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水過往所用的道法在這一刻全都失靈，原因很簡單，那些法術(shù)都是為了對付怨鬼，如果面對的是幻境里一個死了不知道多少年所謂的“幻靈”，就像狗啃刺猬一樣，根本無從下嘴。

關(guān)鍵在于這只“刺猬”還十分強(qiáng)大，以往見過最逼真的幻境和“單寧傘”比起來簡直猶如水滴和湖泊，要知道在幻境里還能嵌入幾層幻境，若不是親眼所見否則絕不會相信什么叫做傳奇！

這也是為什么“畫師”有底氣一口氣設(shè)置七層再用性命做賭一一甄別，就是因為逼真到稍有一個肯定就會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場。

喜水看著面前幾百張像撲克牌一樣的中年男，本來整齊劃一的動作，不知何時從每一張上看起來都起了變化，就像拍照的大頭貼一樣，各個都露出不一樣的表情，甚至還有很多兩兩間開始討論起來……

如果單單閉上眼睛，還以為是在充斥著喧鬧的農(nóng)貿(mào)市場里，可眼見著全是一張張卡片人在互相交流，看上去十分詭異。

稍一細(xì)聽，發(fā)現(xiàn)所有中年男討論的主題只有一個：那就是怎么處理喜水。

有說按照老樣子畫成人像了事，有說可以收做他用，有說可以放置不管幾十年后再回來看，還有的說網(wǎng)開一面放其離開……

不過說“離開”的崩不住幾秒馬上開懷大笑起來，一幅惡心人的小人嘴臉。

喜水身處這些閑言碎語中，突然一下子變得異常冷靜，好像在聽著與己無關(guān)不相干的事情，冷眼旁觀熱火朝天的議論，想著的是自己的打算。

“哈哈哈哈”幾分鐘后，雜亂的中年男又變的整齊劃一起來，全都笑的前仰后合，足足笑夠了一分鐘才停歇襲來，由離喜水最近的代表發(fā)言：

“恭喜你，小朋友，”中年男強(qiáng)忍著還要爆笑的沖動：“經(jīng)過我慎重的考慮，決定把你關(guān)進(jìn)一處絕妙的所在！”

“但是這處所在還沒有造好，不過我準(zhǔn)備用心畫上三天三夜，專門為你打造一個專屬的世界！”

“聽著就非常興奮啊！”中年男開心的說道：“這一處世界比你想象的還要大，就算你用最快的交通工具飛一天也看不到邊界！”

“為了給你最完美的體驗，我將用心把所見過最美好的事物全都臨摹復(fù)制出來！”

“你周圍見到的人要么是沉魚落雁，要么是國色天香，見到的景致要么是小橋流水，要么是秋水共海天一色！”

“為了怕你無聊，還為你貼心設(shè)置了許多取巧的小玩意，小貓小狗小兔子，小風(fēng)小雨小雪花，車水馬龍人流如織，繁華的就像是在盛世之中！”

“怎么樣！你是不是要贊我天才般的想法，一如我重不讓人失望的表現(xiàn)？”中年男此刻激動的無以言表！

“不過你先不用謝謝我，等你聽了我對你的安排再謝不遲！”

說著中年男深吸了一口氣換成認(rèn)真的口氣——“你不是說我體會不到活人的真實感受嗎？那我就讓你變本加厲的去感覺！”

中年男瞬間變臉：“在這方世界里，我要你徹底忘了生而為人的意義！”

“每當(dāng)你感到高興時，一件悲傷的事就隨即而至！每當(dāng)你懊惱時，又會被振奮人心所激動！每當(dāng)你思念時，就會看見思念的對象其實完全就是個錯誤！”

“我要讓你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看見美食馬上飛來狗屎，聽到優(yōu)美的樂曲又傳來靈堂的哀樂，喜歡上的窈窕淑女被人盡可夫！”

“總之我要讓你生不如死度日如年，每一天每一刻都想了結(jié)，可卻發(fā)現(xiàn)根本是妄想！每當(dāng)你想結(jié)束這一切，就會發(fā)現(xiàn)又是新的一天開始！”

“哈哈哈哈，怎么樣！”中年男人笑的上氣不接下氣：“畫畫我在行，文字我倒是有些欠缺，來，小子，給你的歸宿起的名字吧！”

喜水一個字也不想說，只在心里深深的嘆了口氣。

見面前的小子不配合，中年人搓著下巴說：“依我看不如叫‘第十九’，比十八層還要多一層，應(yīng)該比較配你的伶牙俐齒，要讓你知道得罪我到底什么下場！”

“不過首先，還是先把你關(guān)起來，免的我作畫的時候你又東跑西跑出什么幺蛾子。”

邊說中年男蘸滿濃墨揮毫一蹴而就，沒要一會兒工夫就畫出來一間四下里漆黑的小房子，下一刻伸手輕輕一揮，喜水整個人已經(jīng)落入暗室之中。

這里全無一絲光亮，就像在密閉的盒子里，黑的如此深邃，仿佛永遠(yuǎn)遁入黑暗中一般。

喜水輕輕的搖了搖頭，席地坐了下來，剛剛“畫師”的每個字每個詞從腦海里過了一遍，當(dāng)真如同形容的一樣，稱呼為第十九層地府一點不為過……

人之所以生而為人，就是一直被情緒左右，酸甜苦辣喜怒哀樂，從“畫師”的敘述里，描繪出的那一方世界，當(dāng)真非常殘酷，它關(guān)的不是人本身，而是感情！

每當(dāng)有感情的波動就會被拉入另外一個方向：喜變成哀，怒變成仇，不僅是情感的桎梏，更讓人難以應(yīng)對的是造成一切感情的外物都會隨之變動！

這就像是一個顛倒的世界，當(dāng)想笑時眼淚卻流了下來，當(dāng)看到美好的事物時再看一眼卻丑陋的讓人惡心，當(dāng)生無眷戀時又在噩夢中驚醒！

無所不用其極，那里會像是一個不斷重建的煉獄，唯一倚靠的希望會漸漸窒息，沒有任何能抓的住的東西，生命本身變成了囹圄，如同中年男所說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喜水靜靜的坐在黑暗里，耳邊依稀聽到一紙之隔的“畫師”正揮墨作畫，不單單是一個人，而是成千上百個“畫師”都在為喜水的歸宿所努力……

喜水想起了瓦狗，一只天生樂觀的二哈青年，命運對他諸多不公，卻從未成為他生命里的主角，反而被磨煉的如魚得水，雖然有時會犯一點二甚至有點傻，可卻無比信任自己的哥們，哪怕是在絕境中……

老渠頭——這個雖然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老頭，不知道活了多少個年頭，一會說自己80歲，一會又說56，最愛泡的是巷子里的錄像廳，放著早已經(jīng)絕跡的“*****”。

對自己視如己出卻從未提過任何要求，默默關(guān)心著自己從不直白表露，從那一碗回鍋肉，一杯舍不得喝的好茶，一段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叮嚀囑咐……哎，也不知還能不能養(yǎng)老送終……

九未兒……喜水腦海里勾勒出一副動人的容顏，有著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fā)，不要梳理披在肩頭，像一川傾瀉的月光，遠(yuǎn)黛如山，閃著靈動的雙眸如秋水般深情，微微的笑靦嘴角如春芽，玫瑰紅唇勝雪的肌膚……

喜水的心不自覺狠狠跳動了一下，瓦狗和老渠頭放下本已不易，九未兒又如何能忘卻……

在那方世界里，若帶著感情則正入“畫師”下懷，唯有無欲無求，心達(dá)通明，如老僧入定般不受任何內(nèi)心的引誘，方才可艱難的活下去，就像把心埋在土里，不生根也不發(fā)芽，只待寒去春來。

任何一絲情感都會無限放大，而只要陷入癲狂一次，想再平靜下來只會陷入又一輪的折磨……

唯有心如止水，如看破紅塵，拋下所有內(nèi)心的感觸，真正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或許才能熬過這道關(guān)，其實說起也并不難，有如得道高僧般大徹大悟，或者像一顆石頭般在歲月流淌里靜靜度過……

其它都還好說，像打包好的行李隱藏在心里的最下一層，可卻唯有一樣，那道柔弱的身影在眼前如論如何也揮之不去，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浮現(xiàn)在眼前，根本掩藏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