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嬌千金076
蘇娉找了個靠著洞壁的地方坐下, 借著微弱的煤油燈光抬手看了眼時間。
下午四點半。
外面的雨下個不停,雷電交加,趙班長嘴里一直在念叨:“今晚怕是做不了飯咯,沒有干柴沒有水, 只能吃點餅子饃饃。”
每個戰(zhàn)士身上除了槍, 還背著水壺和干糧, 行軍背包里有雨衣繩索和匕首。
外面下雨, 柴是濕的, 山上的水也被泥土污染渾濁,不能用來做飯。
陸長風忽然傾身, 高大的身形籠罩下來, 擋住煤油燈的光影。
面前一片漆黑, 蘇娉長睫顫動,手指不自覺摳著地上的碎石。
看了她一眼, 他隨手把醫(yī)藥箱放在蘇娉的腿邊, 用來隔開她和旁邊的人, 避免接觸。
小姑娘臉皮薄,這里都是大老爺們, 她會不自在。
看到他的動作, 蘇娉明白過來他的用意,唇角緊抿。
男人半蹲下來,從行軍背包里拿出雨衣穿上, 又摸出匕首握在掌心, 對趙班長說:“我出去一趟。”
趙德發(fā)隨意應(yīng)了一聲, 捧著層層樹葉包著的蘑菇,湊過去問蘇娉:“沈妹妹,這里哪些是能吃的?”
蘇娉撥開葉子, 蘑菇根部的泥土已經(jīng)被他擦干凈,各種顏色的都有。
她耐心教趙班長辨別,“毒蘑菇菌柄上常有菌環(huán),顏色鮮艷黏滑……”
趙德發(fā)把她分揀出來的毒蘑菇看了又看,認真記下來,然后用腳碾碎。
“山上還有很多野果,明天巡邏的時候你給看看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他撓撓頭,笑著說。
“好呀。”蘇娉眉眼彎彎。
墻角還有上一個部隊巡防留下來的木柴,不多。
他見小姑娘穿的有點單薄,拿來搭在山洞中間,抓了把干稻草打開煤油燈罩子,點燃放在柴禾中間。
洞口有草叢遮擋,只有細微的風聲,干柴燒得很快,一下子就燃了起來。
“沈妹妹,你往中間坐一點,烤烤火。”現(xiàn)在是深秋,山里寒氣重。
山洞比外面溫度要高,她乍一來沒察覺,待會兒隨著夜深,就會覺得越來越冷。
“好,謝謝趙班長。”她順從地往前挪了挪,還不忘帶著醫(yī)藥箱。
趙德發(fā)看到她這乖巧的模樣忍不住樂了。
“沈妹妹,”她不是部隊里的,也不算軍醫(yī),大家叫的都比較隨便:“之前你們中醫(yī)系送的那些藥包上為什么有些有編號有些沒有?”
他們納悶很久了,有些人拿到有數(shù)字的藥包,有些沒有:“是里面的藥材不同嗎?”
“不是。”蘇娉輕聲解釋道:“是我們的學號。中醫(yī)系總共兩百八十七個同學,每個同學在第一個藥包上繡上學號,剩下的因為時間緊張就沒有繼續(xù)了。”
“原來是這樣,幸虧有你們送的藥包,不然每次來山林巡防袖口褲腿里面都爬滿了蟲子。”說話的那個戰(zhàn)士笑瞇瞇問:“沈妹妹,你的學號是多少呀?我到時候問問在誰手里。”
蘇娉一時沒有轉(zhuǎn)過來,下意識道:“十七。”
說完才覺得后悔。
因為她早就知道在誰手里了。
“十七?”在山洞里的幾個戰(zhàn)士七嘴八舌,然后有人驚奇說:“我記得陸副團長兜里那個就是十七。”
后續(xù)更換的藥包數(shù)量不夠,他就沒要新的,還是隨身攜帶之前的那個。
問他為什么,不是失效了嗎。
他說圖個心理作用。
“什么兜里?”陸長風嘴里咬著匕首,從山洞外進來,他隨手一扔,濕柴棍子掉了一地,還有一些沾滿泥土看不清是什么的東西到處滾。
“就你那個藥包,是沈妹妹親手繡的。”趙班長惋惜道:“怎么也沒落到個好人手里。”
他隨手摸了根棍子,撥弄滾到腳邊的東西,好半天才認出來:“野山藥啊?”
“嗯。”陸長風拿下匕首,反手在褲腿上擦了擦,收進行軍背包:“你洗一下放火邊烤了。”
秋天山上有很多野山藥,葉子是黃的很好辨認,這個吃起來也容易飽腹。
“行,我好像還帶了紅薯和土豆。”
趙班長說著就要找自己的包,嘀咕半天我包呢,蘇娉小聲提醒:“您沒帶包,背的鍋。”
趙班長猛一拍腦袋,“啪”一聲響。
“看我這記性,小榆,把你包拿過來。”
一個行軍包拋了過來,他穩(wěn)穩(wěn)當當接住,打開拿出紅薯土豆,全部扔柴火堆里。
陸長風在洞口用接了點雨水洗手,坐到蘇娉旁邊,從衣兜里摸出個藥包,問她:“這是你繡的?”
上面十七這兩個數(shù)字針腳細密娟秀,看起來就和別的不同。
男人漆黑的眉眼帶著潤意,藥包放在干稻草上,又隨手把雨衣掛到旁邊的柴火棍子上,拿出匕首把剛撿回來的濕柴樹皮剝下來。
他虎口卡著匕首刀把,碗口粗的樹枝被他慢慢從中劈開,一分為二。
森林里都是參天大樹,樹枝都快抵得上小樹的樹干。
因為剛下雨不久,樹枝表皮是濕的,里面還是干的,劈開容易燃燒。
蘇娉看得入神,過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嗯”了一聲。
“繡得挺好。”陸長風笑聲低沉,他把劈好的樹枝列在墻邊,讓火烘烤。
小姑娘沒有再說話,聽著他劈柴的聲音以及趙班長他們的閑談,有些昏昏欲睡。
她略微前傾,雙臂抱膝,頭埋在臂彎,眼皮子發(fā)沉,視線里跳躍的火光朦朧。
忽然覺得有溫熱包裹,她再也撐不住,睡著了。
陸長風收回手,自己只穿一件單薄的軍襯,繼續(xù)劈柴。
趙班長把這一切都收入眼底,他“嘖”了聲:“陸副團長還真是關(guān)心同志們啊。”
“有屁放屁。”陸長風扔了根棍子在燒得正旺的柴火架上,帶著濕氣的木柴冒出白煙。
“我妹妹要是來部隊你會這么上心嗎?”趙班長把火堆里的紅薯和土豆翻面,烤另一邊。
野山藥的味道已經(jīng)出來了,很香。
“會啊。”陸長風漫不經(jīng)心道:“那我肯定得一視同仁。”
趙德發(fā)剛有些感動,心想好兄弟,雞蛋沒白給你吃。
又轉(zhuǎn)念一想,他瞬間垮下臉:“我沒有妹妹!你他娘的又不是不知道。”
陸長風笑聲清朗,胸腔微顫,他聳肩道:“那就沒辦法了。”
趙班長氣得半天沒搭理他,過了好半晌,又氣呼呼地丟過去一個烤山藥。
“明天繼續(xù)挖。”
“是,趙班長。”他笑著揶揄。
蘇娉沒睡多久,剛才是太困了忍不住,現(xiàn)在腳底有痛意傳來,針扎似的痛。
“醒了?”陸長風把剝好的山藥遞過去:“墊墊肚子。”
她沒好意思脫鞋看是怎么回事,接過熱乎乎的山藥:“謝謝陸副團長。”
“嗯。”陸長風看了她一眼,她吃東西慢條斯理細嚼慢咽,跟她哥哥如出一轍。
這兄妹倆無論是相貌性格還是心性,都太像了。
他之前說如果沈元白是女的,就要跟他談對象這話是開玩笑的,沈元白的這人太會掌控人的情緒了,在戰(zhàn)場上也極會把握敵人心理,循循善誘讓他們按照他的預設(shè)一步一步往圈套里鉆。
作為戰(zhàn)友,他很可靠,作為敵人,他很可怕。
作為對象……陸長風覺得自己吃不消這種性格的。
沈妹妹性子和他一樣,果決自信沉穩(wěn),但是有一點,就是很純真。
可能是從小被家里人保護的很好,她對任何人都很坦誠。
沈元白那雙繾綣的桃花眼深不可測,而她是清澈見底,純凈無瑕。
陸長風此刻忽然覺得,自己恐怕很難抵抗她。
意識到這一點,他有些怔然。
小姑娘好像很怕他,如果知道他的心思恐怕會被嚇到。
看著蘇娉小口小口吃著山藥,他微不可察嘆了口氣。
外面雨勢漸大,沒有停歇的意思。
天色也逐漸暗沉,被茂密枝椏遮擋的森林一片漆黑,蟲鳴鳥叫早已消失,只有無盡的寂靜。
趙班長和其他戰(zhàn)士們爬了一天山早就累了,要么躺著要么背靠背低垂著頭,睡著了。
只有陸長風和蘇娉還坐在火堆前面,一個往里添柴,一個手里捧著溫熱的山藥,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相對無言。
為了方便劈柴,陸長風袖口卷了上去,露出半截骨線清晰的手腕,男人手臂上青筋交錯,看起來極富爆發(fā)力。
他虎口處還有劈柴時被匕首劃的口子,往柴火堆扔柴的時候,蘇娉恰好抬眸,看到。
“陸副團長,”她嗓音輕柔,視線落在他手上:“需要處理一下嗎?這樣會發(fā)炎。”
陸長風本來想說不用,見她有些糾結(jié),像是想處理,又因為害怕不太想靠他太近,他略微挑眉,笑著說:“好啊。”
“麻煩你了,蘇醫(yī)生。”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沈妹妹以外的稱呼,有時候蘇娉都會懷疑他到底知不道自己的名字。
原來他早就知道,但也沒有因為為什么哥哥姓沈妹妹姓蘇而開口詢問。
打開醫(yī)藥箱,蘇娉拿出碘伏給他消毒,又灑上藥粉,纏紗布時不可避免要抓著他的手。
有些猶豫。
陸長風不想為難她,正要開口說自己來的時候,粗礪的大掌被一只溫軟的小手輕輕抓住。她左手半握著他的手指,右手拿著紗布圍著虎口纏繞。
男人眸色不明,低頭看著她的動作。
片刻后,她松手:“好了。”
陸長風“嗯”了聲,心潮難平。
“謝了,蘇醫(yī)生。”他嗓音有些喑啞。
蘇娉以為他是太久沒喝水,把自己隨身攜帶的軍用水壺遞了過去。
陸長風看到她蔥白的指尖握著軍綠色的水壺,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有些哭笑不得。
作為醫(yī)生,她確實已經(jīng)做到不在意性別了。
沒有猶豫,他接過水壺,擰開,遞還給她:“你喝吧,省著點,如果明天還下雨很難找到干凈的水源。”
男人手骨指節(jié)搭在水壺上,如竹節(jié)的手指看起來就帶著勃發(fā)的野蠻,她沒說什么,拿回水壺,喝了一小口,又擰緊瓶蓋。
見她有些不自在,陸長風略微蹙眉,眼底帶著些許無奈。
小姑娘真就這么怕他?
抬手往火堆里扔了兩根柴,他略微后退,坐在干稻草上,脊背抵著洞壁,閉目養(yǎng)神。
見男人半天沒有動靜,蘇娉小心翼翼看了他幾眼,然后才輕輕打開醫(yī)藥箱,拿出一根針用酒精消毒。
脫了鞋,她垂眸,認真挑著腳底的水泡。
一向笑瞇瞇的眼睛濕漉漉的,唇角抿成直線。
顯然是在隱忍痛楚。
身后,陸長風掀起眼皮,看到小姑娘躬著身的動作,視線觸及她半截清瘦的腳腕。
此刻擔心的倒不是回去會挨她哥收拾,而是在想接下來的半個月她該怎么度過。
小姑娘太嬌嫩了,但她并不弱,跟著走了一天也沒有掉隊,這樣堅韌的心性不管做什么都會大有成就。
也難怪是東城大學中醫(yī)系建校以來唯一一個學了半個學期就獲得學校批準擁有行醫(yī)資格的學生。
就是難免又要跟著他們受罪了。
陸長風看了片刻,又閉上眼睛。
蘇娉把水泡挑破,擦上藥膏纏上紗布,把銀針收回去,穿上解放鞋。
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因為坐了太久有些發(fā)麻的腿,走了兩步除了行動有些緩慢,沒有很明顯的痛感,她松了口氣。
走到洞口,透過草叢的間隙,她看著漆黑荒涼的夜色,點點滴滴清潤的雨落在心上。
半夜。
她睡了一覺醒來,聽著耳邊此起彼伏的打呼聲,有些睡不著了。
攏了攏身上的軍裝外套,她下意識看向藥箱旁邊,靠著洞壁雙手環(huán)胸坐在那安安靜靜睡覺的男人。
他只穿一件軍襯,火光映在臉上,有半邊被陰影覆蓋。
火……
蘇娉愣了一下,都睡著了,火還沒滅?
看著燒得正旺的火堆,和源源不斷涌來的暖意,她下意識看向陸長風。
看了一陣,她脫下身上披著的軍裝外套,腳步輕緩走過去,略微蹲下,蓋在他身上。
與此同時,男人倏地睜眼,眸底寒光乍現(xiàn)。
看到是她,有些懊惱,下意識問:“又嚇到你了?”
蘇娉搖頭,默不作聲坐在他旁邊。
陸長風身上蓋著軍裝外套,僅是這一會兒,就沾染了她身上淺淡的中藥味道。
他偏頭,看向旁邊安靜乖巧的小姑娘,略顯訝異。
不怕了?沒睡醒嗎。
過了一陣,他問:“餓嗎?”
蘇娉本來想搖頭的,但確實有一點,她點頭。
男人忍不住笑了,火堆很旺,知道她不冷,把軍裝外套穿上,單手撐著干稻草起身,走到趙班長旁邊,把他身邊用樹葉包著的蘑菇拿了過來。
蘇娉無聲看著他的動作,烏黑的瞳仁里帶著些許好奇。
陸長風又單手提過扣在一邊的鍋子,架在火堆上。
摸過匕首,他長腿一伸,坐下。
打開樹葉包著的蘑菇,都已經(jīng)被趙班長擦干凈了,他瞥了眼熟睡的趙德發(fā),心想大不了我以后少吃兩個雞蛋。
匕首在他手里游刃有余,把蘑菇切成薄片,他放在鍋里慢慢烘烤。
清新的蘑菇香味很快就透了出來,他一片一片放進去。
沒有筷子不好翻面,正要去削兩根棍子,就聽小姑娘溫軟道:“我?guī)Я髓囎印!?br/>
“……”
陸長風神色復雜,坐了回去,看著她給鑷子消毒,然后夾著鍋子里的蘑菇翻面。
趙班長鼻子很靈,聞到香味就一骨碌爬起來。
看到高大的男人背對著他,坐在火堆前面,上面還有口鍋子,就知道他又在偷摸弄吃的。
悄悄起身,繞到他身后,彎下腰正要開口,脖頸發(fā)涼,泛著幽幽寒光的刀刃抵在他頸側(cè)。
“是我。”趙班長不敢輕舉妄動,吞了下口水。
陸長風剛才完全是下意識的動作,聽到他的聲音,收回匕首,問:“有什么調(diào)料嗎?來撒一點。”
趙班長看著鍋里被烘干的蘑菇片,敢怒不敢言,悶不吭聲去翻找炊事班小戰(zhàn)士包里的辣椒粉了。
用匕首刀尖戳了塊蘑菇塞嘴里,脆脆的,他對旁邊的小姑娘說:“可以吃了。”
“等我撒點調(diào)料。”趙班長擠了過來,挨著他坐下:“雖然這蘑菇挺鮮的不用調(diào)料也好吃,但是我不做點什么就總覺得有點不自在。”
誰讓自己是炊事班的呢,這樣才有經(jīng)手的感覺。
隨意撒了點辣椒粉和花椒粉,他伸手捻了一塊:“是挺好吃。”
蘇娉用鑷子夾著吃了四五塊,覺得差不多了就停下手,擦干凈鑷子消毒收好,跟他們打了聲招呼,困意來襲又躺下來挨著干燥的洞壁緩緩入睡。
第二天她醒來的時候,原本穿在男人身上的外套又蓋在了她的身上。
默了片刻,她側(cè)頭看周圍,山洞里已經(jīng)沒人了,可能是為了讓她安心,陸長風的行軍包還在她醫(yī)藥箱旁邊。
“這雨再不停還真就只能啃干餅子了。”外面?zhèn)鱽碲w班長洪亮的聲音。
聽他這語氣應(yīng)該是停雨了,蘇娉把軍裝外套疊好,放在旁邊的行軍包上。
重新扎好頭發(fā),帶上軍帽,她走了出去。
她穿的是軍便服和解放鞋,和戰(zhàn)士們的軍裝看起來差不多。
“沈妹妹!這兒。”趙班長在外支著鍋,鍋里是熱氣騰騰的蘑菇粥:“你飯盒帶了沒有?拿過來我先給你盛。”
下過雨的樹林格外清新,到處都是泥土的芬香。
“帶了。”她又回山洞里,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一個飯盒,看到里面有筷子,她默了片刻,腳步沉重走出了山洞。
“你要是想洗漱就去前面那個草叢那里,有條小澗,”趙班長拿過她的飯盒:“我給你打好放這兒,你待會過來吃就行了,正好冷冷沒那么燙。”
蘇娉點頭道謝,她順著趙班長指的地方往小澗那里走,沒一會兒就到了。
澗水不大,只有一步寬,而且很淺,大概沒過腳踝。
水質(zhì)很清澈,能看到下面的石頭和躲在石頭縫里小蝦米,她掬了捧水洗臉,而后又漱口。
過了一會兒,她起身折返回去拿水壺,把水灌滿。
喝了一口,山泉水很甜,余光不經(jīng)意掃過對面流水下來的陡峭石巖上,看到有株鐵皮石斛,她放下水壺,走了過去。
這種草藥一般是長在半陰濕的巖壁上,平時很少能碰著。
伸手試了下旁邊突出的巖石承力度,她剛要踩上巖石,就被一個結(jié)實的臂彎抱了下來。
下意識回頭,對上男人硬朗的側(cè)臉。
“這塊石頭是松的。”陸長風示意她看剛才踩的地方。
她順著望過去,果然石塊已經(jīng)傾斜,有土掉落。
“要什么?”陸長風卷起袖子,隨意問道。
“那株草藥。”蘇娉抬手,指著巖壁上的開著黃綠色花瓣的植物,解釋道:“這是鐵皮石斛,莖可以入藥,補陰清熱。”
陸長風抬頭看了一眼,略微頷首,下巴微抬:“你去旁邊站著,等下有碎石落下來。”
她依言照做。
陸長風被她這乖巧的模樣取悅到了,抬手攀上石巖,動作干脆利落,很快就到了鐵皮石斛生長的地方。
蘇娉有些緊張,提醒他小心一點,見他把石斛采摘帶了下來,這才松了口氣。
把綠色的草本植物遞給她,拍了拍手上的泥灰:“老趙讓你趕緊去喝粥,下次再有這種事可以跟我說。”
蘇娉看著手里的鐵皮石斛,連連點頭,跟在他身后往扎營的地走。
在邊防一般是輪流巡防半個月,有時候是第七兵團和第八兵團交叉巡防。
不過這次只有第七兵團在,前兩天戰(zhàn)士們還沒出現(xiàn)過什么問題,后面就陸續(xù)有因為泥土松軟濕滑崴腳骨折的。
越往里面走越難走,唯一被蹚出來的一條路是筆直的通天大道,往上面走極其困難。
陸長風走在最前面,他背后背著行軍包,因為挎著醫(yī)藥箱沒地方放槍,本來斜挎的槍被他橫插在行軍包和后背中間。
蘇娉沒忘記他說的話,一直跟在他身后,哪怕是路陡峭到不行也咬著牙跟緊他。
男人回頭看,朝她伸手。
蘇娉愣了一會兒,右手抓著他的手,然后向后面的人伸出左手。
陸長風贊賞地看了她一眼,左臂攀著前面的樹枝,借力帶著隊伍往前走。
這條筆直陡峭沒有坡度的路耗費了將近五個小時,走完才發(fā)現(xiàn)在地圖上的標注不過七八百米。
蘇娉也是這時才更深刻體會到軍人的不易,他們平時除了要上戰(zhàn)場,還要嚴守邊防線,想到想不到的事都要做。
而第七兵團的戰(zhàn)士們也重新認識了這位沈參謀長的妹妹,本來想著關(guān)照戰(zhàn)友的妹妹,結(jié)果回想這一路上,好像自己被小姑娘關(guān)照的居多。
哪怕是休息的時候她也背著醫(yī)藥箱到處看有沒有傷員,還要給之前受傷的戰(zhàn)士換藥。
到了最里面這一層,藥包的作用已經(jīng)不大了,蘇娉也真切感受到以前陸長風帶她們挖防空洞,在旁邊扎營時說的蚊子比鳥大。
雖然有些夸張,但是成群結(jié)隊嗡嗡個不停的野蚊子不僅毒性大攻擊性也大,還有樹上到處掛網(wǎng)的毒蜘蛛。
他們是兩支小隊匯合了,但是也有只有五個軍醫(yī),被咬傷的戰(zhàn)士們不少,處理起來也有些手忙腳亂。
蘇娉覺得自己回去要重新研究一個新的課題,關(guān)于野外急救。
這次巡防完有兩天假,她需要去張家找老師,盡快一起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
陸長風大多時候幫她拎著醫(yī)藥箱,偶爾部隊休整看地圖的時候,她就提著藥箱到處去詢問傷員了。
原本以為小姑娘體力不太好撐不過來,沒想到她硬是咬著牙撐到了換防這天。
陸長風帶隊回團部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件事。
她和團里的同志們相處的更融洽了,有些踮著腳拄著拐杖還不停問她想找什么對象。
“我在咱們軍區(qū)每個團都認識人,蘇醫(yī)生你想要什么樣的我都能給你找著。”
“你那叫什么認識人,不就是從這個這個團混不下去調(diào)到另一個團嘛。”有人哄然大笑道。
“行了行了,趕緊走吧,沒看陸副團長那臉沉的,像是要吃人。”趙班長背著鍋,慢悠悠道。
原本說笑的人頓時噤聲,蘇娉也抬頭看著走在前面的他。
陸長風本來還想說他們幾句,看到一個個在山里上躥下跳這么久都瘦了一圈狼狽的不行,擺擺手沒說什么,示意繼續(xù)前進。
到了團部可謂是看到了家,換了防該休息的休息該送衛(wèi)生所的送衛(wèi)生所。
沈元白看到妹妹消瘦的臉以及明顯變尖的下巴,眼底帶著心疼。
“我送你回宿舍。”他接過陸長風手里的醫(yī)藥箱,又解下妹妹身后的行軍包,對她說。
蘇娉點頭,乖巧跟在哥哥身后。
陸長風去團部匯報這次巡防的情況,并把重新繪制的有其它小道的地圖交了上去。
上了二樓,推開衛(wèi)生所的宿舍門,沈元白把行李包和醫(yī)藥箱都放在桌上,他拿過旁邊的暖壺說:“我去食堂打熱水。”
蘇娉有半個月沒好好洗過澡了,有時候只是擦一下,那樣惡劣的環(huán)境壓根顧不上這些。
看著哥哥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她拉開椅子坐下,覺得特別累。
渾身的勁都卸了下來,之前緊繃的神經(jīng)斷裂,現(xiàn)在就是覺得疲憊和痛如潮水般涌來。
等沈元白提著熱水回到她宿舍的時候,小姑娘已經(jīng)靠著椅背睡著了。
她臉上和脖頸處都蹭了黑色的不知道是灰還是什么,沈元白輕輕放下暖壺,去衛(wèi)生間端來接了半盆水的搪瓷盆,提起暖壺拿開木塞,倒了些水摻進去。
重新放好暖壺,他伸手探了下水溫,拿過椅背上的干毛巾,緩緩浸濕,慢慢擰干。
溫熱的毛巾輕柔地將她臉上的黑灰擦掉,蘇娉下意識皺眉,嘴里嘟囔兩句不知道在說什么。
洗干凈毛巾,把烏黑的水倒在衛(wèi)生間,沈元白走到她面前,看著她清瘦的臉龐,無聲嘆了口氣。
這天晚上,蘇娉睡了半個月以來最好的一覺。
在森林里,最開始有山洞,后面就不是時常有了,不下雨還好,用雨衣在草上鋪一下留兩個守夜的也就睡了,下雨就只能砍樹枝搭營地。
有時候睡著了,雨水順著樹葉縫隙滴下來,但是因為太累了實在沒辦法睜眼,也就只能任由它去。
不過也是因為有親身實踐,她知道野外急救應(yīng)該在哪些方面著手,而且也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媽媽和外公各種藥材不斷的溫養(yǎng),自己的身體情況越來越好了。
這次能在森林里撐這么多天,除了身體的好轉(zhuǎn),咬牙堅持以及在醫(yī)院實習時連軸轉(zhuǎn)鍛煉出來的體能以外,還有陸副團長的幫助。
大多時候是他背著醫(yī)藥箱拉著她往前走的。
而且這么多天,他一直在打頭陣,除了看上去有些疲憊,身上有些劃傷,一雙眸子依舊精神奕奕。
由此可以看出他體力著實強悍。
睡到第二天中午,她洗漱完去食堂吃飯。
本來已經(jīng)做好趙班長在休息的打算,沒想到他在廚房奮力揮舞著鍋鏟,看起來精力充沛。
轉(zhuǎn)頭一看,除了送去衛(wèi)生所的,其余人大多在食堂吃飯,這恢復能力不由讓她咋舌。
他們休息了一天繼續(xù)訓練出任務(wù),蘇娉由于并不是部隊的人,團部給她放了五天假。
“沈妹妹!”趙班長依舊是這么叫她:“你在山上挖的那些草藥我都給你拿回來了,放在墻角,你看看是要拿回去還是我給你燉了?”
蘇娉聽完有些汗顏,她柔聲道:“謝謝趙班長,我還是拿回去吧。”
“哎,那你吃完飯再走啊。”趙班長朝她招手,擠眉弄眼道:“給你做了病號飯。”
蘇娉愣了一下,想到自己身上那并不深的一些口子,有些好笑。
“謝謝趙班長。”
所謂的病號飯就是榨菜肉絲粥,再多加一個荷包蛋。
蘇娉沒有在食堂吃,而是捧著趙班長給的碗,坐在灶臺前面,一邊烤火一邊吃。
秋末要入冬了,最近越來越冷。
她用勺子慢悠悠攪著肉絲粥,喝了一口下去,從喉嚨一路暖到胃,然后彌漫道四肢百骸。
想到什么,忽然問:“趙班長,陸副團長他們呢?”
“休假,閑不住,去山上砍樹去了。”趙班長沒說這是上次吃了蘑菇的補償,他笑呵呵道:“這次咱們跑太遠了,不方便扛樹回來,他們平時去后山訓練,回來每個人都會扛兩根樹。”
“哐當——”院子里傳來樹砸在地上的聲音。
“這不,回來了。”
陸長風拍拍肩上的灰,他大步走進來,頭也沒抬:“老趙啊,不行我眼前直打轉(zhuǎn),看不清路了,需要兩個雞蛋補補。”
“雞蛋沒有。”趙班長隨口說:“紅薯管夠。”
“這就沒意思了啊,你院子里養(yǎng)那么多雞,光吃食不下蛋,不如我?guī)湍阍琢私o兄弟們加加餐。”
他沒看到坐在灶臺后面的小姑娘,隨手摸了個生紅薯就在嘴里啃,開玩笑道。
“我看你也不像沒睡醒的樣子啊,怎么凈說夢話。”
陸長風哼笑,看了眼旁邊的大鐵鍋,他說:“這什么?肉絲粥?給我來一份。”
“這是病號飯。”趙班長上下打量他:“你哪受傷了?”
男人一本正經(jīng),認真答道:“腦子。”
趙班長嗤了一聲,“德行。”
隨手撈了個鋁飯盒,嫌棄地在病號飯那里舀了兩勺榨菜肉絲粥進去:“你腿傷著了吧?”
“嗯?”接過鋁飯盒,陸長風愣了一下:“你怎么看出來的?果然還是德發(fā)最關(guān)心我。”
“走路一瘸一拐的,我又不是瞎子。”他剛才注意了,陸長風進來的時候右腿明顯更沉一些。
“這次砍柴弄的?”他問。
“如果我說是,你會覺得心里愧疚,給我加兩個蛋嗎?”陸長風喝著粥問他。
“那不能,我這個人極其講原則,別以為你是副團長我就會給你開后門。”
雖然嘴上這么說,還是給他煎了個荷包蛋。
陸長風看著飯盒里多出來的蛋,感動道:“德發(fā),如果你是女同志,我一定……”
“算了,下不去手。”他聳肩。
趙德發(fā)已經(jīng)知道這人什么習性了,上了戰(zhàn)場和下了戰(zhàn)場判若兩人,嘴欠的不行。
也就沈參謀長能壓制他幾分。
“趙班長。”倆人正互損的起勁,灶臺后的小姑娘慢悠悠舉起手里的碗:“我吃完了,在哪洗?”
聽到清脆的銀鈴聲,陸長風臉上散漫的笑稍微收斂,偏頭看過去。
小姑娘坐在馬扎上,眉眼溫潤似水,笑著看向他們。
“沒事,你放那,一會讓陸副團長搭著一起洗了。”趙班長隨口道。
陸長風看了眼她,意味深長:“行啊。”
“算了,還是我來洗吧。”趙班長笑瞇瞇道:“畢竟你腦子傷了,干不了這些事。”
“腦子傷了又不是手傷。”陸長風收回目光,喝完最后一口粥,上前一步,伸手接過小姑娘手里的瓷碗。
蘇娉愣了一下,跟他道了聲謝。
坐在灶前,她拿起夾鉗往灶里添了根柴。
“你這腿要不讓沈妹妹給看看吧,她是醫(yī)生,也免得你去衛(wèi)生所跑一趟了。”趙班長把鍋里的菜盛出來,裝在軍綠色的搪瓷盆里。
“別,”陸長風一口回絕:“那里不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