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門核善
這時江念在峰頂和裴翦練劍。
世上能接得上裴翦劍的,只有寥寥幾人,而江念不幸是其中之一。
她側(cè)身一閃,身子往前,腰壓成新月般柔軟的弧度,琵琶負(fù)在身后,與長劍相撞,火星如螢,發(fā)出響亮的金戈之聲。
江念:“師兄,你不要再打啦!”
裴翦劍如長虹,“好師妹,陪我練 ?!?br/>
江念把琵琶一丟,癱在亭子里,劍尖猛地一顫,懸在她的眉眼處,冰涼的劍光照亮她淺棕色的眼睛。
裴翦不甘不愿地收回劍:“無趣?!?br/>
江念拿出準(zhǔn)備好的佳釀點(diǎn)心,放在石桌上,招呼裴翦過來。
“師兄啊,你的心里別老是有練劍,如此良辰美景,不如喝酒賞月?!?br/>
裴翦不贊同地皺眉,滿臉不開心:“無聊?!?br/>
但他還是坐到石桌旁,陪江念一起賞月,只是沒有碰桌上酒水。
賞月亭佇立在山峰,底下是萬仞懸崖,江念坐在欄桿上,半邊身子探出,仰頭望著頭頂亙古明月。
八百年過去,唯有這輪清冷明月依舊。
她看著青年,眼睛彎了彎,問:“師兄,當(dāng)年我們一起入魔,你后悔嗎?”
裴翦:“不后悔?!彼逞劢?,“念念,別亂想,你于我,最重要?!?br/>
江念怔了片刻,笑著跳下欄桿,坐到裴翦的身邊,“其實(shí)入魔也沒怎么嘛,至少我們師門和睦,好好在一起了。不知道我那幾個徒弟在干什么呢?”
她嘗試用神識在七殺宗轉(zhuǎn)了圈,笑容漸漸凝固。
裴翦面沉如水,“渡故峰,無為障?!?br/>
無為障便是能隔絕神識的法寶,君朝露金丹后,江念送給他的結(jié)丹禮物。
現(xiàn)在裴翦和江念都發(fā)現(xiàn),渡故峰被無為障給罩了起來,他們無法用神識探查。
江念揉了揉臉頰,“看來我那幾個徒弟去找小師弟了,我就說了我們師門和睦,兄友弟恭嘛,你看,剛知道有了小師弟,他們就迫不及待去交流交流了?!?br/>
裴翦:“真的嗎?我不信?!?br/>
江念訕訕笑了,伸手一撥,便在無為障上撥開一條縫隙。她與裴翦心念一動,出現(xiàn)在渡故峰頂上,踏在云海萬頃皎潔月色中,俯視下方。
江念瞥了眼,拿起一片云彩遮住臉,“哦豁,好激烈啊,沒臉看沒臉看?!?br/>
裴翦:“……師門和善?”
江念點(diǎn)頭,“嗯,師門核善?!?br/>
她把云挪開一點(diǎn),探出半個小腦袋,“哎呀,大半夜師兄和師弟切磋,這不是很正常嗎?我的徒弟多么熱心好客,積極向上??!”
裴翦:“再切磋,你徒弟,要死了?!?br/>
江念低頭,繼續(xù)看著,勾起嘴角,戲謔又帶些涼?。骸霸倏纯绰?,不急,死不了的?!?br/>
龍傲天哪有這么容易就死的?
從前她和師兄各種被虐九死一生,不也好好活下來了。那些找上師兄報仇的大佬,全部變成了升級材料。龍傲天的光環(huán),恐怖如斯!
謝清歡的化身不過練氣,與陸鳴差了不止一個境界。好在陸鳴不敢弄出太大動靜,怕驚動了江念和裴翦,沒有召喚百鬼。
陸鳴把謝清歡甩來甩去,砸來砸去,一邊哭得歇斯底里,仿佛被摔的人是自己。
“你為什么不反抗!嗚嗚,動手??!來打我?。 ?br/>
“你動手啊嗚嗚嗚!”
進(jìn)退之間,房屋轟隆一聲倒塌,謝清歡被陰氣擊中,后背抵在墻壁上,嘴角漫出鮮血。他抬頭看著紫衣少年,少年肩頭的幽藍(lán)鬼火越發(fā)明亮,露出個骷髏頭的形狀。
陸鳴攥緊淬毒的匕首,紫袖翻滾,高扎的馬尾不停晃動。他眼睛發(fā)紅,又帶著狠意,“無論如何,不能靠近師尊、師尊……你放心,很快的,一點(diǎn)都不疼?!?br/>
匕首懸在謝清歡的眉心,他仰起臉,突然看向了云端。
白云之中,江念怔了一瞬。
她站在云海翻騰中,銀色月華似水,灑落一身。
少年半坐在斷壁殘?jiān)?,眉眼被匕首的寒光照亮,黑眸浸潤在一泓秋水里,干凈又澄澈。他虛弱又安靜地看過來,臉色蒼白,衣上染血。
以少年的修為,肯定是看不到云間的兩人。但不知道為何,江念總覺得自己好像被看穿,她莫名生出一絲心虛,就像上學(xué)的時候打小抄被老師抓個正著,又或者是上課和同桌聊天,結(jié)果一扭頭,就對上窗戶外班主任嚴(yán)厲的目光。
可怕極了。
于是在陸鳴的匕首將落下之際,江念從云端走了下來。
突然一道人影躥出,襲向陸鳴。
匕首飛落,砰地一聲掉落在地上,清脆一聲響。
陸鳴手腕發(fā)麻,震驚又不解地看著君朝露:“大師兄,怎么……”
不是說好要一起刺殺嗎?
君朝露撿起淬毒的匕首,半跪在地上,“師尊,我本來想帶師弟來相互認(rèn)識一番,誰曾想剛離開一會,兩個師弟就打了起來。都是我沒有管好兩位師弟,請師尊責(zé)罰?!?br/>
陸鳴身子一震,慢慢轉(zhuǎn)過身,看見坐在樹上的江念。
他瞪大雙眼,眼里噙滿淚,又飛快憋了回來,“咣當(dāng)”一聲跪了下來。
君朝露繼續(xù)蓮言蓮語:“師尊不要責(zé)罰兩位師弟,都怪我這個做師兄的,沒有看好他們。”
如果不是剛才江念就蹲在云海上,她幾乎就要相信了。
陸鳴聽到君朝露的話,不可置信地說:“師兄,你在說什么?分明就是你——”
君朝露堵住他的口,搶先說:“分明就是我的不該,不該帶你來見小師弟,我原以為三師弟來找小師弟,只是來友好交流一番,誰知道他心生嫉妒,竟然想要刺殺小師弟,幸虧被我攔住?!?br/>
他說著,給陸鳴使了一個眼神。
陸鳴看出其中的威脅之意,只好忍氣吞聲,梗著脖子咽下這口氣,“我、我只是想盡師兄的職責(zé),教會小師弟生存之道罷了!”
江念手撐著下巴,坐在搖搖晃晃的樹枝上,淺黃的裙裾晃動。
她笑笑,沒有怪罪兩個徒弟,反而對著廢墟里的少年喊:“喂——小徒弟,你還活著嗎?”
小徒弟堅(jiān)強(qiáng)地從斷壁殘?jiān)锱榔饋恚\(yùn)起僅有的一點(diǎn)靈力,施法決把自己身上的血跡和灰塵清理干凈。
江念:哦豁,小徒弟是個體面人!
小徒弟臉色慘白如紙,但沒有說一句抱怨的話,安安靜靜地站在月色里,似與融為一體,眼神淡淡,平靜而寬容。
江念:哦豁,這就是龍傲天的眼神!
她從樹上跳了下來,衣袂獵獵,先是安撫了下兩個大徒弟:“我知道你們的心是好的,只是想多教育一下師弟,讓他明白人心險惡。很好,這很魔頭。”
她話鋒一轉(zhuǎn),“不過,畢竟是師弟,這樣總歸不太好,自己去刑堂領(lǐng)罰?!?br/>
陸鳴訕訕應(yīng)了,與君朝露一齊離開。
江念來到謝清歡身前,少年與她等高,清潤的眼眸淡然澄澈。他安靜地站著,臉上沒有怨懟或者不甘,靜靜站著,就是淵渟岳峙,天人之姿。
江念第一次看見這樣清雅漂亮又干凈的少年,忍不住仔細(xì)打量,確認(rèn)他眼里竟然一絲怨恨也沒有,忍不住嘖嘖稱奇。
講道理,睡覺前突然被兩個神經(jīng)病沖過來打了,正常人不會有怨,也會有怕吧。可她從徒弟眼里什么情緒也沒有看見,他既不怨恨,也不害怕,干干凈凈像明月下流淌的小溪。
江念探查了番,“受了內(nèi)傷?”
她看眼身后被剛才打塌的房子,揉了揉眉心,帶著謝清歡御劍飛入云中,飛入最高處,俯瞰整個七殺宗。
“徒弟,你想再選個什么地方臨時安家?”
謝清歡往下瞥了眼,七殺宗浸潤在夜色之下,顯得安靜出塵,如粼粼仙府。
他們站在最高的山峰上,兩道陡峭山峰被一劍劈開,底下便是裴翦的止戈劍谷,劍谷中常有劍鳴之聲。
旁邊是他剛才所居的渡故峰,靈氣最濃郁之處。
渡故峰與止戈劍谷之間,有一大片無名墳塋。這兒喚作將軍墳,陰氣濃厚,鬼火如螢,陸鳴在此修鬼道,進(jìn)展迅速。
再往前,有座小一點(diǎn),也沒什么靈氣,平平無奇的山峰。
山峰之外,一左一右有兩處截然不同的景致。
一邊張燈結(jié)彩琦燈處處,隔這么遠(yuǎn),謝清歡也聽到那邊的靡靡歌聲;
而另外一邊,則是陰風(fēng)嘶吼,腥風(fēng)血雨。
這兩地為慕曦兒和君朝露主管,一邊叫無邊風(fēng)月,另一邊叫十殿閻羅。
謝清歡望了眼,這么多奇奇怪怪的魔宗建筑中,唯一看上去比較正常的便是那座平平無奇的山峰了。于是他望了過去,朝江念輕輕點(diǎn)了下頭。
江念笑:“正好,以后便做室友了?!?br/>
謝清歡怔了怔,看向她,漂亮的眼眸微微睜大,問:“宗主也住在這兒嗎?”
那座山峰貧瘠,不適合任何修道之人。他原以為,江念身為一宗之主,魔修之尊,就算不占據(jù)靈泉,也該住在靈氣最濃郁、最適合她修道的地方。
他不能理解,就像不能理解,這兒野蠻貧瘠,幾個少年卻紛紛倒戈一般。
“為什么……這兒并不好,沒有靈氣……”
聽到他的聲音,江念恍惚片刻。
她這個徒弟,長得美,聲音又好聽,真·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可惜看起來冷淡出塵,像尊冷冰冰的雕像,鮮少露出人的情緒,又像一張白紙,干凈到纖塵不染。
她突然get了《碎魔》里的感情線,明白慕曦兒與龍傲天二代目的“曠世奇戀”。
這樣一個清冷出塵般的美人站在面前,哪個魔女不想把他從云端拉下,讓他干凈的眼里染上紅塵的色彩,裝下七情六欲愛恨嗔癡。
謝清歡對上她灼灼的目光,不由自主別開頭。頭一次被這樣大膽的目光注視,他有些惱怒,向來古井無波的心底泛起一絲的漣漪。
惱怒之余,又有些許異樣的情緒。
江念后退一步,笑了笑,“我修煉又不用靈氣,自然是讓給需要的人。就像你這種新晉弟子,不正需要靈氣嗎?”
謝清歡:“可你畢竟是宗主?!?br/>
江念點(diǎn)頭:“正因?yàn)槲沂亲谥?,才要把靈氣濃郁的地方讓給別人??!”
謝清歡驚訝地看著她,似是被她的偉大人格撼動。
江念飛快地補(bǔ)充:“反正你們也是在給我打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