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古椿樹
立春一到, 滿城的桃花像約好的一般,得繽紛燦爛。郢國的宗廟在城北一棵二十人合抱的古樹前, 傳說那古樹乃是古帝王親手栽,莊子稱其為“椿”。宗廟內(nèi)供奉有郢、鄭與曾經(jīng)的隨、越二國祖先神靈。
之后郢國伐隨,鄭國滅越,四國剩下了國。
姜恒通曉史跡,知道這四國都出自一脈,郢與鄭更是兄弟二人的封地, 然晉天子建朝六百年后,如今的郢與鄭已交戰(zhàn)不休。
兄弟出自一家,一代代, 百子千孫,其后血緣漸淡, 利益爭斗使然,最終已陌路人,枝散葉的家族,最終仍不免如此。姜恒想到雍國的汁瑯與汁琮, 如果那個汁炆還活著, 也許這一代還能與汁瀧好好相處, 再過三五十年、三百年后, 大家的后人可難說了。
熊耒正式始了他的養(yǎng)生修煉, 臉帶著個黑眼圈, 出得宗廟時,站都站不穩(wěn)了, 依舊特地朝姜恒走來,問:“太史昨天晚……沒什么事吧?”
姜恒一臉詫異,端詳熊耒, 算算時,今天始齋戒,頂多也是缺一頓早飯的事,又不是不讓你吃東西,怎么整個人萎靡得這么厲害?不應(yīng)該啊。
“陛下……沒事嗎?”比自,姜恒反更擔(dān)心熊耒。
“我很好,很好?!毙荞绶鲋踯囉?,說道,“這不是想到要連續(xù)四十九天清心寡欲嘛,趁著始前,好好地……放縱了一把……”
姜恒:“……………………”
熊耒一連三日深居宮中,無事不出,先是狠狠地提前連吃三天,又瘋狂縱欲,把后宮牌子全翻了一遍,壓根無心過問姜恒,連刺客的事,也是今天早聽項余轉(zhuǎn)述后才知道的,當(dāng)即出了滿背冷汗,祭祀過后,特地將姜恒叫來,問長問短,噓寒問暖了一番。
“你大可不要擔(dān)心!”熊耒說,“本王已囑咐項余,他以全家性命作保,一定為你查出兇手來歷與下落。”
姜恒大驚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王陛下與項將軍添了麻煩,心里早已過不去?!?br/>
熊耒安撫地拍拍姜恒肩膀,又說:“得空你還是過來,將功法先……”
姜恒早想到這點,正色道:“如果先授予王陛下,陛下一定會偷練。”
熊耒被說中心事,當(dāng)即一臉尷尬,只得作罷,說:“那你可不要亂走動,在刺客捉到前,好好待著罷?!?br/>
南方大國,竟是有刺客能潛入宮中,下手殺一個客人,風(fēng)聲走漏之后,太子安與朝臣都覺臉實在掛不住,是以狠狠地斥責(zé)了項余一番。熊耒驟然得到這個消息,心中還未想清楚,疑神疑鬼的,也不好倉促下結(jié)論,只能寬慰一番姜恒,這才作罷。
除此之外,姜恒還注到了另一件事——他看見的祭祀全程里,熊耒沒有與太子安說一句話。熊耒與郢左相交談,太子則與他的一眾東宮幕僚閑聊,時到了,太子前去請熊耒,熊耒便在王室前頭率先走進宗廟。
進宗廟后父子二人有沒有交流,姜恒不知道,出來時,熊耒也沒有搭理太子。
這是非常罕見的事,在雍國絕不可能發(fā)生,只要汁瀧在場的時候,汁琮的注力便會集中在他的身,哪怕與臣子閑聊,視線大多數(shù)時候也會跟隨著自的兒子。像耿曙的目光時時跟著自一般……
但這個時候耿曙的眼神,不耐煩簡直溢言表,看得出在說“好了?可以走了嗎?”。
項余來了,這幾天里,他簡直忙得不可交,晚睡在王宮,家已經(jīng)有好幾日沒回去過了。
“刺客的身份,”項余臉色凝重,說,“位有線索了嗎?”
“沒有?!惫⑹锍谅暤馈?br/>
姜恒說:“項將軍怎么能立下這么重的承諾?太令我心不安了?!?br/>
項余擺手道:“保護我們的客人,是郢國的責(zé)任,姜太史沒有生氣,已是照顧我了。否則一國顏面何存?”
項余還有不少想問的,又看了眼遠(yuǎn)處,只見太子安朝他使了個眼色。
“難得今天桃花得正好,”項余做了個“請”的動作,說,“咱們邊走邊說罷?!?br/>
姜恒拉了拉耿曙的衣袖,對此耿曙還是心中有數(shù)的,虛偽的應(yīng)酬他不想?yún)⒓?,但刺客身份,卻是乎姜恒安危的大事。
昨夜姜恒與耿曙也在翻來覆去地討論,姬霜、趙靈,一切都有可能,連素未謀面的梁,甚至藏身郢地的、長陵君生前的遺部士都沒有放過,但排除來排除去,姜恒總下不了定論。
春風(fēng)盈野,桃花燦爛,項余在一處空曠地盤膝坐了下來,侍衛(wèi)前攤鋪毯,抬過矮案,三人便席地坐。又有侍從擺小菜與春酒,姜恒哭笑不得道:“來了郢國后,到哪兒都有吃的。”
“內(nèi)子做的點心,”項余說,“知道我們今天要賞花,便著人送來了?!?br/>
“不見嫂子,”姜恒說,“怎么也不帶著出門?”
項余答道:“他們出城踏青去了?!?br/>
耿曙打了個呵欠,望著遠(yuǎn)處的巨樹,忽想往事,說:“那是‘椿’?”
姜恒也聽說過這棵巨樹,說:“多少年了?”
“不清楚。”項余仍在憂慮,心事重重,說,“傳說郢國沒有人,知道這棵樹的歲數(shù)?!?br/>
“古有大椿者……”姜恒朝耿曙說。
“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惫⑹锂?dāng)然記得,當(dāng)年在潯東練劍時,他便聽姜恒誦讀過這一段,椿像預(yù)兆著人的枯榮興衰一般,維系著南方大地的血脈。
“你覺得會是誰?”項余朝耿曙說,“憑直覺說說?!?br/>
耿曙依舊答道:“不知道,尸體被你帶走了,我還以為你會我一個答案?!?br/>
項余說:“沒有任何蛛絲馬跡,我們只能查到是一名習(xí)武之人,甚至沒有交過手,連門派也無從知曉?!?br/>
姜恒說:“什么地方的人,總能看出來點端倪罷?”
“像鄭人,又像梁人?!表椨喟櫭嫉?,“面部有風(fēng)霜痕跡,皮膚干燥,平日里像是在過苦日子?!?br/>
項余靜了一會兒,又說:“那夜還有一名刺客,替你們補了一劍?!?br/>
“對?!惫⑹锏?。
姜恒沒有看見最后趕來的界圭,睜眼時只見一道人影。他問耿曙,耿曙告訴他了,卻讓他誰也不要說。
“據(jù)說他戴著一副銀面具?”項余疑惑道。
耿曙點了點頭,項余又道:“是雍國派來暗中保護你們的罷?”
耿曙正思考是否回答他時,姜恒卻覺得在這個問題不能瞞他,畢竟別人將身家性命都押去了。
“實不相瞞,”姜恒說,“那是我在雍國的朋友。只是不知為什么,會千里迢迢,跟來了郢地?!?br/>
“或許是得到了消息?!边@與項余的推測一致,說道,“既然是雍國來保護你們的,刺客理應(yīng)不會是雍人派?!?br/>
“那倒不見得?!惫⑹镫S口道。
這話剛出口,耿曙馬知道不該說,與項余臉色同時一變。
姜恒卻覺得十好笑,說:“朝廷還有誰想殺我不?”
耿曙現(xiàn)出不自然的表情,說:“你推行變法,得罪的人太多了,我又怎么知道?”
這時候,太子安摒群臣,朝他們走了過來,姜恒與項余正要身行禮,耿曙卻依舊坐著,太子安忙示剛坐好,不用來了。
太子安一來,氣氛便嚴(yán)肅了許多。
“姜太史?!碧影埠鋈坏馈?br/>
“是,殿下?!苯阋琅f是那無謂的模樣,反正天塌下來也有耿曙擋著,他是真的不怎么覺得自魚在砧板,命在頃刻。
太子安一改先前倨傲態(tài)度,親切笑道:“我得與你確認(rèn)一件事,你總不會覺得刺客是我派的,對不對?”
姜恒哈哈大笑,說:“怎么可能?殿下真要這么作想,也不會讓我……也不會讓聶海為您帶兵打仗了?!?br/>
姜恒注到項余在身邊,畢竟耿曙的身份還是“聶?!?,這事大家不說破,哪怕項余心中猜到,也不便明說。
“不會是你,”耿曙說,“殺我們對你有什么好處?”
太子安說:“那么能不能請教姜太史,初來那夜……您朝我父王聊了什么?”
姜恒馬感覺到,事情也許沒有這么簡單,熊耒一定強橫介入了,說不定還責(zé)備了太子一番。
項余是識趣身,借故回避。耿曙倒很清楚王室的相處,說道:“怎么?你爹罵你了?”
太子安無可奈何,嘆了口氣,說:“父王勒令我,一定要在一個月內(nèi),找出兇手。畢竟……姜太史對他來說,很重要?!?br/>
姜恒頓時猜到了一個可怕的念頭,這父子之,正在互相猜忌,結(jié)合今天祭祀看見的場面,郢王說不定正懷疑親兒子不想讓他長生不老,下手殺他的引路人。
“也沒什么,”姜恒說,“討論了一點……如何延年益壽的養(yǎng)生之事?!?br/>
太子安幾乎是馬懂了,打量姜恒良久,點了點頭,大家都是聰明人,太子安立刻改了話頭,說:“殿……聶小哥,那件事,您考慮得如何了?”
太子安言,自然是出兵伐梁,郢國朝雍要來嵩縣這塊地,熊耒盯玉衡山的礦,太子安需要的卻是駐扎其的萬雍軍,這將是他不小的助力。
“遲你答復(fù)?!惫⑹镎f,“這才幾天,急什么?我點頭,你現(xiàn)在能發(fā)兵?”
太子安希望能在春季出兵,他現(xiàn)在迫切地要建立軍功,以鞏固繼承人的地位,眼下郢王對他的態(tài)度不冷不熱,外加又來了另一個麻煩。雖然他也不大相信真有什么長生不的仙術(shù),可是萬一呢?
萬一他父親永遠(yuǎn)也不會,那么最后的一定是他。
“項余!”太子安被耿曙刺了句,有點不舒服,但耿曙也是王子,他惹不,只得準(zhǔn)備離。項余便回來,護送他們回宮去。
“這天里,”項余朝二人說,“位還是不要出宮了,至少在我們抓到刺客之前。”
耿曙正色道:“能抓???”
姜恒其實有點想親自去作餌,也許能破這個局。
“抓不住也得抓住?!表椨嗝碱^深鎖,答道,轉(zhuǎn)念一想,說:“在宮中無聊,過幾天,我便將桃源傳進宮來,想聽?wèi)虻脑挕?br/>
“什么?”姜恒馬問,“什么桃源?”
“戲班,”項余答道,“桃源,姜大人那夜聽的戲?!?br/>
姜恒馬想了,臨離落雁城時,界圭扔他的那塊木牌,是點了點頭。
耿曙對看戲本來也沒太大興趣:“查你的案子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