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定身穴
“王陛下!”士兵們即狂喊起來, 宗廟內(nèi)一片混亂,汁琮不住掙扎, 扼著自的咽喉。
余人開始搜尋姜恒下落,姜恒看見一幕,馬上從短暫的震驚之中回過神來,朝耿曙耳畔說幾句話,又將他的易容揭下來,把他朝柱外用力一推。
“快!”
耿曙尚在茫然中, 霎時明白太子靈死前的最后暗示。
“父王!”耿曙吼。
汁琮倒地,眾兵士登時大亂,及至耿曙沖出, 添變故。
“是我!”耿曙吼。
親衛(wèi)們一時全愣住,耿曙不是已經(jīng)死?
“我沒有死!”耿曙快步到得汁琮面前, 喊,“讓我看看!趙靈挾持姜大人,我是來救他的!”
姜恒匆匆片刻間言簡意賅,耿曙竟是記住, 那話在眨眼間尚能自圓其說, 士兵們馬上讓開, 所有人六神無主, 耿曙又是汁琮義子, 無人懷疑過他。
汁琮被竹簽釘在咽喉上, 無論如何張口,都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竹簽?zāi)俏恢们∏『么檀?#58896;他的管,更因竹性堅韌,封住血脈, 并未爆出鮮血來。
刻的汁琮,猶如一條離開水的魚,息難以為繼,見耿曙現(xiàn)身時,他陡然意識到什,眼帶著無以倫比的恐懼。他想逃開,卻因息中斷而沒有力,發(fā)著抖抬手,要推開耿曙。
耿曙馬上抓住他的手,低聲:“父王!父王!”
汁琮轉(zhuǎn)頭,帶著驚恐,腿不斷掙扎。一名親衛(wèi):“淼殿下!怎辦?”
姜恒終從柱后快步走出,界圭從房頂躍下,跟上。姜恒出現(xiàn)時,士兵們次開始警惕,畢竟先前姜恒有叛亂之名,乃是汁琮所治之罪。
“姜大人沒有反叛,”界圭擋在姜恒身前,沉聲,“他是被鄭王劫持,太后命我來救姜大人。”
眾親衛(wèi)面面相覷,界圭又:“你們連我也認(rèn)不出?”
“讓開,我看看他?!苯愠娙苏f。
姜恒向來不尚武,初刺殺汁琮時,王室刻意保守秘密,經(jīng)歷變法,他在雍國的聲望又極高,親衛(wèi)隊見有界圭擔(dān)保,便漸漸打消疑慮。
唯獨汁琮睜大雙眼,在耿曙懷中不住掙扎,奈何他也說不出話。
“不能拔,”姜恒制止耿曙補一劍的做法,暗示他,“一拔死。你們快派人去通知武英公主與曾將軍!去啊!”
個時候姜恒清楚,如果耿曙用黑劍補一下,他弒父的罪名會馬上在雍國散播開去,除非把宗廟里所有的御林軍將士統(tǒng)統(tǒng)滅口,否則紙里包不住火,遲早全會知。
耿曙轉(zhuǎn)頭看姜恒,姜恒點點頭。
“把他放平,”姜恒說,“讓他枕一截木頭,否則他呼吸不。”
汁琮眼睜睜看著姜恒來到身前,他一手在咽喉處不住亂抓,耿曙卻拉開他的手,不讓他碰到那竹簽,汁琮死死盯著姜恒的眼。
不知為什,汁琮想起他的兄長汁瑯,死前的眼神。
那眼神與面前的姜恒如出一轍,是憐憫,還是同情?抑或漠然?汁琮看不明白,他唯一明白的,有一件事——他徹底完。
耿曙不讓他多看姜恒,免得節(jié)外生枝,吩咐人抬來擔(dān)架,將汁琮抱上擔(dān)架,護(hù)送他被抬下宗廟去,臨走前以眼神朝界圭示意,界圭點頭會意。
“我們走,”姜恒轉(zhuǎn)身,跪下,朝太子靈那血肉模糊的尸身拜三拜,“多謝您的照顧,鄭王?!?br/>
是日午后,轉(zhuǎn)瞬間,尚沉浸在勝利之中的雍軍,近乎全軍得知雍王遇刺的消息。
鄭宮正殿內(nèi),汁綾與曾宇一時俱無法相信眼前所見,耿曙死而復(fù)生,姜恒次露面,界圭保護(hù)在姜恒身邊,汁琮遇刺,一切實在來得太快,究竟有何內(nèi)情?!
汁綾發(fā)著抖,撲到榻前,大哭起來。
“哥?!”汁綾大喊,“哥——!是怎回事?!你們怎保護(hù)他的!把御林軍統(tǒng)統(tǒng)處死!”
過往之日,她也曾與他爭得面紅耳赤,可大哥死后,她唯一的兄長,有汁琮!
“姑姑!冷靜點!父王還沒死!”耿曙如今更擔(dān)心汁綾會做出什不可收拾的事來。
汁綾哭得悲痛欲絕,坐在榻前,抬頭望向耿曙。
姜恒說:“眼下別碰竹簽,先送回安陽,慢慢地想辦法?!?br/>
曾宇簡直雙眼發(fā)黑,甚至顧不上查問耿曙怎又活,究竟是人是鬼,姜恒又為什會在處……反復(fù):“怎辦?怎辦好?”
姜恒朝人說:“說不定能治,地不宜久留,務(wù)之急是尋醫(yī)問診?!?br/>
汁綾漸漸鎮(zhèn)定下來,大口喘息,姜恒卻心知竹簽入喉,已無法治,太子靈身為五位大刺客,完成百年來至為漂亮與無情的一擊。一簽貫注他的所有修為,以甩手劍勢射出,哪怕耿曙有黑劍在手,又曾提防,亦并無把握能徹底擋下。
所取咽喉正是汁琮唯一的破綻,射中要害后封住血脈,要一拔|出來,便會鮮血狂噴,倒涌進(jìn)管,堵塞肺部,令汁琮咳血而死。
如今他咽喉上卡著“上吉”的簽文,總算等來自的最后結(jié)局,他將痛苦無比,在難以喘息的、斷斷續(xù)續(xù)的窒息感中緩慢死去,受盡折磨。
“怎辦?”汁綾緩過神,兄長重傷不知是否能治,雍軍剛奪下鄭國王都。
“朝洛文還在潯水,”汁綾朝曾宇說,“咱們的將士都在宮外?!?br/>
“退兵,”耿曙說,“集結(jié)軍隊,撤出濟(jì)州?!?br/>
“你在說什?”汁綾難以置信,“付出如代價,你瘋?”
“我很清醒!”耿曙旁若無人,聲音大不少,喝,“我說,退兵!還不夠?不離開兒,等著辦國喪?!”
“你們……”姜恒無奈,“都冷靜一點罷?!?br/>
汁琮陷入昏迷中,喘息聲猶如哨響,在靜夜里猶如夜梟的怪叫。
“你倆為什在兒?”汁綾終回過神來。
耿曙在一旁案幾上坐下,說:“郢人有一名義士,將我換出來,所以我沒有死。恒兒逃,半路被趙靈抓走,我是來救他的?!?br/>
“我可以作證,”界圭抬起手,看也不看汁琮,朝汁綾說,“太后讓我來的?!?br/>
“是嗎?”汁綾疑惑。
界圭說:“派海東青去送信?”
汁綾覺尚有不少疑點,耿曙既然還活著,為什不回落雁?但如今倉促之間,已來不及多問。
“我去接管軍隊,”耿曙朝汁綾說,“否則軍心不穩(wěn),萬一鄭軍反撲,得全部交待在地,你意下如何?”
眾人看著汁綾,汁琮遇刺,彈不得,更無法開口,汁綾要點頭,一切便正結(jié)束。
汁綾看著耿曙,想從他的眼神里,找到足夠相信他的證據(jù)。
姜恒在汁綾身后示意,指指自胸前,朝耿曙揚眉。
耿曙會意,沿脖中細(xì)繩抽出玉玦,朝向汁綾,沉默不語。
汁綾回頭看姜恒一眼,看耿曙,最后:
“去罷?!?br/>
翌日清晨,雍軍全軍撤出濟(jì)州,鄭人悲慟收殮太子靈尸身,葬王陵。
海東青飛向潯水,風(fēng)戎大軍按兵不。汁綾先是帶兵撤回崤關(guān),留下曾宇駐守關(guān)隘,與耿曙、姜恒護(hù)送重傷的汁琮,回往雍國的新都安陽。
一路上,汁琮時而昏迷,時而清醒,俱由耿曙親自守在車中。
“他還可以寫字,”姜恒低聲,“若留下遺言麻煩,你不能總是握著他的手?!?br/>
“不要緊,”耿曙答,“我封住他手上幾處穴,眼下他手指也沒法?!?br/>
姜恒與耿曙對視,落日下小聲商議。
耿曙像從前,為姜恒煮茶喝,表情依舊滿懷心事,末,又嘆口。
姜恒知耿曙內(nèi)心仍有唏噓之意,汁琮罪有應(yīng)得不假,但那四年里,哪怕目的是利用耿曙,依舊給他一段重獲家庭溫暖的美好時光。
耿曙朝姜恒說:“都過去。接下來,看你的?!?br/>
耿曙能做的事幾乎已做完,接下來俱由姜恒抉擇,橫亙在他們面前的、全新的路即將開始,他收攏汁琮的親衛(wèi),恢復(fù)王子身份,兼任御林軍大統(tǒng)領(lǐng),如今手下有五萬人。
曾宇率領(lǐng)剩余的三萬人留守崤關(guān),手握重兵者,眼下剩耿曙。
他們俱是耿曙曾經(jīng)最得力的部將,尚在落雁時便已如他的親兵一般,有五萬人的軍隊,也許要姜恒點頭,便能在安陽發(fā)一場政變,徹底改寫雍國,乃至天下的未來局勢。
“哥,我……”姜恒想告訴他,不是合適的時候,率軍反攻安陽不會成功,汁琮重傷的現(xiàn)在,有太子瀧能穩(wěn)住雍國國內(nèi)局勢,一旦連太子瀧也被殺,雍國好不容易穩(wěn)定下來的國內(nèi)局面,將次崩潰。
“沒關(guān)系,”耿曙些日子里說得最多的,是“不要緊”與“沒關(guān)系”,他知姜恒需要時間,“我永遠(yuǎn)等著?!?br/>
姜恒傷感地笑笑,說:“我去看看姑母?!?br/>
除非必要,他絕不想與汁綾為敵,她是個好人,他知在汁綾眼中,征戰(zhàn)天下、一統(tǒng)中原并不重要,對她來說最重要的是家人,汁琮需要她,她便為他浴血奮戰(zhàn),唯而已。她不嗜戰(zhàn),性格剛強,內(nèi)心卻十分柔軟,像耿曙一般。
她在乎自珍視的東西,她始終愛著耿曙,甚至還曾分過一點愛給姜恒。
汁綾獨自坐在一棵樹下,回國的路上陰云漫布,其間她幾次去看過汁琮,汁琮大多時候昏迷著,偶爾清醒時,耿曙也在身邊。她憑直覺感覺到,汁琮有許多話想說,卻說不出口。她提議讓汁琮寫下來,耿曙拿著筆塞到他的手里,他卻不住發(fā)抖,寫不出半個字。
汁綾仔細(xì)檢查過兄長,心中生出疑惑,卻沒有質(zhì)疑耿曙。
但她始終對姜恒抱著提防,說不出為什,她總是很難接受把他看作自的家人。
“姑姑?!苯隳弥槐柽^來,坐在汁綾身邊。
“稱呼錯?!敝c用細(xì)沙擦拭一面小小的銀牌,頭也不抬答。
“跟我哥叫的?!苯愦?#60730;,“您好些?”
“還行吧,”汁綾漫不經(jīng)心地答,“有點累。你想說什?”
些日子里,汁綾頭發(fā)散亂,眼中滿是紅絲,耿曙與姜恒安然無恙,一起回來,本該是值得高興的時刻。
“我不太喜歡你,”汁綾忽然,“我說不出為什。從你一天來到我面前時,我不太喜歡你?!?br/>
姜恒小聲:“我知?!?br/>
她與他的父親,年感情好嗎?姜恒也曾猜測過,如果告訴她相,會不會一切有所改變?按中原人的習(xí)俗,外甥親母舅,侄兒則更親姑母,緣因姑母在某個意義上,猶如性的父親。
“可你為我改游歷時帶回來的《雍地風(fēng)物志》,”姜恒說,“我都記得?!?br/>
那年姜恒花大半年時間游歷雍地,寫一本近十萬字的小冊子,帶回落雁后,率先截住它的人是汁綾。汁綾毫不客,不問姜恒的意見,用朱筆進(jìn)行修改與批注,姜恒然明白那是暗示與提醒:有些話,你不能在本冊子上說,否則會得罪不少公卿與士大夫家族。
“一件小事而已,”汁綾抬眼看姜恒,“虧你還記得?!?br/>
姜恒勉強笑笑,他翻盡往事,記得汁綾待他的一樁好,但足夠他確認(rèn)汁綾沒有敵意。大多數(shù)時候,她是有話直說,像率直地告訴他“我不太喜歡你”。天下人若都像她般直來直往,想必也沒那多事。
“因為我總覺得,”汁綾收起銀牌,答,“我們汁家所有人都欠你,你像是來討債的。令我很不舒服。”
姜恒答:“我沒有想過?!?br/>
汁綾答:“我知,可事實是樣,但像淼兒,他從未給過我感覺?!?br/>
姜恒與汁綾對視,時間,界圭來到汁綾身后,極其緩慢地?fù)u頭,暗示姜恒什都不要說。
以汁綾武功,自然聽出界圭的腳步,但她沒有回頭。
“我哥一直想殺你,是不是?”汁綾極低聲說。
姜恒沒有看界圭,而是凝視汁綾雙眼,點頭。
汁綾又說:“你也想殺他,你們究竟有什仇恨?你是淵哥的孩子,你爹為雍國所做之事,不是為我二哥,甚至不是為我大哥……發(fā)誓,你朝我發(fā)誓,姜恒,告訴我,我二哥變成樣,不是你……”
“殿下。”界圭終開口。
姜恒有點煩躁,他想用自的辦法解決,界圭卻打斷他們的對話,他的介入會讓自與汁綾本來脆弱的信任一次瓦解。
“界圭?!苯惆凳舅x開。
汁綾沉默不語,連日來已疲憊到極點,對她的打擊,甚至大年汁瑯之死。
“我知我討嫌,是我有一句話想說,”界圭說,“沒有濟(jì)州件事,雍王能逃過一劫?怕未必,你我都清楚,連太后也明白,不過是時間問題罷?!?br/>
“那不一樣?!敝c發(fā)著抖,望向姜恒的雙眼,竟是隱隱帶著恨意。她終明白到不對勁來自何處,一切,極有可能全是姜恒布的局!
可她沒有證據(jù),甚至無從查起,她翻來覆去,叫來初在宗廟內(nèi)的兵士詢問過無數(shù)次,詳情俱與姜恒所述無異,她無法為兄長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