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相逢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他們望著彼此的目光里,都是恨意。
新戲的女主角并不適合陸怡這種比較精致的長相,沈南喬想找有一個會演戲的生面孔,所以最后決定去學校找演員。這些日子倒是跑了幾個城市,電影學院和舞蹈學校都找了個遍,卻始終找不到想要的那種感覺。李芳芳一直在忙著發(fā)布會和準備工作,南喬因為希望現(xiàn)下不被媒體知道是自己的作品,避免一些麻煩和騷擾,所以芳芳并沒在公眾場合刻意提起,大家自然而然以為是她的新作。
沈南喬每天在工作室看學生寄來的錄影帶,然后和芳芳討論各項細節(jié),開了大大小小無數(shù)個會,幾乎夜夜無眠。凌晨十二點的時候,她終于妥協(xié),決定先看看芳芳極力推薦的韓宇再確定是否讓他出演男一號。
“我實在不太敢相信現(xiàn)在這些偶像演員的功力。”
“韓宇是長得好的實力派。”芳芳反駁道,“別帶外貌歧視好不好。”
沈南喬投降,全身疲軟,實在抵不住她的狂轟,哈欠連天地把一堆照片隨手扔在桌上:“看了一晚上他的照片,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韓宇,不知道會不會做噩夢。”
“沈南喬,你是不是性取向有問題啊!”
南喬瞥了她一眼,也沒有力氣再爭辯。打車回去洗了個澡,身子一挨床就睡著了。
第二天還是決定親自去見見韓宇,芳芳聯(lián)系了他的經(jīng)紀人,也沒告訴對方自己的來頭。韓宇的經(jīng)紀人安排她在下午見面,說韓宇正好要參加一個產(chǎn)品發(fā)布會,之后會有空。
沈南喬提前來到會場,看見許多粉絲圍在舞臺下面,多數(shù)是年輕的女孩子,有些還穿著統(tǒng)一的T恤衫,估計是鐵桿粉絲團之類的。他出現(xiàn)的時候,現(xiàn)場一片轟動。遠遠看去,韓宇的形象氣質的確不錯,笑起來如初冬的陽光,言語幽默又不失禮儀,十分得體。
她依約在酒店的咖啡廳等候,卻久不見人來。南喬抬手看表,突然,酒店門口人聲沸起,她循聲走過去,看見韓宇被一群記者堵著,還有一批瘋狂尖叫的粉絲拼命往前擠。酒店門口的保安和他的工作人員都在竭力擋住粉絲,維持現(xiàn)場秩序,將韓宇與人群隔開一段距離。
沈南喬見到有記者,下意識地轉身,背靠在厚重的玻璃門上不禁覺得好笑,搖搖頭正欲離開,卻瞥見有個陌生奇怪的中年男子從酒店里出來,神態(tài)詭異地走向韓宇。他戴了一頂破舊的灰色鴨舌帽,頭低著,手上握著一個拳狀大小的玻璃瓶,腳步很急。
南喬想到了什么,不禁“啊”了一聲,頓時心生慌亂,四下環(huán)顧,急忙拿起閱覽架上的一沓雜志跑了過去。
保安和工作人員忙著攔住記者和粉絲,根本沒有顧及里邊。當那個陌生男人正要將瓶中的液體潑向側面對著他的韓宇時,沈南喬將手中的雜志向他的手腕砸了過去,那人手腕晃了一下,手中的瓶子卻沒掉。紙張“嘩啦啦”地被吹得四下飄散。
周圍的人都驚詫地看著他們,不過霎時便反應了過來,頓時一片混亂,尖叫聲四起。保安忙趕過去制止那個男子,卻沒想到他完全被沈南喬的行為激怒了,突然將那小瓶液體往她臉上一揚。她嚇得縮著身子緊閉雙眼,雖然韓宇迅速跑過來抱住她用背擋住,但還是有冰冰涼涼的液體劃過她的臉頰,順著她白皙的脖頸流到手臂上,臉上頓時一陣火辣辣的疼。
她將臉埋在韓宇的胸膛里,還不忘躲著記者。韓宇似乎知道她的意思,趕緊拉開身上的灰色馬甲,抱住她的頭便往里邊走了進去,丟下一群被保安攔在外面的粉絲和記者。
沈南喬眼前一片黑暗,躲在他的懷里跟著他快步走。耳邊只聽見那個陌生男子猙獰可怖的笑聲,和粉絲們驚慌失措的叫聲,身后還有鎂光燈一閃一閃的。
工作人員早已叫了救護車,當醫(yī)生過來仔細檢查一番,告訴她不是硫酸只是辣椒水的時候,她才松了一口氣。旁邊的韓宇一直懸著的心也終于放了下來。
韓宇的經(jīng)紀人從警局趕了回來,說已經(jīng)弄清楚了狀況,是個女粉絲的男友因為分手而把氣撒在韓宇身上,醫(yī)生說他神經(jīng)有點問題。經(jīng)紀人直感嘆:“這年頭偶像不好當啊。”
南喬左頸處被玻璃瓶口劃了一小道,醫(yī)生正替她包扎。韓宇走了過去,十分歉疚:“小姐,謝謝你。不好意思讓你受驚嚇了。”
沈南喬剛剛還真被嚇到,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萬般慶幸,笑著說:“沒關系。”然后看向他的經(jīng)紀人,“你好,李芳芳導演昨天幫我約了你們,我是過來和你們洽談電影合作的。”
經(jīng)紀人臉上堆起笑容:“哦,你好你好,今天遇上這種狀況真是不好意思,待會兒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
沈南喬點點頭,待醫(yī)生處理完,便隨車來到韓宇在酒店的房間。
“請別介意,為了安全起見,咱們就在這兒聊吧。”經(jīng)紀人向她解釋。接著又感慨地說:“唉,這演員有時候還真危險,莫名其妙就遇上這種事。你說,剛剛那東西萬一是…”
沈南喬見他心有余悸,笑笑也不言語。
“小姐,請問你叫?”韓宇給她倒了杯果汁,問道。
南喬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做介紹,笑著接過果汁說:“我叫沈南喬,是這部戲的導演。”說著便從包里拿出劇本給他。
韓宇倒是一怔,沒想到她是個導演,接過劇本,笑了笑。心想這么年輕的女導演,肯定又是與自己以前演過的那些偶像劇差不多。
可旁邊的經(jīng)紀人倒是想到了什么,表情詫異,提高了音量,說:“你是沈南喬?沈導?”沈南喬笑笑,表示默認。只聽見他又不可置信地重復道:“《南有喬木》的導演,沈南喬?”
南喬淺笑,輕輕點頭。韓宇聽圈內(nèi)前輩提起過沈南喬,也曾被她執(zhí)導的作品深深震撼,但如今,卻怎么也無法將眼前這個柔弱的女人與她聯(lián)系起來。韓宇有些不敢相信,又仔細看了沈南喬一眼,她笑起來像是朦朧月光下浮在水光里的一瓣玉梅,清麗秀美的臉上似籠了一層輕紗,令人看不真切,卻又仿佛有無窮的力量。
經(jīng)紀人一陣驚喜,不由得感嘆道:“沈導的復出之作,一定會十分轟動。”
沈南喬笑笑,委婉地說:“不知道韓宇的檔期合不合適?”
“有,下半年正好有三個月空檔。”經(jīng)紀人又想了一會兒,才問,“是讓韓宇出演男一號嗎?”
南喬不作回答,笑著對韓宇說:“要不你先看看劇本,看完了再告訴我你對哪個角色感興趣,如果我們覺得合適,再商量其余的細節(jié)?”
韓宇紳士地一笑:“可以。”
他的經(jīng)紀人在一旁雖有些不高興,卻也不愿惹惱沈南喬,就沒吭聲。沈南喬走的時候跟他們說希望他們不要對外公布是自己的戲,因為自己現(xiàn)在還不想面對媒體。韓宇十分禮貌地答應了,不過第二天,當芳芳抱著一堆雜志報紙出現(xiàn)在工作室的時候,她才知道差點出了事。娛樂版的頭條幾乎都是“硫酸門”的照片。
“沈南喬,不要告訴我這是你!”芳芳指著雜志上那個模糊的影子問她。
沈南喬漫不經(jīng)心地抬頭,拿起雜志瞧了瞧,看到大紅標題《偶像明星韓宇遭遇襲擊,神秘女子挺身相救》,淡然一笑,仿佛事不關己:“拍成這樣你也能看得出來,太厲害了吧。”
李芳芳立馬跳起來,拉著她瞧了半天,說:“那不是什么硫酸吧?”
沈南喬笑道:“放心,就是些辣椒水,你看,我不是還沒破相嘛。”說著將半張臉湊了過去,并簡短地敘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李芳芳沒好氣地瞅了她一眼,在她身邊坐下:“我一看到這消息,心里便七上八下,想到你昨天正好去見韓宇,就猜是你,報紙上也寫得不清不楚,害我擔心了半天。”
“幸好我夠機靈,沒讓他們拍到正面,否則還不知道有多少麻煩。”
“死丫頭,你要機靈的話,能好好地讓人潑了一身?”
“為了我們電影界不損失一顆明亮的后起之星,我才犧牲自己挺身相救的。”沈南喬笑著調(diào)侃,“你說,‘感動中國’會不會給我頒一個見義勇為獎?”
芳芳瞥她一眼:“見義勇為你就別想了,我看可以給你發(fā)一個最佳倒霉獎。”轉念又想到她剛剛夸了韓宇,“怎么樣,是不是決定用韓宇了?”
南喬悠閑地看著娛樂報道,隨口說道:“還沒決定呢,要看他自己怎么選。”
韓宇很快就約她見面,南喬去見他的路上驚訝地接到了許亦從巴黎打來的電話,還沒開口說話,就聽見他緊張地詢問她的狀況。還沒等南喬回答,就又聽見他話鋒一轉,對著她的耳朵狂轟亂炸:“以前怎么就沒見你這么好管閑事啊,那變態(tài)抽風你也跟著抽風,有沒有腦子啊你!”
沈南喬裝孫子,使出百般武器才讓他平息了怒氣,掛斷電話,心下生出暖意。
她找到約定的餐廳。東南亞風格的裝潢,淡紫色昏黃的吊燈,鋪著五彩藝布的桌上擺著兩三個瓷盤,托著彩蠟,韓宇坐在里間的一個位置,燭光明明滅滅打在臉上,恍惚有種錯覺。
南喬見他單獨一人,問道:“你的經(jīng)紀人沒陪你過來?”
韓宇很紳士地站了起來,待她坐下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他露出鄰家大男孩般的笑容:“是我想單獨約沈導,不會介意吧?”
沈南喬倒是一怔,笑著說:“當然不會。”又問,“看完劇本了嗎,有什么想法?”
韓宇沒立即回答,而是叫了服務員點餐,問她:“想吃點什么?”
她一愣,想起已是晚餐時間,旋即笑了笑,點了一份普通的套餐。席間兩人也沒說太多話,沈南喬拿起水杯的時候,瞥見他正認真地用餐具切著盤中的牛扒小骨,茂密黑發(fā)下的濃眉輕緩長舒,那種認真的優(yōu)雅神情,讓她產(chǎn)生一剎那的恍惚。
明明一點都不像,怎么會想起他?
穆益謙愛吃西餐,曾常常帶她去氣氛好的西餐廳,可她從來都是大喇喇的形象,任何食物都是大口大口地塞進嘴里,還特有理由:“劇組的盒飯吃多了,看見美味佳肴就忍不住當烤全羊來啃。”
穆益謙一向遷就她,笑著拿過她的餐盤,將牛排一點一點切好。沈南喬撐著手肘歪著腦袋,自在地看他握住銀燦燦的刀叉一下一下輕淺地劃過,他切一塊,她就吃一塊,像個頑皮的小孩子一般得意。
服務員收走盤具之后,韓宇從沙發(fā)旁邊拿出一束包裝精美的花:“上次的事還沒正式謝過沈導,請收下我的一點心意。”
沈南喬笑說太客氣,接過才看清是幾枝清雅冷艷的臘梅。淡青色的綢紙包裝得十分好看,栩栩如生像有生命一般:“這個時節(jié)怎么會有臘梅?”
“我有個朋友最喜歡擺弄這些,就向他討了幾支。沈小姐氣質出眾,我想應該會喜歡的。”
沈南喬見他改了稱呼,不禁有些異樣,淺笑著說:“現(xiàn)在的偶像明星都這么會說話,討女孩子喜歡嗎?”
韓宇聽她說“喜歡”二字,心中一動,無限歡喜。沈南喬說完也驚覺自己失言,忙道:“劇本感覺怎么樣,有想演的角色嗎?”
韓宇說了一個角色,不是男主角,臺詞和出場也不多。沈南喬倒是有些驚訝,轉而看著他的眸子里多了些欣賞的深意。他很有眼光,因為那個角色是她覺得最出彩也最有挑戰(zhàn)性的一個,而她從一開始就覺得很適合韓宇,早打定主意讓他出演。
聊了一會兒角色和劇本之后,韓宇堅持要送沈南喬回去。他開車十分平穩(wěn),車內(nèi)的冷氣混著梅花的幽香輕涼地撫過肌膚,十分舒爽。他送她進了小區(qū),紳士地下車替她打開車門。她笑笑,從后座拿出那束梅花,說了再見。
轉身的時候卻不小心踏空了階梯,幸好韓宇反應快,抓住她的手臂,扶住她正欲跌倒的身體,她剛想說謝謝,突然兩束煞白的光柱射了過來。兩人一怔,下意識用手微擋著眼,睜了睜,才看清前方停了一輛車。
沈南喬認出是那輛黑色的奔馳。
光柱漸漸淡下去,車門一響,穆益謙從里面走下來。沈南喬看著他從暗處走來,輪廓漸漸清晰,那輕抿的嘴邊,若有似無的笑。
心里不禁一動。
“沈導可真有閑情逸致啊。”穆益謙的語氣里充滿了諷刺和冰冷,沈南喬這才意識到自己和韓宇還維持著剛剛親密的姿勢。
沈南喬往后退了退,與韓宇保持了距離。穆益謙見狀,臉色稍有緩和。
在一旁的韓宇疑惑道:“沈導,這是?”
穆益謙覺得自己近來很反常,從前他很少用這種刻薄的語氣說話,可最近他總是忍不住,心里難受得緊。他深邃的眸子定在韓宇身上,嘴邊浮起一抹冷笑:“沈導,剛回來就有護花使者相伴左右,厲害呀。”
沈南喬看著眼前這個刻薄的穆益謙,覺得很陌生。
韓宇握緊了拳頭,正要爭辯什么,便被沈南喬阻止:“這是我們電影的投資方,穆老板。”韓宇頭一撇,將怒氣化為一聲冷哼。
穆益謙倒是輕笑,一臉不屑。然后看向沈南喬:“沈導,不介意跟我談談吧。”
沈南喬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看了看韓宇:“謝謝你送我回來,關于劇本方面的問題,有想法再和我聯(lián)系。”
韓宇疑惑地看了穆益謙幾秒,最終還是朝沈南喬點點頭,然后駕車離去。
“舍不得?”穆益謙見沈南喬一直看著韓宇的車離開,不禁發(fā)出冷諷。
沈南喬語氣涼薄:“不關你的事。”
“當著丈夫的面精神出軌,還說不關我的事?”
“我明天就叫律師準備離婚協(xié)議書。”沈南喬不愿多說,正想離開,手腕卻突然被穆益謙抓住。
“你以為我會這么輕易放過你?”
南喬一怔,轉頭看他,聲音低沉,似充滿了百轉千回的無奈:“你真就這么恨我嗎?”
是的,三年以來,她一直想問他,真的就這么恨自己嗎?恨到可以不惜一切代價籌劃一出愛情的陰謀,只為了報復。
三年前,當她無意間在他辦公室里,聽到他對父親說的那番話,從此之后便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個個字就像尖銳的釘子一樣砸在心上,血淋淋地撕開自己愛情的丑陋真相。
無數(shù)個夜里,父親微弱的聲音清晰地縈繞在耳邊:“你不可以這么做,我女兒是無辜的。”
“父債女還!不應該嗎?”
當時,沈南喬就木然地站在那黑沉沉的玻璃后面,看著自己的影子倒映在玻璃窗里就像沉在水底的珠玉。手臂發(fā)顫,整個身子不住地顫抖,掩著張大的嘴卻不敢出聲,任眼淚直直地打在手心,似人在噩夢中,不論怎么掙扎,卻也醒不過來。
好一個父債女還,沈南喬永遠也忘不了當時穆益謙咬牙切齒,幾欲將人心撕碎的聲音。他就用這樣一席話殺死了她的父親,殺死了與她相依為命的唯一親人,殺死了她對親情的全部承載。
她又何嘗不恨他,不恨他啊?!
穆益謙看著她望向自己的眼神,霎時一怔,手指竟微微有些顫抖,真就這么恨她嗎?他也無數(shù)次問過自己。他沒有回答,而是拿出一沓照片:“作為投資方,我有責任提醒你,這類事情最好不要發(fā)生。”
沈南喬接過一看,是前幾日自己救韓宇的照片,不是雜志上登的那些,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臉。她一怔,而后恍然大悟,原來那天自己已經(jīng)被記者拍下,只是早被他處理了。
但是她不知道,當時穆益謙得知這個狀況時,像瘋了一樣奔到現(xiàn)場,看到醫(yī)生說沒有大礙才慢慢放開緊握的雙手。
“穆總,我想我有分寸。”沈南喬瞥了他一眼,語氣冰冷。
“有分寸?!有分寸還和他燭光晚餐!”穆益謙惱怒道。
“你跟蹤我?”沈南喬有些怒氣。
“我有那閑心嗎?一大堆記者早就盯上你們了。”穆益謙道,“沈南喬,你回來這么久了,我給過你足夠的時間等你來找我,可你竟然置若罔聞,再這樣下去,可別怪我沒耐心!”
“找你干什么!你不是希望我痛苦不快活嗎?現(xiàn)在一切都如你所愿了,你還想怎么樣?”
“對,你說得沒錯,我就是希望你痛苦,就是想要折磨你,讓你不快活。”穆益謙幾乎吼了出來,“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我提醒你,如果還想要拍你的電影,最好別惹惱我。”
“沒有你的錢,難道我就拍不成?!”
“你試試!別說我放話阻斷你的資金來源,就是我手上這些照片,一旦公布出去,你也應該知道后果!”
穆益謙氣惱地把一堆照片用力一扔,嘩啦啦的聲音,散落一地,像極了兩人那些分崩離析互相怨責的言辭。沈南喬一動不動,看著他疾速地打著方向盤,車輪膠皮磨著地面“咔”的一響,便如光線般離去。
曾經(jīng)的自己在知道真相后就選擇了離開,似乎是下意識地想要逃避,可再怎樣自欺欺人,一切依舊還是來了,兩人四目交接看到彼此眼中的恨和怒時,才知道,這一切原來都是真的。
第二天,沈南喬被一串急促的電話鈴聲催醒。客廳里的電話扯著高音在叫喚,她掙扎了很久才睜開眼。簾子被拉得緊實,看不清天光,也不知道是什么時辰,像是睡了很久,但都是密集而短促的夢魘。
她捶了捶右腦,暈乎乎地爬起來走到客廳,剛拿起電話,就聽見芳芳急切的聲音:“南喬,你怎么關機了,知不知道林方道要撤資?!”
沈南喬半天才反應過來,芳芳說的林方道,就是那次見的林經(jīng)理。也就是說,穆益謙被她激怒了,決定正式向她開戰(zhàn)。
“哦,我知道了。”她聲音嘶啞,透著無限疲憊。芳芳在那頭怔了怔,還來不及問她是不是生病了,就聽見電話里傳來一陣忙音。
她掛斷電話,拉開客廳里厚重的窗簾,卻突然被黑沉玻璃里倒映的影像嚇了一跳,外面一片黑暗,不知道哪里來的一點朦朦的光亮映著自己——眼神黯淡,臉色蠟黃。
她摸摸自己的額頭,燙得厲害。應該是昨晚在夜里站久了,導致著涼了。加上這陣子忙得天昏地暗的,和這些年的悠閑日子比起來,身體承受不住這么多折騰,終于生病了。
她胡亂地換了身衣服,拿起包就往外走。她對這一帶也不是很熟悉,走了幾站也不見有診所。路上僅看到的幾輛出租車經(jīng)過,也都載了客。手機沒電,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處。只有漫無目的地走著,頭又暈又重。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會走到這里,明明回來之后一次也沒來過,卻對周圍的一切都感到無比熟悉和親切。街道上有奶茶店,店里大多是打工的大學生。奶茶店旁邊有一家蛋糕坊,她最喜歡吃這家的藍莓芝士,從前和穆益謙散步經(jīng)過,她經(jīng)常循著香氣給自己加一頓飯后餐點,然后在害怕變胖的后悔中被穆益謙寵溺地摟在懷里。
這條熱熱鬧鬧的街道,和他并肩走過無數(shù)次。也曾站在雨中尋覓他的身影,懷著最初的心動。
曾經(jīng)空置的大樓現(xiàn)已住滿了人,沈南喬站在電梯門口許久,最終還是不由自主地走進去,然后按下二十三層。電梯門緩緩打開,她猶疑了一會兒才邁開腳步,單薄虛弱的沈南喬站在門外,白色的燈光映在她蒼白的臉上,顯得很憔悴。
她最終還是掏了鑰匙,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證明什么,就突然急切地拿出被自己藏在皮夾里層的鑰匙,手抖著插進鎖孔,一轉,只聽到“吧嗒”一聲,果然開了。
伸手按開墻壁上的開關,屋內(nèi)一下明亮起來,占了一半墻面的窗子被簾子掩著。客廳內(nèi)擺著米白色的布藝沙發(fā),沙發(fā)下面鋪著一塊大大的毛絨地毯,上面放著一本攤開的書籍,是她以前看的一本小說。沙發(fā)轉角處立著一盞音樂觸控的水晶落地燈。地毯旁邊還有一個檀木矮幾,放著兩個杯子,她愛錫蘭紅茶,他愛泡竹葉青和毛尖。
她繼續(xù)往里面走,推開門,房間跟她離開時沒有區(qū)別,床上的被單還是她喜歡的淡黃色,枕頭旁邊額外疊著一個枕套,是她從小就要抓在手里才能安睡的舊物。衣柜里還掛著她留下的幾件衣服。而他的大多是黑西裝白襯衫,整整齊齊地掛在左邊。一切都是似曾相識的模樣,甚至還有彌留的Davidoff香水的氣味,屬于穆益謙的味道。
曾經(jīng),對她來說,穆益謙就等于幸福,而這里的一切就是她愛情的模樣。
她有點恍惚,仿佛被扔進了舊時光里,回到了三年前。就像她并沒有離開這么久,只是剛從外地拍完戲回來,窩在地毯上等著穆益謙回家。
她拿起檀木幾上屬于穆益謙的那個茶杯,輕輕擱在嘴邊,里面似乎還有溫軟的熱度,想起他的吻,嘴角不自覺地浮起一絲笑。
“吧嗒!”門突然被人打開。沈南喬嚇了一跳,手中一軟,杯子跌落在地毯上,軟綿綿地滾了一小段距離。站在門口的穆益謙也怔了一下,看著沈南喬呆在那里,蒼白的臉上映著一抹淡紅,墻壁上的暖色燈光一圈一圈暈開,恍惚似夢境。
沈南喬的呼吸急促起來,頭昏昏沉沉的,半天才驚醒,心里不知為何有點害怕,只有逃跑的念頭。腳才剛邁開,卻被穆益謙急步走過來緊緊抓住。
他抓著她的手臂緊貼自己的身體,頭一低,便狠狠地吻了下來。沈南喬沒有防備,一下子就被他挑開牙關,伸進深處輾轉吮吸,一寸寸地掠奪。
沈南喬一手抵著他靠近自己,一手拼命地掙扎著捶打他。他卻靈巧地把她的雙手反扣在背后,緊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她腦中一片混沌,閉上眼睛,竟乖順了起來。旋即意識到自己的妥協(xié),不禁一皺眉,錯過他嘴角掀起的一抹笑。
穆益謙牢牢定住她,又吻了起來。她腦子一陣疼,腿上狠狠地一踢,兩人都猝不及防地“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沈南喬掙扎著使勁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穆益謙,用力吐出一句:“穆益謙,走開!”
穆益謙輕笑,聲音中卻帶著嘲諷:“沈南喬,別忘了你還是我妻子。”他扳過她的臉繼續(xù)用力吻著,沈南喬的雙手都被縛在身后,腳下被他壓著根本使不上勁,她心下一急,用牙齒狠狠地咬他的唇,嘴里涌起一股血腥的味道。他吃痛地哼了一聲,她忙抽出自己的一只手,掙扎著推開他。他卻絲毫沒有放軟,兩人互相掙扎,在地上翻了幾個身,跌出地毯。“砰”一聲,沈南喬的后腦勺磕在了落地燈座上,一陣麻麻的疼痛瞬時傳遍腦袋。
她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是喘不過氣來的哽咽。穆益謙感覺到冰涼的液體落到身上,停了動作,看著她。她閉著眼睛,嗚嗚地啜泣,周圍是他炙熱的鼻息,還有濃烈的血腥味。突然頭一抽痛,在一陣天旋地轉中,她暈了過去。
恍惚聽見穆益謙著急地喊她:“南喬,南喬!”
父親也喜歡叫她南喬,卻帶著一種沉重的低音。許亦喜歡連名帶姓地叫她,像同學和死黨。而穆益謙,每次叫她名字的時候,她心里總是會顫動。
周圍的聲音漸漸微弱,她仿佛做了一場夢,一場很長很長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