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天子軍
半個時辰后, 姬霜府上。
“我不去見她,”耿曙朝姜恒說, “你也別去,讓李謐自己去罷?!?br/>
姜恒想到了姬霜對自己父親的敵意,只不知道,她會不會將詳情告訴兄長,沉默片刻后,在這件事上聽了耿曙, 因為他知道,這是耿曙一直所堅持的。
聽得李謐前來,姬霜大驚失色, 從內(nèi)院跑了出來。
“哥!”
“霜兒!”
李謐看著自己的妹妹,頓時悲傷不勝, 卸去易容,快步上前,緊緊抱住了姬霜。
姬霜雖已拒絕了耿曙,內(nèi)心深處卻依舊期待著兄長能脫身, 稍早時聽見離宮之亂, 登時心急如焚, 時而擔(dān)心耿曙與姜恒落敗被擒, 時而又擔(dān)心父王震怒之下降罪, 抓走沒能成功脫逃的兄長, 下手賜死。
幸而李謐安然無恙,而兄弟倆也得以脫身, 姬霜回想起先前朝耿曙所說的話,心中隱隱有愧疚之意。
她對耿曙最初的印象并不好,嚴(yán)肅而冷酷, 隱隱有股傲氣凌駕于天下人之上。但漸漸地,她對他越來越好奇,直到她震驚于他的坦然——那種無所畏懼,“你想殺我,來就是,我光明磊落,我不在乎”的坦然。
昨日耿曙離開后,她不知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他。此刻心中竟是有了那么一絲愧疚之情。
耿曙拉著姜恒離開,并肩坐在了前院的臺階上。
李謐與姬霜在房內(nèi)低聲交談片刻,兩人又聽姬霜隱隱飲泣聲,片刻后,聲音更低下去,姜恒在院里便聽不見了。
“你瞞著我,給落雁城送了信?!苯汩_始找耿曙算賬了。
“我……”耿曙說,“我沒有送信,只是報了個平安?!?br/>
姜恒看到海東青再來,并帶著界圭前來的時候,便猜到了事情的真相。耿曙索性沒有解釋,老老實實,看著姜恒的雙眼,說:“是,我通知他們了,對不起,恒兒。我只是想……”
“人之常情,”姜恒說,“有什么好道歉的?”
海東青從劍門關(guān)離開,沒有帶著任何信回去,但只要看見它,太子瀧便大致能猜到耿曙的處境了。
哪怕有自己在,耿曙還是對落雁的那個“家”有感情。
“我只是想,無論如何,總得給他們一個交代……”耿曙又解釋道。
“不用再解釋了,”姜恒認(rèn)真地答道,“我不怪你。”
耿曙轉(zhuǎn)頭,注視姜恒,嘴唇微動了動,像是想重申什么,卻忍住了。他在觀察姜恒是否因此生氣,姜恒的表情卻很平靜。
“事情都解決了,我們走吧?!惫⑹锓路鹣霃浹a自己的錯誤。
“走?”姜恒不解道,“去哪兒?”
耿曙:“回嵩縣?!?br/>
“不走,”姜恒說,“事情還沒辦完呢?!?br/>
姜恒看著耿曙,忽然興起,拍了拍他的臉,耿曙從這個簡單的舉動中感覺到了,姜恒沒有生氣,便復(fù)又開心起來,正想張嘴時,姜恒卻在那冬日里燦爛的陽光下湊上去,親了下耿曙的嘴唇。
耿曙:“……”
耿曙忽然又滿臉通紅,這個舉動向來是他們最愛做的,尤其在離開潯東,姜恒失去了一切,身邊只有他的那數(shù)年里,耿曙偶爾會親他一下,表示親昵。
重逢后,耿曙也常常親姜恒,姜恒卻很少主動親耿曙。
“我最喜歡親嘴了?!苯阈Φ馈?br/>
耿曙的母親,在他小時候便會親一親他的唇,表示疼愛。而昭夫人,則從來沒有親吻過姜恒。
耿曙臉上現(xiàn)出單純的笑容,嘴角稍稍勾著。姜恒則不再開口,開始思考接下來的行動。
耿曙看著院里冬日的暖陽出神,把一手放到姜恒的后腰上,覆在他那個被火燒過的瑕痕處,來回摸了摸,繼而摟住了他,讓他倚在自己懷里。
這時候,姬霜走了出來,看了兩人一眼。
姜恒忙與耿曙分開,朝姬霜人畜無害一笑,揚眉,示意現(xiàn)在如何?
姜恒沒有提半句姬霜朝耿曙說的話,權(quán)當(dāng)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今天一早,二哥來見過我,他也想救出大哥?!奔吐曊f,“你說得對,大哥必須回到朝堂上,給我們一點時間,我相信他能說服父王?!?br/>
姜恒聽見這話,便知道姬霜決定繼續(xù)按他的計劃來。
“但我們絕不能讓任意一國插手,”姬霜帶著隱約的怒氣道,“代人的事,只能由代人自己解決。大哥告訴我事情的經(jīng)過,他覺得可以相信你?!?br/>
耿曙把手覆在姜恒腰間,始終沉默不語。
姜恒想了想,答道:“那么就按咱們原定的計劃,繼續(xù)往下走?”
姬霜嘆了口氣,在兩人身旁坐下,刻意地避開了耿曙,坐到姜恒身旁。
“父王每年在冬至那天,會往鐘山的宗廟,祭祀叔父公子勝。”姬霜說,“叔父不是王室嫡出,進(jìn)不了宗廟,只能葬在鐘山后。”
“我見過他的墓地,”姜恒說,“就在梅園里?!?br/>
李謐站在房內(nèi),說道:“屆時父王身邊只會帶兩千人隨行,分散在鐘山山頂,這是最合適的機(jī)會?!?br/>
姜恒看了眼耿曙,動了動他,催促道:“說話?!?br/>
耿曙沉默,姜恒說:“行軍打仗的事,只能靠我哥,要破這兩千人,制伏代王,非是我擅長之事……”
耿曙旁若無人地朝姜恒說:“我不想幫他們了,都是白眼狼?!?br/>
姜恒笑了起來,知道耿曙要什么——他想要一個道歉,否則不會在這里把話說出口。他并不記恨姬霜,面對真正討厭的人,耿曙甚至不會多看一眼。
“對不起,”姬霜懂了,說,“殿下,對不起。是我語出唐突。”
耿曙隔著姜恒,朝姬霜投以一瞥。
姬霜面容沉靜,解釋道:“勝叔父與父王,就像我的兩個父親?!?br/>
這句話,已在姬霜心中盤桓了一整天。
“他都懂的,”姜恒說,“霜殿下,不必如此傷感,聶海比你更明白?!?br/>
與此同時,姜恒忽然想到了一個危險的事實,并為此隱隱后怕起來,如果當(dāng)初自己真的將汁琮刺死了,那么對他與耿曙而言,將是一個永遠(yuǎn)解不開的心結(jié)。謝天謝地,無論汁氏從何處得到了解藥,這當(dāng)真是上天給予他們的寬容。
“如果是尋常將領(lǐng),”耿曙得到了要的道歉,便分析道,“給我一千人足夠了。但面對李宏,又有鐘山山頂?shù)匦尉痈吲R下,占據(jù)有利位置,這個數(shù)目,至少要四千?!?br/>
房內(nèi)李謐、姜恒、姬霜三人沉默,俱思考著鐘山山頂,伏擊李宏并將他抓起來的那場戰(zhàn)役,將成為十天后決定代國未來的轉(zhuǎn)機(jī)。
“四千人不難,”李謐說,“只要說服羅望與李靳其中一個?!?br/>
“不,很難,”耿曙說,“這就是這次行動里最難的,這四千人,不能是代國人。”
姜恒馬上就聽懂了,說道:“嗯,代國軍隊里,沒有人敢和你父王動手。”
李宏身為一代軍神,積威近三十年,已被軍隊神話了,誰敢圍困他,朝他發(fā)出挑戰(zhàn)?
“所以我需要調(diào)來雍國,抑或嵩縣的軍隊?!惫⑹镎f,“如果你們不能接受外國干預(yù),一切就不必再說了?!?br/>
姬霜與李謐相對沉默,姜恒又想到了先前驛館中,周游的表情,想來這廝還是有點真本事的,一定是他朝耿曙點出了關(guān)鍵問題所在。
“我有一個辦法,”姜恒說,“只能算折中?!?br/>
耿曙:“沒有任何折中的辦法。”
姜恒:“就不能聽我說完嗎?”說著揪住耿曙耳朵,他實在是受夠耿曙這模樣了,平日里與他說話和和氣氣的,在姬霜與李謐面前,簡直就是自高自大、目中無人。
耿曙:“好好……你說?!?br/>
李謐:“……”
姬霜:“……”
姜恒帶著責(zé)備的眼神,過了好一會兒后,方道:“我需要調(diào)集嵩縣駐軍,卻并非以雍國的名義,而是舉天子王旗,我們五年前,都是晉天子麾下的官員?!?br/>
李謐:“?。?!”
姬霜道:“可是……”
耿曙也想起來了,別人不論,但他與姜恒,是完全有權(quán)代替晉天子姬珣,對地方封國行使干涉的!
李謐說:“可天子已經(jīng)崩了?!?br/>
“天子已崩,王旗卻沒有倒下?!苯阏f,“當(dāng)然,說白了,這一切俱是自欺欺人,怎么說都行,便看兩位能否接受了?!?br/>
李謐與姬霜沉默良久,最后李謐點了頭,說:“那么,便請殿下親自趕回嵩縣一趟?!?br/>
“不需要,”耿曙冷冷道,“我自有安排,顧好你自己的事罷。”
李謐朝向姬霜,露出些許不安,說:“接下來,就是羅叔與李靳了。這兩個人里,必須成功說服一個,就怕……”
姬霜溫柔地說:“大哥,尚未努力過,又怎么知道就一定失敗呢?”
李謐苦笑道:“你說得對,瞻前顧后,這樣不行?!?br/>
姜恒說:“我可以為太子殿下約來羅望。”
“暫定明夜罷。”李謐說,“具體細(xì)節(jié),我還須得與王妹好好商量?!?br/>
接著,四人再次端詳了地圖,再次確認(rèn)了計劃——冬至當(dāng)天,李謐將坐鎮(zhèn)西川,回到王宮,在羅望的保護(hù)下,召集起一眾大臣。
而耿曙與姜恒,則將帶領(lǐng)嵩縣的王軍,趁李宏出城祭拜亡弟公子勝時將他圍困,逼他寫下退位詔書,送回王宮,交給李謐。
李謐將昭告代國全境,包括穩(wěn)住在外的軍隊,并將父親關(guān)押在后宮內(nèi),充當(dāng)人質(zhì),如此政變完成。
最大的難題,還是如何解決羅望與李靳,但這已是李謐該頭疼的事了。
“兩位不要回去了,”姬霜說道,“就在府上住下來罷,來來去去,也容易暴露身份?!?br/>
姜恒一想也是,畢竟城中戒嚴(yán),有耿曙在,還能保護(hù)李謐的安全。
“我倆要一間房就行。”姜恒朝姬霜說道,“我將去調(diào)配藥物,屆時如果實在無法說服,就只能將羅望扣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