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五十五章
當(dāng)天晚上, 秦拂戴上天無疾的玉珠,自夢引術(shù)之后再次嘗試入定。
修士可以不眠不休不飲不食,秦拂自入道以來向來都是以入定代替睡眠, 幾十年來幾乎已經(jīng)成為習(xí)慣,這還是她第一次連續(xù)這么多天沒有入定修煉。
她要入定時,天無疾就隨手扯了個蒲團(tuán)坐在她的洞府里,也不離開, 就這么托著下巴看著她,問:“你害怕嗎?”
秦拂看了他一眼, 笑道:“我有什么怕的, 現(xiàn)在是墨華想見我, 但橫豎不是我虧欠他,我問心愧, 自然不怕。”
天無疾起哄似的給她鼓掌,說:“阿拂女中豪杰, 嶙峋傲骨,自然不會怕他。”
秦拂先是瞪了他一眼, 然后頓了頓,突然說:“我不怕他,而且我信你。”
天無疾整個人一愣。
秦拂眉毛一挑, 整個人明艷鮮活, 她說:“我信你有那個本事,也信你不會騙我。”
哪怕夢引術(shù)是千年未曾破解的禁術(shù), 但天無疾說他能破, 她就信他。
天無疾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突然張口,聲音低沉又輕柔:“阿拂, 你什么都不用想,我看著你。”
秦拂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意識漸漸沉下去之后,秦拂再次感受到了那種從靈魂中傳來的拉扯感。
仿佛有一個人在撕扯她的靈魂,想將她的靈魂拽出體外。
而這一次的感覺,比上一次更加強(qiáng)烈。
秦拂心中一凜,心中的第一反應(yīng)是,墨華這次到底用了多少心頭血,又費了多少修為?
她下意識的想要抵抗,然而下一刻,一股溫暖的感覺傳遍全身,包裹住她整個靈魂。
那一瞬間,那種靈魂被拉扯的感覺瞬間消失,由外物建立起來的聯(lián)系被強(qiáng)行剪斷。
秦拂心中明白,這就是天疾給她的那顆玉珠。
那顆玉珠果然生效了。
秦拂一顆心徹底安定了下去,意識再次入定,一夜眠。
而在秦拂看不到的地方,天無疾看著秦拂逐漸松懈下去的眉頭,微微笑了笑,從蒲團(tuán)上起身走出洞府,沒有發(fā)出一絲驚擾秦拂的聲音。
離開秦拂之后,他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站在峰頂抬頭看著黑漆漆的天空。
今夜星月,漆黑一片。
“墨華。”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聲音中是令人心驚的冷意。
……
南境某個凡人城鎮(zhèn)之中,墨華盤坐于蒲團(tuán)之上,突然之間面色煞白,猛然吐出了一口鮮血。
“師尊!”
秦郅見此變故,聲音驚慌失措,但整個人卻站在這個房間里離墨華最遠(yuǎn)的地方,不敢輕易過來。
墨華睜開了眼睛,那雙向來清冷的雙眼中閃過一絲措。
他臉色白的像鬼,甚至連氣息都近乎于,整個人仿佛下一刻就能消失。
秦郅哪怕再怎么笨現(xiàn)在也看了出來,墨華這是被反噬了。
秦郅猶豫了片刻,終究是于心不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師尊,您這是怎么了?”
墨華看了過來。
那雙眼睛中有難得的清明。
秦郅就知道,他現(xiàn)在是清醒著的。
秦郅心中松了口氣,但又覺得悲哀。
堂堂太寒劍尊,百年積威,聲震天下。
可離開天衍宗的這天,他卻是被心魔控制的時候比清醒的時候多。
自從他被師尊帶離天衍宗的那天起,墨華帶著他徑直往南境去,他時常被心魔所控,清醒的時候又都在壓制心魔,他一直沒有機(jī)會問他到底在做什么?
直到他停在了南境這個無名小鎮(zhèn)。
那天他難得清醒,對他說:“這是你師姐曾生活過的地方,我就是在這里把你師姐帶了來。”
秦郅終于明白他在做什么。
然而從那天之后,他一直被心魔所控,所作所為更是讓秦郅膽戰(zhàn)心驚。
他看到他拿出師姐的東西在施咒。
理智告訴他哪怕師尊被心魔所控也不會傷害師姐,但是情感上他一直都在憂心焦灼。
若是他真的傷害了師姐怎么辦?
他嘗試過阻止他,卻被墨華直接畫地為牢的禁了足。
而現(xiàn)在,墨華終于清醒了過來,秦郅近乎迫不及待的問:“師尊!您到底在做什么!”
墨華沉默了良久。
然后他說:“夢引術(shù)。”
秦郅聞言,如遭晴天霹靂。
秦拂大半本事是墨華傳授,秦郅的大半本事是秦拂傳授,秦拂知道什么是夢引術(shù),秦郅自然也知道。
他這下什么都顧不得了,直接沖了過去,聲音嘶啞道:“師尊!您竟然對師姐用夢引術(shù)!您知道您在做什么嗎?您知道師姐會怎么想嗎!”
在秦郅目眥欲裂的目光之下,墨華卻沒有說話。
秦郅重重的喘著粗氣,一時間擔(dān)憂那燃燒生命和修為的夢引術(shù)會對師尊造成什么影響,一時間又擔(dān)憂他究竟對師姐做了什么。
他忍不住怒吼道:“師尊!您說!”
墨華沉默良久,開口卻說:“她不見我。”
秦郅一愣。
墨華卻還在說:“我了很久,她終于入夢,但我卻拉不來她的魂魄,她不見我,也不給我改錯的機(jī)會。”
秦郅卻猛然后退了兩步,見鬼一般的看著他。
他啞聲問:“師尊,您是清醒的嗎?”
墨華一雙清明的眼睛看了過來:“我自然清醒。”
秦郅要說的一下子卡在了喉嚨里。
他想問,你若是清醒的,你為何還想著對師姐用夢引術(shù)?
他想問,你難道不知道這是你的心魔想做的事情嗎?
但看著墨華清醒的眼睛,他突然意識到,那些事情,心魔想做,墨華也想做。
只不過是心魔做的更順手一罷了。
他如遭雷擊。
這天他一直跟著師尊,哪怕他經(jīng)常被心魔所控,哪怕他喜怒常。
因為他覺得那都是因為心魔,自己的師尊也是個受害者。
他想喚回師尊的清醒,他想幫師尊一起對付心魔。
可是此時此刻,看著清醒的墨華,他突然覺得,心魔墨華又有什么不同?
他不可置信的后退了兩步,猛然跑了出去。
墨華并未阻攔他。
秦郅跑出去很遠(yuǎn),看著天邊那一輪凄然的彎月,突然滿心的茫然。
他該怎么辦?他該去哪兒?
師尊是為了找?guī)熃悖撬菫榱耸裁矗?br/>
天下之大,何處是他的容身之地。
還有,師姐她……到底在哪兒?
……
秦拂第二天醒來時心情格外的好,她興沖沖出門,就看到站在她洞府外的天無疾。
他手中把玩著一根竹笛,秦拂從未見過。
她忍不住就多看了兩眼。
然后就發(fā)現(xiàn)那竹笛實在是新的過頭了,竹笛孔洞處的碎屑還未打磨干凈。
她一偏頭,果然看見自己洞府外一叢靈竹中有一棵被連根砍下。
秦拂看了看那棵竹子,又看了看他的竹笛。
她快氣笑了,忍不住道:“這靈竹價值千金,天無疾,你這也太自覺了。”
天無疾揚了揚手中的笛子,說:“報酬。”
秦拂奈,剛想說什么,然后突然意識到什么,頓了頓,小聲問道:“你不會是在洞府外守了我一宿吧?”
天無疾也不說是不是,竹笛在手里轉(zhuǎn)了一圈,又被放在了她的手上,說:“送你了,反正我刻它也只是解個悶。”
說完,他也不秦拂多說什么,揮了揮手便離開了。
秦拂盯著自己手中的竹笛,忍不住笑了出來。
自己身邊的事情解決的差不多之后,秦拂又一頭扎進(jìn)了律堂,忙活了幾天,律堂終于能在離開她和天無疾的時候也能正常運轉(zhuǎn)起來。
更妙的是,在那些內(nèi)門弟子紛紛妥協(xié)之后,內(nèi)門長老峰主也都妥協(xié)了大半,按照秦拂當(dāng)初的規(guī)定,將原本需要外門弟子償做的事情也弄成任務(wù)掛在了律堂。
除了個別在秦拂看來格外食古不化、或者說故意和她叫板的人。
比如沈衍之的師尊閆渙。
關(guān)于沈衍之頓悟的事情,秦拂當(dāng)時沒有了解太多,之后在其他弟子的議論之中才算是被迫了解了沈衍之頓悟事件的全貌。
據(jù)說沈衍之是在和自己的師尊在關(guān)于道途的爭執(zhí)之中頓悟的。
他們具體在爭執(zhí)什么不得而知,但沈衍之頓悟之后閆渙當(dāng)即就閉關(guān)不見自己徒弟了,想來讓沈衍之頓悟的并不是他這個師尊的“教誨”,而是沈衍之自己的“執(zhí)迷不悔”。
嗯……這著實就有尷尬了。
而也不知道閆渙是不是在自己徒弟那里丟了面子就想在秦拂身上找回來,這兩天他變了法的秦拂作對。
但秦拂一點兒都不在怕的,因為她畢竟不是閆渙口中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丫頭,而是天衍宗積威多年的大弟子,更是如今飛仙門的掌門。
其實,不止秦拂沒有理會閆渙,連沈衍之這個親徒弟都忤逆了閆渙。
秦拂現(xiàn)在是掌門,有許多事情不管她想不想知道都能傳進(jìn)她的耳朵里,她就又被迫得知,沈衍之那對師徒在短短幾天內(nèi)又起了爭執(zhí)。
起因還是秦拂。
那天在律堂,秦拂一起出去的弟子接了秦拂手中整頓聚仙街的任務(wù),沈衍之自然想?yún)⑴c,但他師尊覺得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趁著頓悟之后好好鞏固一舉突破,而不應(yīng)該多沾染俗物。
于是沈衍之背著自己師尊偷偷加入,在幾天之內(nèi)其他三個人走遍了聚仙街,閆渙后知后覺才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正在揚言要把沈衍之逐出師門。
他還里外的覺得秦拂帶壞了他的徒兒,秦拂聽的不耐煩,某日借著個機(jī)會當(dāng)眾提出和閆渙“切磋”,然后又當(dāng)眾把閆渙抽下了臺。
這次閆渙徹底消停了下來,連著幾天沒有下山,對外宣稱閉關(guān)。
而就在閆渙“閉關(guān)”之后不久,沈衍之一行六人帶著一份完善的章程六隊從外門弟子中抽取的巡邏隊來到了秦拂面前。
這是他們承諾拿出聚仙街章程的第七天,遠(yuǎn)超秦拂定下了五天期限,但秦拂并沒有催促他們。
而他們拿出了一份遠(yuǎn)超秦拂意料的答案,以及一套頗具雛形的完整隊伍。
沈衍之站在她面前,還是纖塵不染的白衣、還是清冷俊秀的面容,她說的時候眼睛卻仿佛發(fā)著光,昂首挺胸,侃侃而談。
“……內(nèi)門弟子現(xiàn)在尚有傲氣,他們不愿與聚仙街的人打交道,但外門弟子大多本就住在聚仙街,他們幾乎相當(dāng)于聚仙街的地頭蛇,若論眼熟的,他們在聚仙街的可能比內(nèi)門弟子還好用一,所以弟子斗膽,組織了六隊七人巡邏隊,全都是外門弟子,我想讓他們單獨成一個堂口,專門執(zhí)掌巡邏律法,在三羊城內(nèi)有執(zhí)法之責(zé),必要的時候有先斬后奏的權(quán)利,他們所領(lǐng)取的津貼資源也比普通外門弟子高一成。”
秦拂越聽越驚訝,最后忍不住直點頭。
他覺得沈衍之身為內(nèi)門弟子,自然會以內(nèi)門弟子的思維尋找解決方法,但沒想到他直接跳出了那個思維圈。
他選擇了外門弟子,而且動作大刀闊斧,頗為大膽。
高一成的津貼可能吸引不到內(nèi)門弟子,但對外門弟子來說是莫大的吸引力,人手問題都解決了。
單獨組織一個堂口,專司巡邏執(zhí)法。
這頗有天衍宗執(zhí)法堂的意味。
但飛仙門是沒有執(zhí)法堂類似的地方的,飛仙門犯錯的弟子都是由各自的師尊與宗門長老處置。
而果不其然,沈衍之再開口時,秦拂就覺得更像了。
“而且,弟子還想讓他們?nèi)蘸笠皇终乒茱w仙門的律法,若是本門弟子犯錯,也好有統(tǒng)一的章程可尋,免得各自的師尊或者長老因為私心或輕罰或重罰,令其他弟子不服。”
秦拂聽了更驚訝了。
這就是執(zhí)法堂的職責(zé)。
行啊,她原本只是想著讓他們給出一個解決聚仙街的章程好鍛煉他們,但沒想到到最后他們直接給她整出來一個執(zhí)法堂來。
而且只是這六個人,在短短七天之內(nèi)弄出來的。
雖然他們的章程還很粗糙,有想法甚至稱得上天真,但不得不說,他們已經(jīng)遠(yuǎn)超秦拂的預(yù)期了。
秦拂看著那一張張意氣風(fēng)發(fā)的臉,莫名感嘆。
她想了想,低聲說:“沈衍之,你的想法很好,但你知不知道,若是真的弄出你設(shè)想中的那個新堂口,所耗費的精力有多大,我若是將這都交給你們的,你們能保證圓滿完成嗎?”
沈衍之直接單膝跪了下來:“宗主若是同意,日后這件事便由我們?nèi)珯?quán)負(fù)責(zé),若是不成的,衍之顏見宗主!”
其他五個人跟著跪了下來,然后是他們帶來的那六個外門小隊。
秦拂一眼掃過去,似乎每個人胸膛中都燃燒著一把火焰。
秦拂笑了笑,說:“好,沈衍之,這件事以后就交給你們幾個,三個月內(nèi),我要看到成果,否則的你也不用無顏見我,我親自定的人若是都看走了眼,我先顏見其他人了!”
沈衍之先是愕然,然后狂喜,聽到秦拂最后的,忍不住笑了出來,帶著笑意說:“那您放心,我不會失了您的顏面的。”
其他人都忍不住笑了出來,氣氛一時間十分快活。
秦拂看著眼前面帶笑容的沈衍之,幾乎想不起來他們剛見面時他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樣。
一直到回到自己的洞府時,秦拂都還是笑著的。
她忍不住對天疾感慨:“沈衍之真的是個有靈性的,他聰明的遠(yuǎn)超我的想象,執(zhí)法堂這件事情我原本想忙完這一段之后一手操辦的,卻沒想到被他們先拿出了章程。”
天無疾面無表情的聽著,秦拂說完,直接奪走了她手中的糕點。
他說:“既然沈衍之聰明,你讓他給你做桃花糕吃吧。”端著糕點轉(zhuǎn)身離開
秦拂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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