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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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珠好不容易修改完電腦里的創(chuàng)意文案,重重舒了口氣,揉了揉因為長時伏案工作而酸疼的肩膀,目光落在電腦頻幕右下角的時間,已經(jīng)到了九點半。
此時偌大的辦公室早就只剩下她一個人,外面忽然一陣雷鳴電閃,在白墻上打下一道晃動的光芒,讓人瘆的慌。
宋明珠膽子不大不小,這閃電恰好夠她嚇得一個激靈。她趕緊關(guān)上電腦,以迅雷不見掩耳盜鈴之勢收拾好東西,鼠竄般逃也離開。
出了大廈大門口,雨正淅淅瀝瀝下得很大,夏末初秋的夜晚,涼意初顯,宋明珠沒帶傘,又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中袖連身裙,身體不由得有些瑟瑟發(fā)抖。
偏偏公交站還在馬路對面。
她正考慮著是頂著雨點沖過去,還是稍等片刻的時候,一陣香味撲鼻而來,她肚子咕嚕嚕叫了起來,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飯,此時的肚子終于開始在唱空城計了。
那香味的來源是旁邊也在躲雨的一個煎餅小車,她走過去道:“來一個煎餅。”
煎餅大媽和藹可親笑著問:“加腸還是加蛋嗎?”
作為一個窮癌晚期患者,宋明珠仔細看了眼她的招牌:煎餅五塊,加腸加蛋都是加一塊錢。
她默默拿出錢包看著里面僅剩不多的鈔票,微笑搖搖頭:“不用了。”
煎餅大媽笑嘻嘻攤完煎餅遞給她,她遞給她五塊錢,客客氣氣地說了聲謝謝。
宋明珠雙手捧著煎餅咬了一大口,蔥香的味道在口中彌漫開來,仿佛立刻讓她空蕩冰冷的胃立刻溫暖了少許。這種廉價食物,她這兩年吃得很多,也漸漸體會到廉價而實在的美味。
一個煎餅下肚,有了八分飽。雨還在嘩啦啦下,她摸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快九點五十。她家住得遠,從公司到家只有唯一一趟公交,末班車經(jīng)過這里大概是在十點。
宋明珠怕再等下去,會錯過最后一班車,到時就只能打車回家。
她看了看雨打路面濺起的水花,自我安慰:其實過個馬路也不至于淋成落湯雞,就算成了落湯雞,回去之后洗個熱水澡又是一條好漢。總比錯過末班車,多花幾十塊錢冤枉錢好得多。
這樣一想,便趕緊頭頂著手袋,趁著車輛稀少的時候,往那雨簾沖了過去。
手袋僅僅能遮住頭發(fā),身上仍舊有雨淋下來,而腳下踩過積水的街道,她感覺那帶著涼意的水,很快浸入了高跟鞋內(nèi)。
等跑到對面的公交站牌下,宋明珠身上已經(jīng)濕了大半,她放下包,低頭用手抖了抖開始黏在身上的裙子,頗有些狼狽,好在這個時間點,公交站臺也沒別人。
因為低著頭,她沒注意到一輛車子不緊不慢駛過,偏偏那路邊有一塊坑洼處,此時積了雨水,被車輪碾過,濺起了一大片。
那水坑就在宋明珠正前面,于是那積水悉數(shù)濺在了她身上。她猝不及防,尖叫了一聲。
車里的人大概是覺察到,車子開了幾米遠就停下來。夜色雨幕中,駕駛室打開門,司機走下來,用手擋著腦袋,彎著身匆匆忙忙跑過來。
“姑娘,你沒事吧?”司機站在站牌遮雨棚下開口問,因為雨聲太大,他說話的聲音也是提高了好幾度,怕她聽不清楚。
司機是個胖乎乎的中年人,長得眉慈目善。
宋明珠還在拍衣服上的水,她體會太多世態(tài)炎涼,沒料到這司機竟然會冒雨下來看自己的情況,難免有種難得體會到人間溫暖的錯覺。
她連忙搖頭笑道:“沒事沒事,您太客氣了!”
司機呵呵笑著又問:“真沒事?”
宋明珠這回直接擺手:“真沒事,真沒事。”
“那好吧。”司機失笑搖頭,頂著雨飛快回了車內(nèi)。
司機在駕駛座做好,隨手擦了擦頭上的雨水,邊啟動車子邊朝后座的人道:“這姑娘真有意思,明明是我開車濺了她一身水,她倒是覺得很不好意思一樣。”
“是嗎?”后座的男人云淡風(fēng)輕地開口,只是那語氣里有隱隱難以覺察的玩味和譏諷。他模樣清俊,看起來很年輕,大約還不到三十歲,卻又有種超越年齡的沉穩(wěn)成熟,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在車內(nèi)暗淡的燈光下,有些影影綽綽。他穿著一身裁剪精致的黑色正裝,袖子微微挽起,露出里面的白色襯衣,顯得正式又帶了幾分慵懶的優(yōu)雅。總之人模狗樣。
司機呵呵笑道:“向先生,你有所不知,現(xiàn)在的年輕姑娘都可厲害啦,別看長得斯斯文文穿得漂漂亮亮,撒潑扯皮那真是我見了都怕。前些日子,我停車的時候不小心蹭了一個姑娘,明明是她忽然跑到停車位,我也就只是稍稍碰到了她的裙子,她愣是指著我鼻子罵了十幾分鐘,那叫一個難聽,我差點心臟病沒給氣出來。后來還是給了她兩百塊錢才了事。”
向懷遠輕笑:“還有這種事?要是我可不會慣著這樣的人。”
司機大笑:“你跟咱怎么一樣?你要蹭著姑娘,人家一看你這模樣,恐怕高興都還來不及,哪會找你撒潑。”說罷,他又感嘆道,“不過像剛剛那姑娘的好脾氣還真是少見,想必是個好家庭養(yǎng)出來的好姑娘。”
向懷遠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轉(zhuǎn)頭透過擋風(fēng)玻璃去向剛剛的公交站臺。一輛公交車停下來,站臺上唯一的女人,抬手擋著落下的雨水,慌慌張張?zhí)宪嚒?br/>
下著雨的夜幕深不見底,于是那站臺上微弱暗淡的燈光,便讓那女人的身影看起來很明顯。她身材柔長,穿著一件藍色的長裙,那裙子看起來已經(jīng)有了些時月,又被雨水打濕,很多處都貼在身上。
但是向懷遠依舊認出那是紀梵希三年多前的定制款。
當(dāng)然,沒有人會以為一個在雨夜里,如此狼狽等待最后一班公交的女人,身上穿的衣服是價格會超過五位數(shù)。
他神色平淡地看著那公交車關(guān)門啟動,略帶譏誚地輕笑了一聲,才又轉(zhuǎn)過身慵慵懶懶地坐正。
這個時候的公交車幾乎沒什么人,宋明珠找了個前排靠窗的位置坐好,掏出紙巾擦拭神色的水漬。她隨意瞥了眼前方那輛在雨中開得不緊不慢的小車,透過那擋風(fēng)玻璃,看到后排坐著一個人,卻因為是高檔車型,那玻璃并不算透明,她看得不太清楚,可是心里卻莫名怔了怔,一些紛雜的念頭一閃而過,不知是因為淋雨后有些發(fā)冷,還是這念頭太過莫名,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寒噤,然后又重重嘆了口氣,自顧搖頭笑了笑。
一個小時后,公交車在倒數(shù)第二站停下,這里臨近市郊,站臺四周在夜色里比白日里更荒涼幾分。
“明珠——明珠——”
宋明珠頂著雨水剛剛下車,就聽到有人呼喚她的名字。一個打著傘的婦女匆匆走了過來,幫她遮住淅瀝瀝的雨點。
“媽,都說了不用來接我。”
宋母道:“你今早出門沒帶傘,現(xiàn)在晚上又挺涼的,淋感冒了可怎么辦?”說著,又哎呀了一聲,“你這衣服怎么濕了這么多?”
宋明珠接過她手里的傘:“公司門口過馬路坐公交給淋了點雨。你看反正都淋濕了,回家就幾分鐘路,我跑回去馬上洗個熱水澡就行,您來接我自己還弄濕了,萬一風(fēng)濕患了怎么辦?”
宋母嘆道:“明珠啊,你別總想著爸媽,都怪爸媽連累你。媽媽以前從來沒想過自己女兒有一天會過得這么辛苦,為了賺一點薪水,三天兩頭加班到這個時候,你看看你現(xiàn)在瘦成什么樣子?”
宋明珠笑道:“現(xiàn)在就流行瘦呢。”說完,又親昵地攬了攬宋母的肩膀,撒嬌道,“媽,我一點就沒覺得辛苦,活了二十多年我就從來沒像這幾年一樣充實過。而且你看我們現(xiàn)在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時間,比以前加起來還多,我覺得特好。”
宋母嗤笑出聲,在昏暗的燈光下瞪了她一眼,幽幽嘆了口氣:“明珠,這兩年你是長大了,以后爸媽年紀大了離開了,也沒什么放不下心的了。”
宋明珠佯裝生氣,呸呸了兩聲,嗔道:“媽!你說什么呢,你和爸還年輕著呢,至少還能再陪我?guī)资辍!?br/>
話雖然這樣說,但是她目光卻瞥到母親的鬢角,那里不知何時已經(jīng)泛著灰白,眼角處也布滿了魚尾紋,蒼老風(fēng)霜的模樣,已經(jīng)讓她想不起三年前雍容華貴的模樣。
宋母搖頭笑了笑,忽然睜了睜眼睛,想起什么似地道:“對了明珠,今天你爸爸去醫(yī)院做復(fù)健,進展很大,晚上回來吃飯,都能自己拿勺子了。”
“真的啊?”宋明珠興奮道,“那太好了,照這樣下去,爸爸說不定以后還能站起來,到時你也能輕松點。”
宋母擺擺手笑道:“站起來我就不指望了,能拿筷子吃飯我就滿足了。”
母女倆說說笑笑走回老舊小區(qū)的租房,宋明珠在前面打開門,道:“爸,我們回來了。”只是話音剛落,就輕呼出聲,“爸,你怎么了?”
只見宋父宋青安趴在沙發(fā)旁邊的地上,正無助地喘著氣。
宋明珠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將手袋扔掉,跑上前去扶地上的人。宋母也緊張兮兮跟進來,兩人費了好大勁兒,才將分量不輕的宋父,扶上沙發(fā)坐好。
宋父靠在沙發(fā)上,閉著眼睛喘了兒氣,終于才緩緩睜開眼睛,看向一臉焦灼的妻女,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我沒事,你們別緊張,就是剛剛有點想上廁所,想試試能不能自己走去。”
宋母一聽,趕緊推來輪椅,和宋明珠一起將他弄上去坐好,將他推入廁所。
宋明珠返回客廳收拾被宋父弄亂的茶幾,隔音不好的廁所,傳來父母壓低聲音的對話。
宋母有些埋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guī)追昼娋突貋恚堰@個能干什么?萬一再摔倒哪里怎么辦?”
宋父道:“我就想試試看自己行不行?總不能時時刻刻指靠你照顧,也得給你喘口氣的功夫。”
宋母道:“你這說的什么話,你要好不起來,難不成我不照顧你了?咱做了三十年的夫妻,哪里有只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的事。”
宋父嘆了口氣:“可我總還得為咱女兒想想。我現(xiàn)在掙不了錢不說全靠明珠養(yǎng)家,我這破身子骨還要每個月花那么多藥費,看她一個女孩子天天起早貪黑,承受那么大壓力,我心里急啊。想想以前她可是我們的掌上明珠,吃一點苦我都舍不得。”
宋母道:“急能有什么用,凡事都得慢慢來。說起來也算因禍得福,你看現(xiàn)在咱明珠多懂事。”她頓了頓,也嘆了一聲,“就是女兒今年二十六歲了,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雖然長得漂亮,可我們家里這樣子,怕是條件稍微好點的男孩子,都會望而卻步。”
宋明珠聽著父母的對話,雖不以為然,卻也有點無奈地笑著搖搖頭。
窗外的雨還在下,不知何時會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