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教坊司
耿曙帶著他夤夜追敵, 實在是太冒險了,但把姜恒交給任何一個人他都不放心, 只能把他帶在身邊。
最后,海東青在一棟三層高的建筑頂上停了下來。
“怎么還沒來?”耿曙回頭,見項余等人還未追上來,實在很煩躁。
這處距離朱雀宮不遠,就在南明坊邊上,木樓一面臨河, 傳來嬉笑聲,較朱雀宮輝煌燈火不同,四面打的燈籠漂亮卻不刺眼, 整座小樓籠罩在朦朧的燈光。
“進去看看,”姜恒開始攛掇他了, 說,“天下第一,你怕什么?”
耿曙方才出手試了那殺手,知道對方還是有幾分本事的, 只是毫無防備, 挨了他全力一擊, 才如此狼狽, 眼下他絕不能將姜恒放在院外, 自己進去查探消息。
但干等著也不是辦法, 萬一殺手負傷再逃,恐怕就追不上了, 時間拖得太久,唯恐生變。
姜恒已拖著耿曙的手,朝院墻跑去。
耿曙色變道:“不行!等等!”
“哎呀來了?。 痹和怦R上婦人笑道, “怎么這時候才來?”
姜恒笑道:“都是他,讓我好等?!?br/>
“快進去?!眿D人看見姜恒女孩打扮,乃是人間絕色,以為是樓出去招攬客人的女孩,示意他趕快入內(nèi),帶人去喝酒。
這下被人撞見,耿曙恐怕引人警覺,只得走在姜恒身后,快步入內(nèi)。
錯身而過時——
婦人:“?”
婦人見耿曙所穿像是貼身的武服,沒看清楚是夜行裝,姜恒又半擋著,眨眼間兩人已混了進去。
“你認識她?”耿曙說。
姜恒茫然道:“不認識,打個招呼不行嗎?也許夢見過?”
耿曙:“……”
姜恒拉著耿曙,朝前院花園里一躲,兩人藏身進了夜色。
“那間房?!惫⑹锸疽饨憧错敇亲顤|邊,臨河的房間,此刻海東青正停在屋檐頂上。
姜恒摟住他的脖頸,耿曙一手撈住屋檐,哪怕身上帶了個人,亦如御風行般,輕輕巧巧翻了上去。
“這究竟是什么地方?”姜恒問。
耿曙一手按著屋檐,側(cè)耳傾聽,整個三樓的聲音實在太嘈雜太吵了。姜恒又聽見底下傳來年輕男子的呻|吟、女孩子的笑聲、年的求饒,耿曙當即面紅耳赤。
“教坊。”耿曙低聲說,他開始覺得今夜帶姜恒來這兒實在不是好主意。
姜恒瞬間也懂了,沒來過官教坊,總知道是個什么地方。
燈紅酒綠,郢國朱雀宮一側(cè)的教坊司乃是天下名的煙花之地,姜恒極接觸到人間煙火,當真大長了一番見識。但他不敢亂動,只跟在耿曙身旁,好奇地東張西望。耿曙單膝跪地,辨認屋頂下房中傳來的聲音,都被尋歡作樂聲蓋住了。
“聽不見,”姜恒說,“太吵了?!?br/>
耿曙發(fā)現(xiàn)隔壁房沒人,當即心生一計,在屋頂上解開夜行服上裝,赤露半身,將上衣搭在腰間,綁了個結(jié)。
“別說話?!惫⑹镎f,繼而帶著姜恒翻回三樓,站上走廊,低聲在他耳畔吩咐。
姜恒會意,牽著他的手,笑著走在前頭,過走廊。
耿曙那模樣猶如剛喝過酒回來的年郎,胸膛赤|裸,這么一來便看不出他穿著夜行服了。姜恒則是正兒八經(jīng)的美貌女孩,拉著他穿過長廊,走向最邊上那間房。
沿廊站著不面朝河道招攬生意的女孩,各自倚欄而笑,還前來尋樂的年輕貴族摟著心儀者,在廊柱邊上低聲親昵說話,不時大笑起來。
耿曙轉(zhuǎn)頭,審視沿途經(jīng)過碰上的十來人。不人看見耿曙,眼睛便亮了起來,轉(zhuǎn)頭也肆無忌憚,上下打量他。
姜恒不樂意了,用力拉了下耿曙,說:“看什么看?”
耿曙跟上來,在姜恒耳畔低聲說:“都沒你好看?!?br/>
姜恒:“……”
旋即,兩人到得倒數(shù)第二間房前,耿曙摟住姜恒,推開門,一閃身進去,轉(zhuǎn)身關(guān)上門。
房內(nèi)燈光暗,氣氛曖昧,空氣飄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姜恒正左右看,耿曙卻拉開靠墻的衣櫥,兩人躲了進去。
衣櫥貼著墻,木墻隔壁就是殺手藏身的房間,墻縫投出少許光來。
衣櫥內(nèi)的空間十分狹小,耿曙抱著姜恒,兩人身體緊緊相貼,耿曙上身赤|裸,散發(fā)著年輕男子的氣息,胸膛的肌膚上滲出少許汗水。兩人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姜恒不敢說話,也不敢亂動,倚在耿曙肩前。
耿曙的心臟跳得快,聽見隔壁傳來的對話聲。
姜恒透過墻縫望去,看見了三個人,都是男人,其中被耿曙踹傷的人作小二打扮,正在調(diào)藥,肋骨已被踹斷了,另外一人作掌柜打扮,坐在榻上飲酒。
第三人則身穿夜行服,作刺客打扮,手拿著一塊蒙面布,臉上個被砍了一刀的傷痕,下巴到嘴角留下了縫針的傷疤,倚在另一個墻邊,審視受傷的小二,不發(fā)一語。
“輕敵大意,”那刺客說,“這是第三次了?!?br/>
“我不知道他們改換了身份?!毙《瘸鲆豢谘?,說,“聶海的動作實在太快,躲不過,我也不以面對面刺殺見長。”
刺客說:“既然知道手上功夫比不過,就不要親自去預告?!?br/>
“他吃下點心沒有?”掌柜沉聲問。
小二說:“沒有,他們很警覺,東西全沒碰過?!?br/>
耿曙稍稍傾過頭,示意姜恒讓一下,給他看一眼。
那三人裝束尋常,容貌也非常普通,聲音更是找不出任何特別的地方,仿佛扔進人海中就會消失一般,確實是最好的殺手。
“既然預告過,”刺客說,“就只剩下十二個時辰了?!?br/>
掌柜說:“算了,還是我親自出馬。”
“聶海的武功不簡單,”刺客又說,“連李宏都輸在他的手下,你們就不能認真點?他爹是當年殺掉了四國重臣的耿淵,十五年前的教訓還不夠?”
掌柜說:“纖夫與浣婦設(shè)下了最好的局,結(jié)不知為什么,死得不明不白,我們會當心的。”
“我不要什么承諾,”刺客道,“門主特地叮囑過,這件事非常重要。接下來的時間里,你們打算如何出手?馬夫呢?”
“馬夫留在朱雀宮探聽消息?!闭乒裾溃奥櫤Ec姜恒下落不明,城中正在搜查小二的下落,還沒有搜到這邊,我讓馬夫混進郢宮,聶海不可能時時守著他,一旦他被支開,即可朝姜恒下手?!?br/>
“你們的計劃全是漏洞。”那刺客漫不經(jīng)心,手玩著一把匕首,說,“算了,明天見分曉,再殺不了這人,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勸你們一句話,不用再回鳴沙山了,各自逃命去?!?br/>
姜恒聽到“鳴沙山”三個字時,仿佛想到了什么,朦朦朧朧,捉不住要點。
耿曙的呼吸瞬間窒住了,只聽隔壁不再交談,刺客戴上遮擋下半張臉的蒙面布,出窗,躍起,消失了。
姜恒與耿曙對視——他們得到了幾個關(guān)鍵訊息,行刺者的化名分別是小二、馬夫,坐在正中間的想必是“掌柜”。他們的門派駐地,叫“鳴沙山”。
隔壁房中一片靜謐,掌柜又說:“你先歇會兒。”
兩人無話,耿曙正猶豫是否再聽下去時,自己與姜恒藏身的房里又傳來人聲,一名年輕男子摟著個十六七歲的年,撞開門,進了房。
“大爺今晚就好好伺候你……”
“我來伺候大爺……”
接著是喘息聲,迫不及待的揉身,脫衣。
耿曙:“……”
姜恒:“?。?!”
姜恒湊過去另一頭,隔著衣櫥縫隙好奇地看了眼,耿曙卻皺眉,極低聲道:“別看……”
耿曙這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兩人若從衣櫥中出來,必定會嚇到這房中的人,這房里一旦喊起來,又會驚動隔壁的殺手。
只見那年輕男人摟著年,甚至不上榻去,兩人衣衫散亂,年輕男人轉(zhuǎn)身就把他按在門上,開始親熱。
姜恒忽然想起那年無意中,在洛陽宮內(nèi)看見的一幕。
耿曙:“……”
房內(nèi)香氣淡,卻仿佛著奇的力量,讓耿曙全身灼熱、口干舌燥,那是教坊內(nèi)特地點起的催情熏香,耳畔再傳來聲音,耿曙只覺全身都要炸了,只得苦苦忍著。
姜恒也點受不了,更感覺到耿曙與他緊貼著的身體,起了明顯的變化。
耿曙的呼吸斷斷續(xù)續(xù),一手放在姜恒后腰上,不敢動,強迫自己分散注意力,又朝隔壁望去,只見小二躺在榻上,掌柜在一張紙上畫畫,仿佛分析城中地形。
耿曙:“?。?!”
“干什么!”耿曙按住姜恒的手,這種時候,姜恒居然在他肋下捏他,逗他玩。
姜恒笑著看看左邊,又看右邊,耿曙摟緊了他,在他耳邊低聲說:“別胡鬧?!?br/>
兩人都在思考,但這聲音與香味實在太干擾判斷了,耿曙胸膛起伏,背上已滲出了一層汗,浸濕了衣櫥雜亂的衣裳。
那短短的一段時間,猶如天長地久般漫長,耿曙已經(jīng)徹底沒辦法了,心道快點完罷,怎么還不完?
終于,這房里辦完事了,香爐中裊裊青煙升起。
年輕男子與那少年躺在榻上,年蜷在男子身前,睡著了。
耿曙躡手躡腳,牽著姜恒走出衣柜,姜恒回頭看了眼,耿曙讓他轉(zhuǎn)頭,別亂看,兩人無聲無息推開門,走了出去。
“現(xiàn)在怎么辦?”姜恒問。
耿曙還在想刺客的來路,走了一個,剩下兩個,加上他們?nèi)ネL的同伙,一共三人。
耿曙站在走廊上,夜已深,先前此地的人已招攬到客人,紛紛進了房。
姜恒還在回頭看。
耿曙說:“別看了?!?br/>
姜恒笑道:“真好啊?!?br/>
“好?好……什么?”耿曙也點發(fā)愣。
姜恒也說不出個究竟,那是他第一次看見如此肆意的魚水歡,卻真切地感覺到,在這春夜一切如此美好,場面一點也不顯得淫|亂,反而天經(jīng)地義。男人對那少年的疼愛與珍惜,就像一首扣人心弦的琴曲,打動了他。
“不能回王宮,”耿曙想的卻是另一件事,低聲說,“馬夫的身份尚未確認?!?br/>
姜恒道:“他們在晚上的飲食下了毒,你沒喝酒罷?”
“沒有?!惫⑹锏溃澳隳??”
兩人在走廊上小聲交談,就在此時,最邊上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掌柜走了出來。
耿曙馬上摟著姜恒,讓他背靠其中一間房門,兩人依偎在一起,自己背朝外,擋住了姜恒的臉,低下頭。
姜恒會意,抱住他的脖頸,注視他的唇,低聲說:“我也沒有。”
耿曙的心臟狂跳,猶如置身天際,看著姜恒柔軟的唇,剎那又回憶起在灝城的一刻,想趁機親下去,又顧忌諸多,理智與情感一時天人交戰(zhàn)。
背后,掌柜臉色陰沉,心事重重地走過兩人身邊。
耿曙與姜恒就像教坊中尋常可見的、一對只有今夜緣的戀人,他們在春夜,桃花的香氣中認識了彼此,互相追逐,來到河畔的這個地方。耿曙打著赤膊,姜恒則猶如綻放的桃花,抱著彼此,輕聲細語。
掌柜將一張紙交給守在樓梯下的護衛(wèi),吩咐了幾句話,讓他去采買紙上東西,復又轉(zhuǎn)身上樓。
上樓時,姜恒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掌柜無意中與姜恒對視。
姜恒心“咯噔”一響,暗道糟了,不該抬頭看他,要壞事了。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樓下傳來響聲。
“御林軍公干——!樓內(nèi)所人等不得離開!打開房門!接受檢查!”
項余來了!耿曙與姜恒同時抬頭。
“項將軍——您行個好,話好說!”
樓下傳來請求聲,三樓處,掌柜瞬間色變,忽略了姜恒,一陣風般沖向走廊盡頭。
霎時樓一片混亂,項余帶來的手下占據(jù)了整座三層小樓,所御林軍沖到房前,挨間踹開門,驚叫的驚叫,求饒的求饒。
“哥!動手!”姜恒當機立斷,“別管我!”
項余已驚動了刺客,再隱藏身份沒必要了,耿曙當即一抖烈光劍,從掌柜背后直追了上去!
“小二!快……”掌柜撞開門。
耿曙追上,掌柜聽到背后風聲,來不及帶走同伙,驀然轉(zhuǎn)身,兩人先是對了一掌,耿曙氣血翻涌,朝后撞上欄桿,掌柜又飛身上前,輕輕一掌,印上了耿曙小腹。
耿曙胸前空門大開,強行迎下那一招,反手拍在他胸膛上。
力道對沖,兩人身體劇震,掌柜飛進房中,耿曙背脊在柵欄上一撞,頓時撞破欄桿,飛出樓外,墜向河道中去。
姜恒:“當心!”
耿曙沒想到那“掌柜”的功夫也半點不差,貿(mào)然出掌,也犯了輕敵大意的錯誤,幸而姜恒追了上來,褪下半身紗袍,朝著耿曙一甩,耿曙抓住紗袍邊緣,裂帛聲響,將姜恒那身衣服扯成兩半,及時借力,躍回樓上。
“接?。 表椨嘣诙翘菁壣吓手鰴?,修長身材一翻,上了三樓,烈光劍打著旋飛來,耿曙抓住劍柄一抖,劍出鞘。
掌柜把守在門外,耿曙喝道:“看好我弟!”旋即拿著劍,又撲了上去,掌柜則亮出一把短劍,據(jù)守房門,沖向耿曙。
地形十分狹隘,根本擠不上第三個人,姜恒只得退后。項余已沖了上來,擋在姜恒身前,一腳踹開隔壁房門,御林軍沖上,把姜恒保護在中間,項余則撈住隔壁的屋檐,翻身而出,從窗臺處進了頭那間房。
掌柜一劍刺來,那劍路極其刁鉆,耿曙背后欄桿已斷,退后就會掉下去,只得與他硬接硬架,左手鎖住他劍勢,側(cè)身讓出肋下,烈光劍迎了上去。
掌柜手中之劍亦是西域兵,兩劍交撞,發(fā)出一聲刺耳聲響,竟是被烈光劍削斷,接著,掌柜狂吼道:“要死就同歸于盡——!”
高手過招,只在那轉(zhuǎn)念一瞬,耿曙剎那一劍刺中他喉頭,烈光劍穿喉而過,將掌柜穿在了劍上。
“誰你同歸于盡?”耿曙冷冷道,“不自量力?!?br/>
掌柜霎時氣絕,軟倒下來,鮮血噴在耿曙赤|裸半身上。
小二痛喊一聲,上前要拼命,背后項余卻進了窗內(nèi),隨手一劍,刺穿那小二腹部,將他釘在墻上。
到處都是鮮血,姜恒快步?jīng)_了上來,看著耿曙。
耿曙說:“留個活口審問。”
“你沒事吧?”姜恒焦急道。
耿曙點點頭,看著姜恒。姜恒被嚇了一大跳,見耿曙胸前、背上、肩上全是血。
“是他的血……”耿曙解釋道,“我沒事,沒……受傷……”
耿曙提氣,但掌柜那一招傷得太厲害,又正中腹部,氣息翻涌間,驀然一口血噴在了姜恒身上,眼前發(fā)黑,軟倒下來。
“哥——!”姜恒不顧一切地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