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公孫氏
姜恒尚未明白, 太子靈卻親自上前,伺候姜恒更衣, 這下姜恒馬上道:“殿下,不必如此!”
姜恒忙按著太子靈的手,太子靈卻抽出手來,為他解衽寬衣,認真道:“羅恒,你愿為我冒此大險, 我有什么能報答你的?想來錢財功名,你都看不上。既是如此,且讓我一盡心意。”
姜恒按住太子靈, 退后一步,太子靈卻解開領扣, 扯下系帶,修身長袍頓時褪到腳邊,現(xiàn)出勻稱白皙的青年人身材。
姜恒:“!??!”
一國太子,大鄭未來的國君, 竟就這么赤條條地站在自己面前!
越人好男風, 中原大地皆知, 鄭國吞并越地后, 從越人身上學到了此中之妙, 且津津樂道。老鄭王酷愛男人, 傳聞那位三十來歲的龍于將軍,便是鄭王面首。上行下效, 宮中大臣豢養(yǎng)男寵,行歡好之事,也是尋常。
但太子靈竟是要以這樣的方式, 來報答姜恒為他行刺之恩,姜恒實在不能接受。
“殿下快……大可不必。”姜恒忙避讓,太子靈的身體卻仿佛已做好了準備,坦誠無比,隨時預備著與姜恒歡好。
太子靈倒是非常坦蕩,笑答道:“這話當我說才是,今夜你想做什么,我俱可教你。羅恒,若我沒有猜錯,無論男女,你從未得享其樂?是不是?”
姜恒忙推開太子靈,一手覆額,滿臉通紅,聽見外頭趙起為他們關(guān)上了房門。
“殿下請將衣裳先穿上再說話?!苯銦o意中一瞥太子靈身材,忽然發(fā)覺太子靈也并非看上去那般文弱。
雖為國之儲君,但想必他一定常常習武,肩背、腰部都有明顯的武人痕跡,肌肉恰好到處,絲毫不顯壯碩,薄薄的腹部,隱約現(xiàn)出漂亮的輪廓。
姜恒不敢再往下看,看太子靈那里就很不禮貌了。
在海閣修行時,姜恒并非不曾看過男子裸體,至少羅宣洗澡、換衣就從來沒避過他,夏天兩人還常常一起在溪水里洗澡。
更早前,與耿曙一同入浴,亦是司空見慣。
可這夜,在月光下,太子靈行徑較之坦蕩蕩的耿曙、羅宣大為不同,令姜恒不敢直視,姜恒忙找來自己的長襯褲,遞給太子靈。
太子靈見姜恒大窘,反而十分有趣,遂不再堅持。姜恒總算松了口氣。
姜恒想了想,提議道:“殿下既有雅興,咱們不如聊聊天罷?”
太子靈打趣道:“也是,先了解對方的身體,是不是?”
“不是這意思?!苯銤M臉通紅,叫苦不迭。
兩人打著赤膊,坐在榻沿上,太子靈說:“你今年不過十七歲,以后的日子,還有很長。我年紀大了,可當你兄長,教你行事,就像越人少年們的風俗,你大可不必害羞?!?br/>
姜恒沉默片刻,朝太子靈笑了笑,太子靈卻又嘆了一聲,說道:“我知道提出這要求,很唐突,置你生死于不顧……”
“……可是有些機會,”太子靈又說,“一旦錯失,就再也得不到了。有些人,一旦離開,就不會再回來?!?br/>
“我懂?!苯阋庾R到太子靈在想刺殺之事,答道,“我答應殿下,也并非權(quán)宜之言,既已應承,此事便一定會去辦妥?!?br/>
沒有人比姜恒更能理解人與人的分離,他甚至在想,是不是當初許多事,棋差一步,就會變得一切都不一樣?
“我爹尚在那年,”太子靈說,“我不過十四歲,但他最后,死在了安陽?!?br/>
姜恒想起鄭國那位,權(quán)傾朝野的上將軍子閭,而當初正是自己的父親,在梁國王都安陽,給了他奪命一劍。
“啊。”姜恒不禁道。
太子靈神秘地眨了眨眼,說道:“你不知道?”
姜恒想起來了——忘了在哪兒聽說過,太子靈是過繼給鄭王的。他真正的父親,乃是子閭。而鄭王一生無嗣,便過繼了兄弟的遺孤,立為太子。
“后來我常想,”太子靈道,“如果當時我纏住他,不讓他去見我表兄,他是不是就不會死?而如今的大鄭,又是什么模樣?”
“但這一切既然發(fā)生了,”姜恒答道,“就已成注定?!?br/>
太子靈點了點頭,看姜恒,說:“我還沒問過你的父親、母親呢,你可還有親人在這世上?”
姜恒沉默片刻,答道:“沒有了。”
時至如今,他已經(jīng)長大了,也早就知道,母親昔年離開,并非去治病,不過是不愿朝自己九歲的兒子展示人世間的眾多殘忍與丑陋,留給他一個虛無縹緲的念想,就像海市蜃樓一般,哪怕遙不可及,卻終究能遠遠看見,存在于夢里,延續(xù)一生。
“可惜了?!碧屿`說道。
姜恒躺上榻去,與太子靈并肩而倚,說也奇怪,太子靈年長他足足十歲,姜恒卻覺得他倆年歲猶若相仿。
太子靈又道:“我本想,若你愿意留下一名后人,設若事有萬一,無論男女,孩子我一定會為你善加照顧。當然,你若如我所愿,平安歸來,也有天倫之樂。”
姜恒忽然好笑,又有點感動,說道:“殿下,對此我沒有執(zhí)念。您有孩子嗎?”
太子靈點了點頭,說:“有一兒一女,如今都在越地,父王與龍將軍都很喜歡他們,便讓他們與祖父多聚些時候?!?br/>
姜恒側(cè)頭看太子靈,正想感慨幾句,片刻后,太子靈側(cè)過頭,想湊過來與他親吻。姜恒忙道:“殿下,我毫無此意?!?br/>
太子靈一笑,化解了尷尬,點頭道:“也罷,既然你這么說了……”
說著,太子靈明白姜恒的拒絕,起身想走。
姜恒忽道:“去行刺,不僅僅是為了殿下,也是為了我曾死在戰(zhàn)亂中的親人?!?br/>
太子靈背對姜恒,現(xiàn)出光裸而有力量感的背部,低頭望向灑進房中的月色,喃喃道:“也是為了你師門的托付,想結(jié)束這大爭之世,是不是?”
姜恒“呃”了一聲,正想該如何回答。
太子靈又道:“本該如此,倒是我唐突了?!?br/>
姜恒說,“殿下?!?br/>
太子靈回頭看姜恒,笑了笑。
姜恒說:“我曾想過,我不會有孩子,因為我不想讓他像我一般,活在這世上受苦。我娘曾說,她想一劍殺了我……”
“……當時我不懂,后來我懂了,她愛我,不想我孤苦伶仃,過完一生?!?br/>
“不會的,”太子靈輕輕嘆道,“不會這樣,羅先生,你不孤獨。”
姜恒笑道:“就權(quán)當是我為了天下百姓去做的罷,無論成敗,也權(quán)當是為了您的孩子,以及與他們一般,活在這世上的千千萬萬個孩子。”
說話時,姜恒又想到了那年洛陽靈山,懵懵懂懂、充滿莽撞,初涉這滿是血腥的人世的自己,與耿曙。
那時,他們也一樣是半大的小孩。
“如果這次僥幸成功,活著回來,”姜恒朝太子靈道,“屆時我想朝殿下,討一樣東西。”
“那是自然。”太子靈說,“無論成敗,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拿得出,都會給你?!?br/>
太子靈回身,抬起手,說道:“謝謝你,羅恒。”
姜恒與太子靈互一擊掌,太子靈轉(zhuǎn)身,離開了寢殿。
“好好伺候先生?!碧屿`又在門外吩咐道。
姜恒聽見趙起在門外答了聲“是”,方安心躺了下來。
翌日,孫英邊喝酒,邊端詳姜恒。
“女的你不要,”孫英朝姜恒道,“男的你也不要,太子殿下親自來,你還是不要,羅先生,你修煉的是童子功不成?”
姜恒正專心看軍報,隨口道:“孫先生莫非想親身一試?”
孫英說:“大家都是為殿下賣命的人,你想扒朝中任何人的衣服,哪怕是龍于龍將軍,殿下也會把他脫光了,送到你床上。你想要我,這是瞧得起我!受寵若驚!走,回房去?保證你從此忘不了?!?br/>
“滾!”姜恒難得地說了句重話。
姜恒不過想堵幾句孫英,這邋遢浪人看似大大咧咧,卻極心細,想必送姬妾,甚至讓太子靈親自來,都是孫英的主意,但閑來無事,與聰明人斗幾句嘴,倒是很有趣的。
正說話時,太子靈又帶著一名年輕男子前來。
“數(shù)日前,車將軍已奪下了洛陽。”太子靈朝兩人說,“曾宇狼狽逃竄,撤回玉璧關(guān)。汁琮正離開落雁,在前往玉璧關(guān)的路上,預計半月內(nèi)將抵達關(guān)前,并出關(guān)反擊。咱們可以開始準備了?!?br/>
姜恒萬萬沒想到進展居然這么快,按計劃,車倥應當?shù)鹊街嫡碱I嵩縣后再出擊,但身在前線的將領,理應有自己的判斷,他便也沒說什么。
那年輕男子提著一個藥箱,來到姜恒面前,說:“就是他?”
孫英點頭,太子靈朝姜恒道:“這位是公孫武公孫先生,越地的神醫(yī)。公孫先生,這位是公子恒?!?br/>
姜恒聽到“公孫先生”四字,頓時一怔,與那年輕男人對視,只見公孫武一身青衫,頗有儒雅氣度。
“咱們見過?”公孫武見姜恒眼神,笑道。
“沒有。”姜恒放下軍報,笑道,“只沒想到久聞先生盛名,竟是如此年輕?!?br/>
這名神醫(yī)不過二十來歲,與羅宣年紀相近,當真讓姜恒吃驚,想到母親昭夫人曾經(jīng)說過,前往越地求醫(yī),這一去就是八年。八年前,公孫武不就更年輕?
公孫武放下藥箱,打開,開始調(diào)配藥物,說道:“公子久聞的,應當是家父。”
太子靈在一旁坐下,朝孫英示意,孫英便給他倒了少許酒,太子靈接過,兩人酒碗輕碰,舉行心照不宣的慶祝。
他們的計劃即將開始,而未來中原的命運,盡維系于面前這少年一身。
“令尊他……還好罷?”姜恒的心臟怦怦跳了起來。
“蒙恩,他兩年前便老了?!惫珜O武頭也不抬,答道,“公子與家父相識?”
“沒有。”姜恒說,“不過是久仰神醫(yī)之名?!?br/>
公孫武把幾個碟內(nèi)的藥粉混合于一處,斟了少許水。姜恒又說:“想朝公孫先生打聽一個人?!?br/>
公孫武攪拌著藥,抬頭一瞥姜恒,示意請說不妨。
“我聽說有一名越女,”姜恒說道,“名喚姜昭,八年前,曾往越地,朝公孫大人求醫(yī),如今不知身在何方?!?br/>
“姜昭?”公孫武想了想,停下動作,說道,“不曾聽說,先父殘年已不再問診,俱由晚輩垂堂,不曾記得有這人前來求醫(y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