聲,心里已經(jīng)有了底氣,便開始套葉氏的話:“都是那樣久的事情了,誰還能一直記著?世子夫人方才說,顧太師昨夜上了大昭寺,而顧大公子也恰好在大昭寺……” 她的尾音,漸漸低沉下去,像是在思考。 陸錦惜自薛況去后,便幾乎不出門。 葉氏并不知她底細,只當她是什么也不知道,或者平日沒摻和在這些事里,想不明白,便自然地接話:“這可是要出大事呢……” 誰不知道前幾年顧覺非跟家里鬧翻的事情? 顧太師氣得直罵忤逆,可顧家上上下下,又有誰能比得過一個顧覺非? 十五出門游學(xué),十九歸京。 這四年里,他的朋友遍布整個江南士林,如今有不少都在朝中做官。 他自己又是二十三歲的探花,不管是京中寒門高學(xué)之士,還是權(quán)貴侯門紈绔子弟,無一不爭相結(jié)交,提起他莫不真心拜服。 而且…… 顧覺非私底下做過不少的事,葉氏只聽說過一星半點兒,可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心里發(fā)顫。 論才華也好,論手段也罷,甚至論心智,他哪一樣不強于昔年的顧太師? 即便是跟家里鬧翻了,可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顧太師最中意、最寄予厚望的,還是這一位嫡長子。 久在侯門勛貴人家,葉氏這一雙眼睛,可一點也不簡單。 很多事情,她都看得透透的。 如今一一細細為陸錦惜剖析出來,算得有條有理,脈絡(luò)清晰。 “夫人您該聽過,太師府二公子去年考了舉人,算得少年才俊;就是顧太師那一位續(xù)弦夫人生的幾個孩子,也莫不聰明伶俐。” “可有顧大公子珠玉在前,他們便成了螢火之光。” “即便他們做得再好,頭上也永遠壓著一個兄長。便是在顧太師心里,也沒人能比得過他的大公子……” 這還是陸錦惜第一次聽人這樣詳盡地述及顧覺非,這個…… 與薛況齊名的大人物。 她沒有插話,也不急躁,只聽葉氏一點一點道來。 “顧太師今年五十了,身子骨不好,又有腿疾在身。” “今年冬天,他便大病過一場,有好幾日沒能上朝,嚇得宮里面太醫(yī)院的太醫(yī)們好幾天睡不好覺呢。” “偌大一個顧家門楣,他一個老人家撐著,何等殫精竭慮?說不準什么時候就要致仕……” “昨夜顧太師上大昭寺的消息一傳,今晨京城里各家各戶,誰不四下里派人打聽?” “他是向來不信神,也不拜佛的。上大昭寺,除了為隱居在雪翠頂?shù)念櫞蠊樱瑤缀醪蛔魉搿!薄 熬┏抢锶巳硕荚谧聊ィ侯櫞蠊訒粫貋恚裁磿r候回來,是不是要承繼家業(yè),老太師在朝中那些權(quán)勢人脈,又到底要留給誰……” 說到這里,葉氏都忍不住有些搖頭感嘆。 顧氏一門,樹大根深。 他們國公府雖厲害,可要與這樣的實權(quán)一派相比,實在差得太遠。 陸錦惜也總算聽出端倪來了:原來都是利益相關(guān)的事情…… 顧太師在朝中這樣大的本事,顧覺非又是這么厲害個人,一旦爺兒倆和好,說不準顧家風向就要變。 朝廷里的事情,盤根錯節(jié),牽連甚深。 是以僅有個風吹草動,也有無數(shù)人如臨大敵,坐臥難安。 這倒是有意思了。 想來方才葉氏向她打聽顧家的消息,也是為了能在這樣時刻變化的情勢里,抓得那一分兩分的先機,至少不行差踏錯吧? 畢竟,顧家的公子似乎不少,但顧覺非偏偏是那個嫡長,還是頂頂厲害的那個。 陸錦惜是越想,越覺得有那么一點意思。 她琢磨了一會兒,問道:“那世子夫人覺得,顧大公子會回來嗎?” “……” 葉氏看了她半天,一時無言,又很無奈。 “夫人,您可別調(diào)侃我了。當年顧大公子走得那樣決絕,消息一出,便跟驚雷一樣劈暈了大半個京城,現(xiàn)在誰又能預(yù)料?我們國公府,向來與太師府不怎么占得上邊,反倒是您……” 說到這里,葉氏略頓了一頓,眼神變得有些復(fù)雜,意味深長。 “夫人雖與賢妃娘娘不合,可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令尊陸老大人與顧太師乃是同科的進士,知交莫逆;將軍府這邊又有永寧長公主在,當年曾與顧太師里應(yīng)外合,扶了當今皇上登上大寶,是近得不能再近的關(guān)系……” “夫人是陸大人的掌上明珠,又聽聞與長公主關(guān)系不錯。” “若要說顧太師上山這件事的始末,我的消息再靈通,卻也是不能跟夫人相比的。” 陸錦惜聽了,心下卻是明了。 這樣算起來,的確是陸氏的消息應(yīng)該靈通一些…… “只是可惜了,我這幾日都在病中,就連太師府壽宴的消息,都還沒人來告訴我呢。如今得知顧太師上山這件事,還多勞世子夫人提起……” “那也不打緊。” 葉氏對豪門世家里的事情也算清楚,她摸了摸懷里羅定方的頭,笑著道:“如今夫人病好了,怕是事情堆著堆著就來了,就算您再想躲懶,眼下這境況也不成的。倒是我有一句話,想對您說,不知該講不該講……” 陸錦惜好了奇:“您但說無妨。” “您就當我是多慮吧……” 葉氏有些感慨,打量著陸錦惜,想起她方才半真半假的那一句“真忘了”。 “我觀您方才神態(tài),像是還未放下當年與賢妃娘娘的過節(jié)。” “可如今太師府勢大,顧大公子也與賢妃娘娘沒了瓜葛。” “不管是為了將軍府,還是為了遲哥兒打算打算,夫人也宜當把這些恩怨放一放,趁此機會,結(jié)交結(jié)交太師府……” 薛家雖是世代將門,可先皇在時,戰(zhàn)事頻繁。 薛家長房與二房都戰(zhàn)死沙場,就連長房長嫡也折在里面,陸錦惜的婆婆孫氏守寡,陸錦惜的嬸母永寧長公主守寡,陸錦惜的長嫂賀氏還是寡婦。 就連陸錦惜自己,也是一樣。 家里有本事的男人們都上了戰(zhàn)場,大多下場不好。 如今府里到了年紀,人活著卻還沒混出個人樣來的,多半都是扶不上墻的爛泥一把,不能指望他們自己爬上去。 顧太師一朝重臣,手握的可不僅僅是文官方面的事情。 再說陸錦惜自己出身詩書世家,怕不一定想要孩子再上戰(zhàn)場,這一點端看把孩子送進光陰學(xué)齋教養(yǎng),便能窺知一二。 葉氏這一番話,都是怕陸錦惜因記掛當年恩怨,在這風起云涌的節(jié)骨眼上掉鏈子。 結(jié)交顧太師府,不說多一個朋友,好歹少個敵人。 話都是沒錯的,可其實陸錦惜半點不知道原身與他們的仇怨,對什么衛(wèi)儀顧覺非,更是無感。 她知道是自己之前半真半假的那一句話,叫葉氏誤會了。 可她也不解釋。 一雙手,指甲透明而圓潤,慢慢地交疊,放在了膝蓋上。 陸錦惜溫溫地一笑,向葉氏道:“世子夫人思慮周全,是我所不能及。太師府壽宴之事,回去若得了機會,我便打聽打聽。若得了什么消息,說不準還要再來叨擾您一回,請教一二了。” 葉氏目光微微一閃,抬眼便對上了陸錦惜那一雙波瀾不動的深眸。 一時,竟有些心驚。 倒好像,對方把自己這一點小心思給看破了:她向陸錦惜示好,可不就是為了得到點顧太師府的消息嗎? 陸錦惜如今應(yīng)了,她反倒有些不自在起來。 好在葉氏反應(yīng)也快,當下便巧笑起來:“那可真是造福了我了,也省得我再到處打聽太師府的消息了,該是我謝謝夫人才對。” 這話說得實在是坦蕩,半點也不遮掩。 陸錦惜聞言,竟生出幾分好感來,不由也跟著笑起來。 屋內(nèi)的氣氛,一下比剛才還融洽。 她們二人又換了話題,說了一會兒閑話。 過了約莫兩刻,眼見天色不早,陸錦惜才起身告辭。 臨走之前,她讓白鷺把藥材都留下了,葉氏也毫無芥蒂地收下,還一路送她到門口。 待目送陸錦惜消失在夾道上了,她才有功夫去回想這一下午的相處。 跟陸錦惜坐著說話,那真是極舒坦的一種享受。 不管是聽著她聲音,還是看著她的臉,及至種種細微神態(tài),都妥帖極了。 可待細細一回想個中細節(jié),又莫名有些心驚肉跳:一個尋常人,能讓人產(chǎn)生這種感受嗎? 心緒輕微晃動,葉氏有些恍惚地呢喃了一聲:“怎比衛(wèi)儀還難看清幾分呢……” 當初說衛(wèi)儀第一的那些個人,莫不是瞎了吧? 懷著一種極為莫名的情緒,葉氏回到了屋里。 離了國公府的陸錦惜,則在白鷺等人的陪伴下,重進了東院。 屋外守著幾個丫鬟。 她上了臺階,便想問鬼手張的事情,沒想到,一抬眼,竟瞧見外面站了幾個陌生的丫鬟。 一身桃紅的襖裙都顯得很精致,站著的時候兩腿并攏,脊背挺直,卻將頭微微垂下來一些,雙手交疊在身前。 規(guī)矩比府里其他丫鬟嚴的豈止一點半點? 就連這樣貌,都極為出眾,看著不像是府里能教調(diào)出來的。 心念一轉(zhuǎn),她還來不及問,便有一個東院原來伺候的丫鬟上來,輕聲給陸錦惜通稟:“二奶奶,長公主在屋里頭,已經(jīng)候了有一時了,正等您呢。” 長公主? 陸錦惜眼皮頓時一跳。 可不就是她先前還與葉氏提到的永寧長公主嗎? 先帝在時,她便以公主之尊,下嫁給了薛老將軍的二公子薛還,成了她婆婆孫氏的妯娌,膝下有個女兒。 因為身份貴重,她雖只當著二房的家,可大房這邊莫不敬她幾分。 又因為在慶安帝繼位之時出力甚重,她在朝中也頗有勢力,在府內(nèi),地位也就更超然了。 原身陸氏,能以這溫軟性子,在府里撐著掌家?guī)啄辏鋵嵄澈缶陀兴闹С帧! £戝\惜是半點不知道為什么,可這不妨礙她對此事的重視。 只是不知,這一位長公主嬸嬸來,到底為什么事? 她擰眉,點了點頭,便向著屋內(nèi)走,腦海里卻一下想起了之前葉氏所說的一切…… 長公主與顧太師是很近的,該知道許多。 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