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到了就寢時,源珟照例鉆進碧華靈君的被窩,蜷成了一團,咕嚕咕嚕地打輕輕打著鼾,碧華靈君心緒浮動,不能安睡,琢磨著究竟將它托給哪位仙友好些。
二日,碧華靈君將虎崽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先去找北天門找武德元帥。
武德元帥是天庭的一員猛將,紅面藍須,彪悍魁梧,降妖伏魔無數(shù),戰(zhàn)功赫赫。身邊的幾位得力戰(zhàn)將都曾是碧華靈君府上的珍獸,坐騎黑麒麟也曾經(jīng)托碧華靈君養(yǎng)過一陣子。碧華靈君心想,源珟如果能跟著武德元帥,說不定就變成了天界一猛虎,可以算作前程遠大。
武德元帥新近輪值鎮(zhèn)守北天門,聽碧華靈君說明來意,立刻滿口答應(yīng),十分豪爽:“在天庭上一向托靈君諸多照顧,不過是帶帶一頭虎崽,小事一樁!靈君放心,小神一定將它養(yǎng)得精精神神的,油光水滑的,小妖小怪看見它腿就軟!”
碧華靈君揣著源珟笑道:“從此有勞武德兄。”正要將虎崽遞上,源珟卻在他懷中半抬起眼皮,淡漠地瞄了一眼武德元帥,偏過頭,像是不屑地哼了一聲。
武德元帥正滿面笑容伸手來接,笑和手都僵在半空中。
碧華靈君要將它向武德元帥手中送,源珟一口咬住了碧華靈君的袖子,死不松口,兩只前爪緊緊扒住碧華靈君的胳膊。
武德元帥道:“靈君,這只虎崽似乎看不上小神,聽說它還是只蛋的時候,玉帝就曾要親自撫養(yǎng),想來像小神這樣的,也帶不好它,你不如去找其他的上仙和上君試試。”
碧華靈君向武德元帥賠了半天不是,幸虧武德元帥是武將,樂哈哈地不怎么在意。碧華靈君再揣著虎崽,去找托塔天王,此次碧華靈君學(xué)謹慎了,怕再生出什么事端來,預(yù)先并沒向托塔天王說來意,只寒暄了幾句,然后向托塔天王道:“對了天王,上次在靈霄殿上你曾問過我,如意蛋里孵出的那只虎崽長得怎樣。我想天王你事務(wù)繁忙,恐怕沒工夫到鄙府上看,因此今天帶它給你瞧瞧。”
一壁說,一壁舉起源珟給托塔天王看。
托塔天王立刻欣欣然道:“我說你怎么揣了個黃毛小虎在懷里,原來就是那只從如意蛋中孵出來的,我瞧瞧我瞧瞧。”捋須湊過面孔,碧華靈君留神看手中的源珟,只見它半耷著眼皮又淡漠地瞧了一眼托塔天王,再次不屑地轉(zhuǎn)過頭,托塔天王欲摸摸它的腦袋,源珟將頭一偏,閃開去。碧華靈君急忙賠笑道:“我不曾帶它出來過,它怕生得很,哈哈。”
揣著源珟出了李天王的府邸,碧華靈君又東跑西逛去找了幾位神將天王。前幾位源珟還半撐著眼皮看看,最后連看也不看了,碧華靈君跑得筋疲力盡,從某處剛出來時,恰好遇見剛和月老下完棋預(yù)備回府的東華帝君。東華帝君一眼望去,立刻道:“碧華兄,你揣著你的這個心肝兒到處晃,難道還沒想好托給誰?”
碧華靈君將東華帝君扯到個僻靜的地方,低聲道:“別提了,本君今日跑斷了腿,險些得罪了不少仙友……”將之前的經(jīng)過如此這般地說了一番。東華帝君神色凝重地聽,末了捻了捻胡子,向碧華靈君懷中的虎崽道:“本君乃是東華帝君,雖不是武將,教你些降妖伏魔的法術(shù)亦不難,你可愿到本君的道場中略住幾日?”
小老虎見過東華帝君不少回,抬頭懨懨地看了看他,將頭重新擱在碧華靈君胳膊上。
碧華靈君嘆道:“東華你看見了罷,它方才就總這么個小樣子,對你還算最客氣的。它在院子中和那些靈獸鬧得挺歡,怎的今天總是此般模樣。”
東華帝君道:“依我猜度,緣由可能有二,一則是它曉得你要將它送走,舍不得你;二則……你也算是司文職的仙君,它被你養(yǎng)了許久,興許對降妖伏魔與武將沒甚么興趣,你換兩個文的試試。若是見了司文職的仙者它也是這個模樣,那就是不想被你送走了。”
碧華靈君道:“其實我也是左右斟酌,才想著托與一位武將仙友。”
碧華靈君先考慮的,是天庭上與自己交情最好的幾位仙友,但左思右想都不合適,方才將主意轉(zhuǎn)到了武將身上。試想一下,如果將源珟托給了月老,興許就變成了一只扯愛紅線的老虎;如果托給太上老君,可能變成一只成天煉丹的老虎;如果托給元始天尊,大約會變成個成天打坐的老虎;如果托給東華帝君,就是一只成天下棋亂逛的老虎……
比起上面的種種……還是變成一只降妖伏魔的武將老虎比較像樣些……
東華帝君道:“先試試看罷,不過是托出去養(yǎng)個月把幾十天的。真的學(xué)得有些不對你立刻接回去便是了。瞻前顧后此事就做不成了。來來來,我想到了一位仙友,你帶它去一試,就能看出我方才的揣測哪種是真。”
碧華靈君便和東華帝君一起御云前行,在天庭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遠遠看到了一角屋脊,碧華靈君在這角屋脊的門前躊躇了一下,還是進去了。
這角屋脊的殿閣是文司殿,掌文天君陸景正端坐殿上,批閱公文。聽了仙使通報兩位上君來訪,陸景放下手中的朱筆,整衣相迎。碧華靈君向寒暄道:“陸仙不用客氣,本君只是偶爾氣悶,到處走走,無意中走到此處,就進來拜望一番。啊,這只虎崽就是玉帝托與本君的如意蛋中孵出的靈虎,陸仙你看它長得可好?”
源珟在碧華靈君懷中撐起眼皮,看了看陸景,卻沒有偏過頭,睜開雙眼,上上下下打量著陸景。
陸景本是文司殿的掌案,因司文命的衡文清君被貶方才升做了掌文天君,陸景的相貌端正斯文,只是素來太過謹慎,所以瞧起來有些死板。
陸景看著小老虎,笑道:“果然十分可愛。”聲音也是一絲不茍。
源珟在碧華靈君懷中探了探身子,像是想了一想,還是將頭擱到碧華靈君胳膊上。
碧華靈君連忙道:“陸仙正忙于公務(wù),不便打擾,本君與東華帝君先告辭了。”
陸景躬身行禮,將兩位仙君恭恭敬敬送到門口。
出了文司殿,東華帝君道:“被本君說中了罷,你看它對陸景倒像有些興趣,你這只靈虎是個好文不好武的。”
碧華靈君心道,幸虧它對陸景興趣不大,倘若交給陸景,變成只文縐縐的老虎,也挺犯愁的。
東華帝君道:“其實…碧華……從你這只靈虎情形看來,最合適養(yǎng)它不過的人選當(dāng)是……”話說到此處,隱約見不遠處一襲素袍淡雅的身影,正迎面走來。東華帝君與碧華靈君急忙迎過去,東華帝君拱了拱手,碧華靈君揣著幼虎,只得歉然一笑,然后道:“天樞星君許久不見,一向可好?”
碧華懷中的源珟頓時抬頭探出身子,望著天樞星君,嗓子中咕了一聲。
東華與碧華和天樞星君寒暄了幾句,問起要向何處去,天樞道:“近日要潛修仙道,百年不得出北斗宮,有一兩件事務(wù)正待處理,要去老君處拜望。”望著碧華靈君的懷中,笑道:“這只幼虎如此可愛,是靈君養(yǎng)的?”
碧華靈君道:“就是玉帝下賜撫育的那枚如意蛋中孵出的靈虎,今日帶它出來逛逛。”
源珟從碧華靈君懷中掙出半個身子,探向天樞星君,水汪汪的雙眼睜得圓圓的,一眨不眨地看著天樞,天樞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頭頂,源珟仰起脖子,吧嗒舔了舔天樞的手。
碧華靈君咳了一聲,不動聲色地將源珟向懷中按了一把,笑向天樞道:“可惜星君正有要事待辦,不然還可請你去鄙府喝杯新茶,看來只好待你潛修之后再相請了。”
天樞微微笑道:“多謝靈君,來日定赴貴府拜望,此時還有事,告辭先行了。”道了別過,飄然而去,源珟從碧華靈君懷中探側(cè)過身,眼巴巴地望著天樞的背影。
碧華靈君半憂半喜看它,東華伸手拍了拍碧華靈君的肩膀:“碧華兄,你這只幼虎似乎愛天樞那一類的。”
碧華靈君的眉頭跳了跳,東華帝君嘆道:“碧華啊,方才我就想同你說,從你這只靈虎的形容來看,你只有托與我說的這一位養(yǎng),最合適不過。”
碧華靈君面色憂愁道:“我知道,我就是想到了這一茬,方才有些愁。可惜天樞要潛修,不然托給他十分合適。看源珟的情形,喜歡陸景身上的文命之氣與天樞身上的清淡仙氣。這天庭上,身系文命,仙格仙品都無可挑剔的……惟有衡文清君而已。”
源珟伏在碧華靈君懷中閉著眼睛,耳尖卻輕輕地動了動。
“只是……”碧華靈君神色有些無奈的悵然,“衡文被宋珧拐了,現(xiàn)在正在孤島斷袖,我若將源珟托給他,源珟也斷了怎好。”
十一
東華帝君道:“碧華,你忒多慮了罷,這只虎崽才一點點大,它能懂什么。只是養(yǎng)一個月,這兩位再怎么斷,都不至于在你的幼獸面前斷。”
碧華靈君想了想道:“這倒是。”
東華帝君嘆道:“唉,不過是斷袖罷了,如今在荒島上住著,若連你這個好友都遠了他們,實在悲涼忒過了。”
碧華靈君的小良心頓時感覺受了責(zé)備,撫摸了一把源珟的絨毛,道:“那就托給衡文罷。”
碧華靈君本打算即刻動身,到底沒舍得,還是將源珟抱回府中,放在被窩里又睡了一宿,方才乘一股清風(fēng),到了極東的海島上。
碧華靈君一只手揣著源珟,另一只手叩了叩門,少頃,門便開了,宋珧站在門內(nèi),一眼看見碧華靈君,頓時笑道:“原來是碧華兄!許久不見,聽說你生產(chǎn)完畢,在府中休養(yǎng),怎么此時可以出門了?趕緊算算你出了月子沒有,聽說這種事情最要講究,受了風(fēng)就不好了。”
碧華靈君的面皮抖了兩抖,而后正色道:“宋兄,我前幾日在天庭中,偶爾遇見天樞星君,他的近況,你可要我說給你和衡文聽聽?”
宋珧聽見“天樞”兩個字變了變臉色,立刻眉花眼笑道:“哈哈,碧華兄,許久不見,方才忍不住和你頑笑幾句,你不要放在心上,哈哈。今日來可有事情?”
眼光留意到碧華懷中黃乎乎的一團,“你懷里抱的這是?”
碧華靈君小心翼翼地將源珟從懷中向外托了托,小老虎剛才頭扎在他懷中睡,此時還像沒有睡醒的樣子,扭動了一下,繼續(xù)將頭抵在碧華靈君胸前。碧華靈君摸了摸它的毛,宋珧探身仔細上下地瞧了瞧:“這只黃花的,是貓?”
碧華靈君肅然道:“是虎。”
宋珧恍然道:“我聽聞你從那枚蛋里孵了只老虎出來,難道是它?”
碧華靈君滿臉得色地道:“正是,其實我今日來,是有件事情想托給你和衡文。”
碧華靈君跟著宋珧進了內(nèi)院,遠遠看見衡文清君站在敞廳門前相迎。宋珧大步走過去:“衡文,碧華兄捎著他孵的那只虎崽一同過來了。”
衡文清君立刻欣然道:“當(dāng)真?碧華兄親自孵的虎崽,一定要好好瞧瞧。”
碧華靈君緊跟著宋珧走到敞廳前,伏在他懷中佯睡的小老虎將左眼皮撐開了一絲縫兒,朝著衡文清君的方向望去,復(fù)又合上。
碧華靈君將源珟托在掌中,源珟打了個哈欠,在清風(fēng)中瞇起困倦的眼,輕輕地蠕動了一下。
碧華靈君笑得像朵桃花,托著源珟又向宋、衡的方向舉了舉,道:“宋兄,衡文兄,你看它是不是很可愛?”
宋珧和衡文圍著虎崽左右端詳,又各自伸手摸了摸毛,都肯定地說,確實很可愛,十分可愛。
碧華靈君很開心。
等進了敞廳坐下,一杯茶下肚后,碧華靈君撫摸著臥在他膝蓋上酣睡的源珟,挑明來意道:“宋兄,衡文兄,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事相托。我有些仙務(wù)纏身,可否將源珟在你府上寄養(yǎng)幾日?”
衡文清君立刻道:“碧華兄太客氣了,不過是區(qū)區(qū)小事,何況這只虎崽如此可愛,碧華兄就寬心將它留在此處罷。”
碧華靈君十分欣喜,但宋珧看了看衡文,再看了看碧華靈君膝蓋上的小虎,神色卻有些猶豫。
碧華靈君擔(dān)心的就是宋珧猶豫。許多年前,宋珧和衡文清君因為一件仙務(wù)下界時,曾經(jīng)有一頭不怕死的公狐貍戀慕上了衡文清君,讓宋珧平白吃了許多干醋,這只狐貍?cè)缃褚压Φ聢A滿,修成仙體,在下界鎮(zhèn)守一方山脈,據(jù)說偶爾也到這座島上拜望一下衡文清君,宋珧每每提到這只狐貍,都酸到了十分。倘若他因為狐貍的緣故對公的母的毛茸茸的靈獸都有所戒備……
碧華靈君正在擔(dān)憂,宋珧卻開口道:“碧華兄,你知道我從沒養(yǎng)過靈獸,這只如意蛋虎崽養(yǎng)的時候有無什么講究,你先都給兄弟一一說明,比如它吃葷吃素,幾時洗澡,一天梳幾次毛,你要是寫下來給我最好,我一向粗糙,別將你的心肝養(yǎng)壞了。”
這話讓碧華靈君覺得方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慚愧萬分,道:“宋兄,你放心,沒什么講究,它乖得很,很好養(yǎng)。只喝清水,不吃別的。一天洗一次澡,洗完后給它梳梳毛就成。它在我府中,平時也就睡一睡再到院子里轉(zhuǎn)一轉(zhuǎn),不亂跑也不纏人。”低頭又愛憐地看了一眼膝蓋上的源珟,“我養(yǎng)了這么多的靈獸,它算是最乖的。”
宋珧嘿然笑道:“碧華兄,你瞧它那小眼神,跟瞧兒子似的。哈哈,你放心,你兒子就是我侄子,我一定好好照顧!”
碧華靈君又絮絮叨叨半天,歷數(shù)源珟自孵出來之后的一件件小事,敘述到他喝完一壺茶水后,總算告一段落。方才將源珟從膝蓋上抱起來,戀戀不舍地送到宋珧和衡文面前。
宋珧伸手接,源珟從碧華靈君懷里抬起頭,水汪汪的雙眼看著衡文清君,胸腔中撒嬌似的咕咕了兩聲,衡文笑道:“呀,它竟會撒嬌。”卻只伸出手來,拍了拍源珟的頭頂。宋珧?qū)⑺鼜谋倘A靈君手中接過,挾在懷中:“碧華兄你放心,一個月后它若少了半兩肉,你只管來找我。”
碧華靈君鄭重地道:“拜托你二位了。”再嘮叨了一會兒源珟平時都如何如何,將小老虎摸了又摸,方才告辭走了。
待碧華靈君離去的仙風(fēng)消失無蹤,宋珧才惆悵地嘆了口氣,向衡文清君道:“你覺不覺得碧華怪愁人的,因為這只老虎,搞得跟魔瘋了一樣。他以往和我見面十回說的話,都沒有今天說這只老虎說得多。”拎著源珟的后頸毛,將它的頭抬起,端詳了一下道,“也就是一頭黃毛老虎,靈氣……我看很平常。難道因為是如意蛋中孵出來的,又是他孵的,才覺得不尋常?”
小老虎撐著眼皮,興味寡然地看了看宋珧,在宋珧懷中扭過身,睜大水汪汪的雙眼瞧著衡文。
衡文清君笑道:“但它確實可愛,方才碧華說了好養(yǎng),就留心替他照料一個月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