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清明心
一個時辰后, 姜恒裹著毯子,嘴唇微微發(fā)抖, 在臥房內(nèi)烤火。
耿曙遞給一杯姜茶,姜恒疲憊嘆了口氣。
姜恒的鎮(zhèn)定來得太快,令耿曙有點陌生,只用了一個時辰,姜恒仿佛便隨平靜來。
耿曙不敢開口,這個時候, 知道姜恒只安靜,就像當年從汁綾處得姜恒死訊時,不接受任何人的安慰, 只把自己固執(zhí)封閉起來。
會去的,耿曙相信, 哪怕真相來得太突然,一切都會好的。
姜恒看完了耿淵的信,所說第一句話,竟:“如果爹當年把我留, 咱們就會一起長大了。那年你剛兩歲呢。”
耿曙點了點頭, 自然清楚父親為什么不接收姜恒——因為的身份太危險了, 一旦汁琮察覺不對, 就會派人來追殺, 屆時說不定還會連累聶七與自己。
說起來雖無情, 耿淵卻根不要,將隨便塞給了姜昭, 讓愛怎么解決怎么解決,別牽累自己的妻兒。
也正因如此,界圭才對耿淵的薄情如此震驚, 但界圭從來沒有提,耿曙也明白為什么界圭看著姜恒的眼神那的——界圭比誰都清楚,姜恒曾個沒人要的孩,只會為別人帶來危險與災難。
于界圭每次見姜恒,心里都很難受,盡自己的一切,給姜恒一點,來就該有的愛。
幸而最后,姜昭沒有多問,便接受了妹妹的兒子,并撫養(yǎng)長大,在身上傾注了自己的所有,教讀書識字,期待有一天能成家立業(yè),照顧自己。
哪怕被耿淵扔,多年來不聞不問,依舊與兒子相依為命。
“娘只一劍帶著你去了……”姜昭最后的話,尚在耳畔,那個黃昏里,耿曙也終于明白了姜昭的淚水。因為清楚知道,自己一旦死了,姜恒就真正的孤身一人。
耿曙強忍著眼淚,這么多年,很哭,但在姜恒面前,常常心如刀絞。
尤其在姜恒如今,更強顏歡笑,安慰的時候。
“這件不在你心里堵很久了?”姜恒朝耿曙說。
耿曙不敢說話,生怕一開口就要哽咽,只能點頭。
姜恒說:“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耿曙搖搖頭,看著姜恒。
姜恒又道:“不覺得,我不知道這,還活得幸福點兒。”
耿曙又點頭。
姜恒低聲說:“哥,我頭好疼……”
耿曙緊張起來,試了姜恒,額頭發(fā)燙。
“你發(fā)燒了,”耿曙說,“趕緊去躺著。”
姜恒腦中已一片糨糊,被耿曙抱房中,裹上被褥發(fā)汗。
“應當淋了雨。”姜恒呻|吟道,“不礙……你替我抓兩副藥吃就好了……”
耿曙不敢離開姜恒,怕又有刺客,可總不能不讓吃藥,只得去找鄰居幫忙,奈何附近空空蕩蕩,舊城中的居民大多遷走了。
“有人嗎?!”耿曙轉(zhuǎn)身。
突然間,耿曙看見巷里躺著一具尸體,尸體距離們的家已有些遠了,半身倒在水溝,血水順著路淌往低。
界圭的左手包著厚厚的繃帶,右手提著天月劍,站在雨水中,看了耿曙一眼。
“方才驚動了城中治安官,”界圭輕描淡寫說,“又殺了一個,剩兩個了。”
那名殺手作士兵扮,前來暗殺姜恒,卻在背后不意吃了界圭的封喉一劍。
“我去抓藥。”耿曙說,“你認得我家么?”
界圭沒有說話,走向姜家。
姜恒在迷迷糊糊中,感覺界圭仿佛就在身邊。做了一個夢,夢里,界圭抱著穿皚皚白雪,縱馬度玉璧關,一路南,前往越,沿途開滿了桃花。
“起來喝藥。”耿曙低聲說。
姜恒被耿曙抱起來,喝藥湯,全身滾燙,又躺了去。
夜,界圭低頭看著耿淵當年留的信,說:“耿淵這個混賬啊,當年我還不知道有這么一封信。”
“謝謝你,”耿曙說,“謝謝。”
界圭說:“關你什么?不用你來道謝,別侮辱我。”
耿曙沒有說話,界圭卻仿佛興起來,吹了聲口哨,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這么看來,你爹對汁瑯沒什么意思,”界圭說,“當年我就有這感覺了。那么為誰殉情呢?別說梁王畢頡?”
“閉嘴。”耿曙冷冷道。
界圭了,起身道:“既然知道了,我的,從今天起,就了了,我走了。”
耿曙看著界圭,知道這伙人都不好東西,知道內(nèi)情的人里,郎煌也好,界圭也罷,現(xiàn)在懷疑姜太后也發(fā)現(xiàn)了。但沒有人愿意開口告訴姜恒真相,所有人都在等,等耿曙決定,將這個責任扔的肩上。
現(xiàn)在姜恒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接來會發(fā)生什么?
“滾。”耿曙說。
界圭走去,看著姜恒,抬起包著繃帶的左手。
“我的右手上沾了血,”界圭朝姜恒聲說,“但,當年潯東時,我用左手抱你的,炆兒。從今往后,沒有人會勉強你,你也不要勉強你自己,我只你興興活著。”
說完后,界圭外,回身關上姜家大門。
“我走了。”界圭回頭說,哪怕無人應答,就像當年帶著姜恒來此處,將放在姜家的門口,為這首回蕩了十九年的琴曲,撥了最后的余音。
天放晴了,雨季進入尾聲,不知何處的蟬此起彼伏叫了起來。
姜恒滿身汗,臉色蒼白,醒轉(zhuǎn),喝著耿曙為熬的米湯。
“有人來嗎?”姜恒說。
耿曙手里削著一截木頭,等待姜恒醒來時,既不敢離開,又不知如何排遣,更睡不著,每次閉眼只能睡一兩個時辰,必須找點分散注意力。
“界圭來看你,”耿曙答道,“又走了。”
姜恒點了點頭,耿曙知道血月的人已經(jīng)找這里了,潯東也不安全,但們還剩兩個,界圭認為耿曙足夠解決掉們,便回往落雁去。
的責任交付了,耿曙明白最后那番話,一半說給自己聽的。
姜恒活動身體,仍有點頭暈,來院中,自己煮茶,也給耿曙煮了一杯,兩人在廊靜靜坐著。
姜恒了一整天的神,耿曙沒有擾,該做什么便做什么,安排做飯,燒水讓姜恒洗澡,就像從前一般,不時院中看看,姜恒還在發(fā)呆。
姜恒面朝院落,許多終于在的腦海中串了起來,前因后果,所有不尋常的方——界圭的話、姜太后的眼神、汁琮每次機鋒中難掩的敵意、郎煌意味深長的態(tài)度。
汁瑯與姜晴,親生父母的名字,對而言無比陌生。沒有見父母,雍宮內(nèi)近乎無人談論們,就連偶爾的只言片語,亦很快被風吹散。
但姜恒半點也不恨們,設若有選擇,誰愿意骨肉分離、家破人亡?
一開始,姜恒得最多的:我誰?
我汁炆嗎?還姜恒?抑或我誰也不,早就失去了汁炆的身份,如今也不再姜恒。
從茫然釋然,這個程很短,耿曙熟悉的眼神,與許多未曾宣于口,卻早已一目了然語,讓姜恒很快就清醒來。
對汁琮、界圭、昭夫人、耿淵們而言,汁炆;在太子靈等人面前,姜恒。
“哥,你覺得我誰?”
第一天里,姜恒問了唯一的一句話。
耿曙無法回答,告訴姜恒,永遠的弟弟,卻因為另一個念頭,說不口。
“我認為你誰不重要,恒兒,”耿曙說,“關鍵你自己覺得自己誰。”
姜恒輕輕笑了起來,傷感反而一掃而空。
“我只知道,”姜恒說,“在你眼里我誰。”
很明白耿曙看待,已與從前不同了,否則也不會對此如此糾結。
“在我眼里你汁炆,你炆兒。”耿曙說,“但在我心里,你始終姜恒。咱們不兄弟了,卻還兄弟,這與什么玉玦、與你的身份,都沒有關系。”
姜恒明白了,點了點頭,耿曙言對其人來說也許很費解,但們自一同長大,姜恒自然明白。哪怕們不再有這層血緣的羈絆,在耿曙的心里,依然彼此的唯一,從離開落雁那天,耿曙的所作所為便證實了這點。
“恒兒,你好點了么?”耿曙問。
姜恒點了點頭,耿曙又說:“恒兒,你別和自己較勁,哪怕你不愿意接受,也……”
姜恒朝耿曙笑了笑,耿曙明白已開了,便不再多說,起身去繼續(xù)收拾家中,讓姜恒安安靜靜獨處。
擺在姜恒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當作這件不曾發(fā)生,依舊像從前一般。第二條,則去奪回該得的一切。無論哪一條路,都充滿了危險。
如今我既然知道了,又怎么能當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姜恒起在海閣修行時所學的,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鬼先生將收入門的第一天時,便問:姜恒,你當一個什么的人?
現(xiàn)在,我叫“汁炆”,那么,我成為什么的汁炆?
從大,無論昭夫人還姬珣,抑或鬼先生、羅宣,乃至耿曙……每一個人都在告訴,這一生如何度,不在于“我應該怎么”,而“我怎么”。
得此處,姜恒終于認清了自己的內(nèi)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