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嬌千金104
“挺好的。”蘇娉垂眼看著碗里的面條,她笑了下:“小舅媽,您手藝真好。”
這就是不愿意再提這件事的意思了。
小舅媽也是個聰明人,自然能聽出來。
“你喜歡吃明天再燜面,到時候炒點肉做碼子。”
“長風,你們來還得自己帶菜,我們這真是過意不去。”
陸長風看了眼明顯比剛才更沉默的小姑娘,喝完杯中的酒,他笑了下:“應該的。”
這頓飯?zhí)K娉沒怎么說話,小舅媽也沒再說關于徐嬌的事。
其實那孩子她見過幾次,大姑姐林漪帶她回過東城,不過是很小的時候了。
那個時候林漪從文工團暫退,在家照顧孩子,所以有空閑。
后來徐嬌大一些,林漪送她去育紅班,自己則是回了文工團。
那時候?qū)τ谛鞁傻挠∠螅褪潜葍蓚€哥哥相貌差一些,林漪和沈霄長得都很好看。
因為不常見,大了反而記不太清了。
對于故意換孩子的事,她有些唏噓。
徐嬌的結(jié)局早就可以預見,作為軍人家庭,沈家眼里揉不下沙子。
她沒覺得元白的做法不對,只是他們母子之間門的關系可能會出現(xiàn)隔閡。
不過隔了這么遠,自己也管不著,這也算他們的家事。
“崽崽,多吃點長高高。”她沒再想這些事,把目光挪到懷里的兒子身上。
蘇娉吃了一小碗就吃不下了,她跟小舅媽打了個招呼,先去休息。
這里的家屬院常年沒人住,空房也算多。
條件太寒苦了,沒有愿意來隨軍的。
林江早就收到過沈元白寄的信,也看到了她寫的話,所以早就讓妻子把房間門收拾出來。
推開門,蘇娉坐在床沿邊上發(fā)呆。
沒多久,小舅媽送來了一個炭火盆子。
“被子是兩床套在一起的,這樣厚實些,你先好好睡會兒,過兩個小時我來給你加炭火。”
“謝謝小舅媽。”蘇娉看著她撥弄著炭火。輕聲道。
“傻孩子,一家人用不著這么客氣。”因為常年在這么干燥的地方,小舅媽的手粗糙的厲害,還有很多開裂的地方。
蘇娉想著等回了東城,自己做點護手的藥膏,到時候寄過來。
聽到門又“吱呀”關上,她靠在床頭,揉了揉額角。
在聽到徐老師的消息時,她有過要去拜訪的念頭,徐老師在北城大學對她很好,而且是位很公正的老師,一心只有醫(yī)學。
很純粹。
但是因為徐嬌的緣故,她有些不太想去。
見面了不止會尷尬,也會有些難耐。
不如不見。
陸長風又開始裝醉,林江把他送回房,盯了一陣,見他已經(jīng)睡著了,并且確認沒有什么醉酒后的不良嗜好,這才起身離開。
等他前腳剛走,男人后腳就出了房間門,去了隔壁屋子。
小舅媽出去時帶關了門,蘇娉也沒有再來把門栓上,男人抬手叩了下門,立馬自己開了。
陸長風站在門口,往里看了眼,小姑娘就斜坐在床沿看著他。
外面寒風涌進來,他往前一步,進了屋子,關上門。
蘇娉默默看著他。
男人走到她旁邊,蹲在炭火爐子旁邊,伸手烤火,“小舅舅挺能喝的。”
這是來自西北人的認可。
蘇娉沒想到他第一句話是這個,怔愣片刻,點頭:“他在西北也有十多年,應該是練出來了。”
陸長風“嗯”了一聲,他蹲在床邊,搓著手仰頭看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沒有。”蘇娉見他兩條大長腿憋屈的卡在床和桌子的縫隙中,伸手拉了下他的胳膊。
男人會意,起身在她旁邊坐下。
兩個人緊緊挨著,蘇娉感受到他的氣息,忽然有些忍不住,她撲進男人溫熱的懷里,額頭磕到他冷硬的下巴。
“我一點也不想聽她的名字,也不想知道她過得怎么樣,其實我心眼挺小的。”她雙手緊緊抱著男人的腰,腦袋埋在他寬闊的胸膛:“我不知道該怎么說,就是覺得有點難過。”
陸長風任由她抱著,好半天才伸手,圈住她:“我知道。”
他能理解她,從小到大受了這么苦遭了這么多罪,但因為有爸爸媽媽哥哥們的疼愛所以能熬過來。
上次跟她回蘇家老家,蘇策跟他說了去年她在北城大學時,蘇蕊找到她說,她是被撿來的,是別人遺棄的。
他立馬就能感受到,小姑娘當時的痛苦。
至于沈家,如果不是有沈元白,她根本不可能去認他們。
只能說沈元白這個人看得太遠,先不論血緣的事,如果沈家做出要兩頭都占的姿態(tài),這個親女兒肯定不會再去沈家。
她從小長大的環(huán)境很好,并不缺愛,也不會覺得親生父母的條件好所以要回去。
如果沈家表露出要把徐嬌留在家里,她一定會毫不猶豫退開,她只會要蘇家的爸爸媽媽。
而沈元白正是知道這一點,也看穿林漪的猶豫不決,所以才會果斷地把徐嬌的戶口遷走。
她當時已經(jīng)十七,并且在北城大學讀書,不管怎么樣都不會活不下來。
沈元白之所以這么決絕還有一個原因,他給過徐嬌機會,她沒有抓住。
在陸長風和蘇娉在一起后,他沒有隱瞞這些事,全部跟陸長風說了。
最后只留下一句話——
“如果是阿軟,她一定不會騙我。”
徐嬌因為害怕失去原有的愛,所以想瞞下來繼續(xù)占有不屬于她的東西,而同樣的事,如果換在蘇娉身上,沈元白相信她即便有猶豫,也會坦誠相待。
男人把他的話又如數(shù)告訴小姑娘,蘇娉在他懷里沉默許久,才吸了吸鼻子,委屈道:“哥哥真的是這么說的嗎?”
“是。”陸長風低頭,親了親她發(fā)梢,嘆氣道:“他很信任你。”
蘇娉趴在他懷里,聽到這句話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其實有時候,她是覺得,自己在沈家人心里肯定是不如徐嬌的,十七年的感情和一個半路被找回來的女兒,這種情感不可替代。
對于沈爸爸和二哥,她會這么想,至于沈家媽媽,更加不用多說。
可是大哥從來沒有給過她這種感覺,大哥一直在用他的疼愛悄無聲息滋潤著她,去百貨大樓看到好看的衣服和裙子第一時間門想著給她買,會為她搜集醫(yī)藥書籍給她翻譯漢方醫(yī)藥,會為她做很多事。
哥哥的關心是有跡可循的,他的態(tài)度一直很鮮明,只有她才是自己的妹妹。
即便是去年才見面,大哥給她的感覺就和蘇家的哥哥們一樣,好像就是從小一起長大,從來沒有分開過。
陸長風知道她心里難受,還有點糾結(jié),所以直接問:“你在害怕什么?”
蘇娉愣了一下,她從他懷里仰頭,一雙朦朧帶著水霧的烏瞳呆呆地看著他。
過了很久,她才慢慢地說:“奶奶跟我說了,沈家……媽媽,還在經(jīng)常跟徐嬌通信。”
怕他多想,她又趕緊補道:“我知道這么多年的感情不可能割舍,我也沒有說這樣不好的意思,更沒有希望她干干脆脆把那段關系斬斷。”
“就是,這一年多,她從來沒有給我寫過信,我收到的都是爸爸的問候和關心。”
蘇娉不知道怎么說,到最后完全沒了聲音。
陸長風知道她的意思,這是覺得沈家那位丈母娘心里。心里只有徐嬌,而沒有她。
“要是她不關心我們阿軟,我們以后也不去關心她了。”男人抱著她,下巴抵在她頭頂上,柔聲哄道:“你不缺這點關心,咱們不稀罕。”
蘇娉破涕為笑,在他懷里點頭,過了許久,又輕聲說:“我應該沒有和你說過徐老師,在我去東城大學之前,我在北城大學中醫(yī)系上了,徐老師很維護我,當時他還允許我去藥材基地。”
在得知她和徐嬌的身世后,也從來沒有因為這件事為難過她,反而讓她不要多想。
“你想去看看他?”陸長風聽明白她的意思。
徐思遠在鎮(zhèn)上教書,他們?nèi)セ疖囌径喟胍彩且?jīng)過那兒的。
蘇娉點點頭,但很快又搖頭。
“不想見到徐嬌?”男人下巴蹭了蹭她柔軟的發(fā)絲,大手緊扣住她纖細的腰肢。
“也有辦法,我們買點東西,等徐思遠回來,讓小舅舅替你送過去。”
徐思遠就是這邊生產(chǎn)隊的人,現(xiàn)在學校放了假,他沒有回來,應該是學校安排了宿舍住。
但是過年的時候,他總歸是要回家的。
“……這樣也行。”蘇娉想了一下,這是最好的辦法了,她在男人懷里,悶聲道:“我還想留一封信給他。”
“好。”陸長風依依不舍地松開手,從行李袋里找出本子和鋼筆給她:“你想寫什么就寫吧。”
今天是一九七五年,二月七號,農(nóng)歷臘月二十七。
蘇娉落下第一個字,剛開始還有些躊躇,后來越來越通暢。
她匯報了自己這一年在東城的近況,以及目前在做的事情,并且說了以后的規(guī)劃和打算。
在最后,她留言祝老師安好,落下姓名和日期。
寫完兩張紙,等墨跡干透。
因為沒有帶信封,只能折起來,明天小舅舅送他們?nèi)セ疖囌镜臅r候,去供銷社買點東西,再把這封信交給他,托他帶給徐老師。
做完這些,蘇娉心里舒暢多了。
因為徐嬌,她總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徐老師,現(xiàn)在已經(jīng)釋然。
見她眉眼間門的郁氣散了幾分,陸長風彎腰,幫她脫了鞋子,扯過旁邊的被子蓋住她的腿。
“上午走了這么久,也累了吧,你睡一會兒,晚上我再叫你。”
屋子里有炭火爐子,很好睡,有時候吃飯還不愿意起來。
蘇娉乖巧躺下,她手指捏著被子,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眨看著他。
“那你呢?”
“我在這陪你。”陸長風沒有動,他說:“你放心睡,醒了我還在。”
蘇娉看著他撐在被子上面的手,猶豫片刻,握了上去。
男人的手寬厚干燥,在碰上去的瞬間門,頓時安心。
因為兩人手掌尺寸差異大,她只是抓著男人的手指,閉上眼睛,沒多久就睡著了。
陸長風也沒有出聲,就靜靜地看著她。
因為喝了酒,他身上有醇香的味道,看著逐漸入睡的小姑娘,他思緒有些沉。
右手被她握住,不方便動,他左手從褲兜里慢慢摸出煙,手指抵著煙盒,慢慢敲出一根。
煙盒掉在被子上,他指尖夾著煙,遞到嘴邊叼著。
沒有去拿火柴,略微彎腰拿起炭火爐子旁邊的小夾鉗,夾起一塊紅炭,點燃香煙。
他偏過頭,朝另外一邊,緩緩吐出一口煙霧。
屋子里很寂靜,隱約能聽到外面又開始下雪,好像還有雪籽的聲音。
明天再不走,就要被困在西北。
半支煙抽完,他困意消散了一些,還有半截煙叼在嘴邊。
他垂著眼皮,看向睡顏恬靜的小姑娘。
沒什么好說的,就遙遙感謝一下沈元白吧。
北城軍區(qū)。
提前收到電報,陸家人大概是臘月二十八到北城,容嵐和蘇定邦在家打掃衛(wèi)生。
“也不知道阿策和阿馭買了什么東西去陸家,”容嵐擦著桌子,頭也沒抬:“長風來咱們家可是快把百貨大樓搬空了。”
她之前叮囑過蘇策,他和弟弟去陸家,要記得買點禮物帶過去。
“孩子都這么大了,該有的禮數(shù)都懂,他不會忘的,你放心吧。”蘇定邦在拖地,表面鎮(zhèn)定,心里還是緊張得不行。
他現(xiàn)在雖然是旅長,但這個未來女婿的兩個哥哥,二哥是師長,大哥是軍長,更何況還有個大軍區(qū)政委。
陸政委的名字,他從剛當兵的時候就聽過,這是一位儒將,是開國功臣。
他怎么也沒想到,曾經(jīng)如雷貫耳的名字,現(xiàn)在會成為他的親家。
不管是按年紀來說還是按軍銜,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可偏偏陸家有個老來子,偏巧就成了他女兒的對象。
容嵐見他握著掃把的手都有點抖,疑惑道:“冷?明天在家里多添幾個炭火爐子。”怎么著也不能凍著陸家人。
“好,我等下出去買點煤炭。”
“嗯,我去置辦菜,這個天氣可以多買點豆腐,就放在外面院子里凍著,到時候弄個一鍋燉。”冬天這樣吃最暖活。
西北怎么樣也沾個北,口味差的也應該不會太遠,西北菜她之前特意請教了軍區(qū)的嫂子,陸長風來的時候,她做過。
明天又要再露一手才行,這樣才顯得出來重視。
“聽說陸家人全部過來,咱們家房間門不多,你看怎么安排?”容嵐問。
“陸政委這個級別的軍區(qū)會安排住招待所,”這就像是領導過來視察一樣,“只能全部安排到招待所了。”
從電報里的人數(shù)來看,不管怎么住都住不下。
樓下有兩間門屋子,樓上三間門,蘇家兩兄弟會跟著一起回來,再加上蘇娉馬上也要回家了。
真的就是住不開。
陸長風還能讓他去跟蘇策或者蘇馭擠擠,其他人真不好開口。
陸政委夫婦,他兩個兒子兩個兒媳,還有三個孫子一個孫女,肯定還有個警衛(wèi)員。
這就是十一個人了。
別說床不夠住,打地鋪都得來客廳。
“那你先去安排好,別到時候手忙腳亂的。”
“知道。”
蘇家這邊的動靜也落在大院里其他嫂子們眼里,慕煙在家長吁短嘆,也不敢踏足去蘇家。
陳勢抱著小乖,在旁邊問:“媽,阿軟姐姐不會再來我們家,給我當嫂嫂了嗎?”
去年蘇家剛搬來,蘇娉還沒有去讀書的時候,他經(jīng)常去蘇家蹭飯,蘇娉很溫柔做飯也很好吃,還經(jīng)常送解暑的湯給過來。
他很喜歡她。
“阿軟姐姐有自己喜歡的人了。”慕煙摸了摸小兒子的頭發(fā),“等哪天有機會,我們一起去看看。”
“阿軟姐姐不喜歡哥哥嗎?”
慕煙啞然。
陳老爺子近來住在干休所,很少來家里,因為這件事他對孫子徹底失望,眼不見為凈。
公公性格很強勢,阿焰從小到大就被他嚴格要求,幾乎是按照執(zhí)行軍令的的程度來的。
第一次反抗,后果追悔莫及。
她不知道該怎么勸慰大兒子,原本和兄弟們說說笑笑喜歡打籃球的那個大男孩現(xiàn)在沉默寡言,發(fā)電報過去都是通知在出任務。
嘆了口氣,慕煙有些疲憊。
好像都沒錯,又好像什么都錯了。
沈家,沈老太太和沈老爺子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前面是炭火爐子,手里還抱著一罐核桃。
沈老爺子手里拿著個小錘子,老伴吃完他就又去罐子里拿個核桃,在茶幾上敲碎。
最近她都沒有做過飯菜,都是林漪在廚房忙。
沈元白也沒在家,以前去醫(yī)院查資料,欠了人情。
現(xiàn)在老院長的兒子回來了,他登門拜訪,感謝老院長上次的幫忙。
至于沈青雪,他在東城待了一年,很久沒有見過大院里的兄弟們,已經(jīng)挨家挨戶去蹭吃的了。
“別晃了。”見林漪在電視機前走來走去,老太太不滿道:“你今天怎么了?跟丟了魂似的。”
林漪停住腳步,在沙發(fā)上坐下,她抿唇:“媽,嵐嵐跟我說,陸家人要過來商議訂親的事。”
“已經(jīng)坐上火車了。”
她跟容嵐關系很好,也經(jīng)常來往,今天蘇家的動靜她也看在眼里。
“來就來唄,你操什么心?”老太太接過老爺子遞來的開了口的核桃,輕易剝開,“又不是徐嬌訂親,你這么上心干嘛。”
老爺子咳了一聲,示意她少說兩句。
這段時間門老太太沒少嗆林漪,兒媳給徐嬌寄信寄錢票她都管不著,也不想管。
人家有這個感情基礎在,林漪用的也是自己的工資,她無話可說。
可林漪對阿軟鮮少上心,老太太一提,她就委屈地說不知道該怎么去關心她。
老太太直接罵:“你關心徐嬌倒是很會,到了自己親女兒這里就抓瞎了,有你這么當媽的嗎?”
林漪只能默默挨罵。
她是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去關心阿軟,看到阿軟和嵐嵐親近,她也無從下手。
“媽……”林漪張了張嘴,最后問:“我們要不要在家準備點什么?”
“準備什么?年貨?不是買了嗎。”
林漪看著還剩半罐子的核桃,她沉默片刻:“陸家人應該會過來吧。”
“你做什么美夢呢。”老太太隨手把核桃殼扔桌上,“養(yǎng)大阿軟的是蘇家,不是你,人家憑什么要過來。”
“不是我說你,你有點當媽的樣子嗎?成天就知道在男人面前哭,我要是阿霄,我寧愿在外面打仗都不回來。”
偏偏自家兒子是個情種,一頭扎在林漪身上,看不得她受委屈。
只有在阿軟這件事上立場堅定一點,別的事都是容著林漪。
林漪低頭不語,老太太看她這樣就來氣:“你上次去元白房里跟他說什么了?這幾天還冷著自己的兒子,別以為我看不出來。”
“就因為元白從小不黏你,又早早去參了軍,你就不把他當自己兒子了?”
“我沒有!”林漪心里積攢的委屈全部傾瀉而出,她摸了下眼角:“媽,您能不要總是逼我嗎?我也在試著去靠近阿軟,可是她不缺人對她好。”
老太太原本還不清楚她到底怎么想的,現(xiàn)在有些明悟,但臉上的表情還是帶著點震驚和不敢置信——
“你在嫉妒容嵐?”
她這是看阿軟黏著媽媽,跟媽媽親近,對她反而客氣有加禮貌疏離,所以生了這樣的想法?
老太太見她沒說話,知道這是默認。
“我今天真是開了眼,你有什么資格去嫉妒人家容嵐?她給你照顧女兒,把瀕死的阿軟一口藥一口藥喂到這么大的時候你在哪?你在疼愛徐嬌!”
“你嫉妒容嵐?”老太太真覺得她不可理喻:“你做了什么?你為阿軟做過半點事嗎!如果不是元白,你以為阿軟會認她爸,認青雪,認我們這兩個老東西嗎?!”
“別以為你男人是軍長,你自己是文工團長,人家就搶著要當你女兒。”
“你看到阿軟跟容嵐親近,就心生不滿,那你想過,自己對徐嬌好,阿軟心里怎么想嗎?”
沈老爺子伸手遞核桃過來,被老太太揮手攔開,氣得都吃不下了。
“你但凡對阿軟用點心思,我也不至于會這么看不起你。”
老太太氣得胸口發(fā)悶,她發(fā)話:“等元白和青雪他們回來,叫上阿霄,我們一家人把話都說清楚,免得那點小心思總在心底藏著掖著。”
林漪睫毛顫了顫,沒有作聲。
沈元白回來已經(jīng)是五點多,回到家,見他們都坐在沙發(fā)上,停頓片刻,慢條斯理解下外套,掛在門口的衣架上。
“爺爺,奶奶,爸,媽。”男人的眼睛始終帶著笑意。
“元白,你過來。”老太太示意他來自己身邊坐。
沈元白沒有猶豫,跨步過去。
沈青雪下午玩得很開心,他哼著小曲兒進了客廳,看到這寂靜無聲的一幕,以為自己眼花了。
退后一步,又定睛看了眼,最后疑惑道:“奶奶?”
“過來。”老太太面無表情。
沈青雪撓了撓腦袋,死活也想不起自己做錯了什么。
小時候還說用鞭炮從人家窗戶扔進去,現(xiàn)在大了他也沒這個想法了啊。
但還是老老實實走過去,挨著老爺子坐下,試圖從他那里套出點信息。
老爺子眼觀鼻鼻觀心,一直沒有說話。
沈青雪心里有些忐忑,最后目光落在他哥身上。
沈元白溫柔地朝他笑了笑。
“……”更沒底了。
“人都齊了,那就直接說。”老太太發(fā)話道。
“關于阿軟和徐嬌,不說清楚總歸是扎在心里的一根刺。”
“阿霄,說說你的想法。”
直接把矛頭指向大兒子。
沈霄本來在喝茶,聽到他娘來這么一句,放下搪瓷杯。
“我沒什么好說的,葉家姐妹已經(jīng)入獄,這些年沈家花費在徐嬌身上的精力夠多了,別說虧欠,我不追究就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
林漪沒有出聲。
“元白,你呢?”老太太滿意點頭,目光一轉(zhuǎn)。
“我認同爸爸的話。”沈元白含笑點頭。
“青雪?”知道他和徐嬌感情深厚,老太太見林漪也望著他,提醒一句:“我一個農(nóng)村里種地的老太太都知道什么是對什么是錯,你作為軍人,如果在這種大事上含糊不清,就是思想覺悟不過關。”
“這種風氣不能滋長,要是人人都這樣,看上了別人家的好日子,就偷偷把自己的孩子換過去,那不是亂了套了?”
老太太說話跟連珠炮似的:“等你以后娶了個媳婦,給你生了個孩子,過了十七年,發(fā)現(xiàn)你的孩子不是親生的,而你的親兒子被你這個養(yǎng)子的父母親手弄死,你怎么想?”
“你還要繼續(xù)養(yǎng)著這個孩子?你親兒子就該死?”
“那不可能!”沈青雪手掌握拳,手背青筋畢露,猛地錘了一下桌子,牙齒咬得嘎吱作響:“我不可能來當這個冤大頭!”
沈霄意味不明看了眼他。
“嗯,思想暫時看來還沒出問題。”老太太慢悠悠道:“不過青雪,你自己的兒子被抱錯就不能容忍,怎么妹妹抱錯了,你之前在猶豫呢。”
“徐嬌今年過完年就是十九了,這個年紀離了你們會死嗎?她已經(jīng)讀完了高中,哪怕大學沒讀了,回去在村里當個老師不也能養(yǎng)活自己嗎。”
見林漪要說話,老太太抬手制止:“打住,你是心疼她是吧?這原本就是她該過的生活啊,要不是被她媽換了,還不一定能讀完高中。”
“偷來的就是偷來的,阿軟因為她遭了多少罪你們心里也清楚,我不反對你們私下里偷偷接濟她,但是她沒資格來和我的阿軟比。”
老太太看著林漪,語氣平淡——
“徐嬌那個親媽還知道為了女兒謀好生活,你呢?給了阿軟什么?”
“一副孱弱的身體。”
“僅此而已。”
字字誅心。
老太太見林漪有些喘不上氣,她哼了一聲:“等我走了再暈,看了我血壓高。”
說完,她抱著桌子上那半罐子核桃去了樓上,老爺子立馬拿著錘子跟上。
腳步聲逐漸消失。
老太太現(xiàn)在住的是沈元白原來的房間門,是騰出來留給蘇娉的,沈元白搬到了沈青雪的房間門里而沈青雪住的是徐嬌以前的屋子。
沈霄說一不二,里面的擺設絲毫未動。
沈青雪最初是遲疑過,可這一年在東城跟妹妹長時間門接觸,滿心眼只有她,幾乎很少想起徐嬌。
老爺子坐在床邊給老伴敲核桃,他小心翼翼看了眼老伴:“會不會太過火了?”
“她這拖泥帶水的性格,就該下一劑猛藥。”
老太太悠悠道:“元白有很多種方法讓她想通,為什么在阿軟這件事上非要態(tài)度強硬?”
“這是讓她做選擇,逼她看清事實。”
“這世上哪有兩頭都占的事,要是她再跟徐嬌黏糊不清,阿軟這輩子都不可能回家住一次。”
“她現(xiàn)在要訂親了,等畢了業(yè)嫁出去,我們想再見到她就更難。”
老太太長長嘆了口氣:“希望她能想清吧,別到了老了才后悔,因為外人來跟兒女離心。”
她不是介意兒媳跟徐嬌來往,只是希望兒媳能把孫女放在第一位,要彌補就好好彌補,拿出姿態(tài)來。
樓下,林漪最終還是沒有暈。
沈元白給她遞了杯水。
林漪捧著搪瓷杯,一直沒有吭聲,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沈元白輕笑道:“阿軟和長風晚一天回來,應該是去看小舅舅了。”
聽到這話,林漪抬頭,看向大兒子。
“都說外甥肖舅,阿軟和舅舅好像是有些像,到底是血脈親人。”他不緊不慢道:“西北孤寒,舅舅駐守的地方在邊防站,條件艱苦,不知道阿軟的身子能不能撐得住。”
林漪眼底動容,就聽大兒子繼續(xù)道:“小表弟去年年底身上長了風單子,是阿軟開的藥方治好的。”
“阿軟天生聰慧,只是可惜……”男人清淺嘆了口氣,無奈道:“被身體拖累了。”
“有一件事,我想應該告訴您。”
“阿軟很難有孕。”
林漪被他這一句徹底弄傻了,她之前是聽過這個說法,可是容嵐是軍醫(yī),阿軟的外公和小姨都是醫(yī)生,一直在給她調(diào)理身體。
她以為應該也差不多了。
“那……長風,知道嗎?”她話音有些艱難,指甲緊緊扣進掌心。
沈霄看到妻子的狀態(tài),瞬間門懂了兒子的打算。
先是態(tài)度強硬,徹底擊潰她,然后再引導她來關心女兒。
他沒有作聲,只是拿起搪瓷杯,喝了一口已經(jīng)冷掉的茶水,不動聲色看著。
“他知道。”沈元白輕笑:“阿軟因為這件事,始終不安,長風最初的打算是入贅。”
林漪動了動嘴角,眼底的不敢置信滿得都快溢了出來。
“阿軟在部隊也時常要煎藥喝,這些都是長風親自來的。”沈元白皺了下眉:“按理說只是先天不足,不應該會這么嚴重才對。”
“阿軟在兵團衛(wèi)生所實習的這半年,她每天都要隨身攜帶藥丸,時常會心絞痛。”
“聽容姨說,現(xiàn)在是已經(jīng)是調(diào)理過最好的狀態(tài)了。”他無奈道:“也不知道阿軟以前到底有多難受,阿軟五六歲的時候應該還沒去南城吧。”
沈元白看向沈青雪,眸光平靜:“你和妹妹是雙胞胎,又同在一個軍區(qū),她痛的徹夜難眠的時候,你有感應到嗎?”
“我記得你小時候,經(jīng)常胸口發(fā)悶,去看軍醫(yī)查不出原因。”
沈青雪下意識抬頭,捂著胸口。
林漪也想起來,小兒子經(jīng)常會說自己難受,但是哪里難受又說不上來,去看軍醫(yī)也說沒問題,當時還以為是孩子調(diào)皮喜歡鬧。
“媽,”沈元白疑惑道:“您以前也經(jīng)常無緣無故難受,我們都不在家,是嬌嬌陪著您。”
“難道是母子連心嗎?阿軟痛,您也感同身受。”
一句話,把徐嬌以前照顧林漪的溫情徹底打碎。
為什么會突然生病難受?因為感受到了親女兒的痛。
這一切是因為誰?
因為徐嬌的生母,讓她們母女分離。
林漪心里對于徐嬌的惦念,在這一刻被完全擊垮。
沈霄眸色晦暗不明。
只能說大兒子太會抓時機了。
在老娘剛罵完她不關心親女兒,只在意別人的孩子,沈元白就立馬遞上梯子。
不是您不關心阿軟,是您自己沒發(fā)現(xiàn)。
他用感同身受的親情羈絆,把林漪的心重新綁到阿軟身上。
不知不覺間門,大兒子已經(jīng)變得這么可怕,三言兩語就能讓妻子這一年多對他們因為不過問她,強硬把徐嬌的戶口遷出去而筑成的心防擊碎。
林漪聽完他的話,久久未語。
這一年多以來,她總覺得自己是被家人孤立了,可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是啊,母子連心。
兒子女兒都是她生的,是她的血脈,是她和最愛的人的孩子。
想到這,她痛哭出聲,倒在男人懷里捂臉嗚咽。
她的委屈,她對女兒的愧疚,全部在這一刻宣泄出來。
沈霄輕拍著妻子的后背,無聲安慰。
目光卻落在大兒子身上。
接觸到父親意味深長的復雜眼神,沈元白只是彎眸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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