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微語
白露背著雙肩包出現(xiàn)在了小酒館門口,這次與她一起的不是梅非,而是貓妖靈符。貓妖捧著一盆大紅色分外妖嬈的花,一張臉也憋得通紅,與紅花交相輝映,從他局促不安的表情來看,這份紅色不是因為天冷風寒所導致的,而似乎是因為他對白露又氣又惱。
白露剛剛一路纏著他,一本正經(jīng)地他討教“什么是喜歡”,這讓貓妖吃了一驚,臉上罕見的出現(xiàn)了幾分害羞的神色,而后清清嗓子,一幅好為人師的模樣,侃侃而談,而隨后隨著小鹿精的糾纏與較真,貓妖對此苦不堪言。
“……為,為什么問我啊,我怎么,怎么會知道呢。”靈符眼神飄忽,躲躲閃閃,快步跨進小酒館門檻,匆匆向柜臺走去,想要擺脫白露的糾纏。
“可是誰都看出來你對維蘭——”白露亦步亦趨,不懈追問。
“你問我干什么啊!”靈符哀嚎著打斷,“這種問題你應該去問梅非吧!”
“你怎么也這樣說?”白露表現(xiàn)出幾分迷茫,“許目成也這樣勸我。”
“她說的沒錯!”靈符將懷里的花重重放在柜臺上,震得嬌花掉了幾片花瓣,“總之,不要再問我了,聽她的沒錯。”
“什么?”許目成從手機中抬起腦袋,聽了個沒頭沒尾,不明所以。
“白露一直纏著我問什么是‘喜歡’,什么是‘愛’的,我以為她是言情小說看多了,結(jié)果她是認真的,就差寫一篇論文出來了,”靈符率先發(fā)難,愁眉苦臉對著許目成道,“這種奇奇怪怪的東西都是一人一個樣,叫我怎么能解釋清楚,況且——”
貓妖無意看到了許目成頭發(fā)上的簪子,心中一跳,一時語結(jié),那又是溫家三小姐的舊物,他本以為那些舊物早就散失無跡,如此看來,溫瀾生后來大概花費了不少功夫找回母親的遺物。
“況且,況且——”靈符盯著那簪子結(jié)巴了幾句,垂下碧眸,嘆了口氣,訕訕道,“我一下子忘了要說什么了……”
許目成拍了拍靈符表示理解,轉(zhuǎn)而詢問白露:“那你真的去問梅非了?”
“當然呀。”白露回憶著那天夜里的事,困惑道,“總感覺梅非不喜歡這個問題。”
那天夜里,白露用棲逸花消除了師哥的記憶,匆匆追上梅非,喘著氣道:“你等等我呀,他吃了棲逸花,我保證他什么都不會記得了。”
但梅非的臉色依舊陰沉得仿佛能結(jié)出冰來,白露思索了半天怎么委婉,最終仍是直接開口道:“你怎么不開心了?”
“我沒有。”梅非緩了緩神色,生硬道。
“哦。”白露稍稍松了口氣,拉著他在湖邊的長凳上坐了下來,從書包中掏出本子和筆,鄭重道,“我有一個問題。”
白露鄭重的樣子有些令梅非也跟著嚴肅起來:“你說。”
“我要問你,什么是‘喜歡’?”白露認真道,圓眼眸中倒映著路燈的光亮,顯得一閃一閃的。
這個問題令梅非愣了一下,他嘗試用他與生俱來的讀心術去閱讀白露的腦子,可是小鹿精很簡單,嘴上說的與心底想的是一樣的,總是這樣。
白露見梅非沒有回答,就又問了一遍,補充道:“我說的‘喜歡’,不是我‘喜歡’吃話梅干的‘喜歡’,而是我‘喜歡’你的‘喜歡’。”
梅非濃密的睫毛顫了一顫,垂下眼簾:“我不知道。”
白露轉(zhuǎn)了一下手里的筆,沒拿穩(wěn),“啪嗒”摔到了地上,她一邊撿一邊側(cè)著腦袋問:“真的嗎?”
或許不是真的。
白露在本子上畫了幾個圓圈,筆油斷斷續(xù)續(xù),她嘆了口氣,嘀咕著筆芯才剛用了一天就摔壞了,從書包中找出一只新筆芯,低頭換上,同時繼續(xù)咨詢梅非:“我覺得你應該知道一點吧,畢竟你在人堆了游蕩了少說也有幾百年吧,海外的,這里的,你都見過,總知道一點吧……”
好久都沒人應聲兒,她都換好了筆芯了,梅非還沒答話,她一轉(zhuǎn)頭,空蕩蕩的側(cè)邊嚇了她一跳,梅非早就沒聲響的走了。
白露慌慌張張蓋上筆帽,本子紙筆往書包里一塞,她疑心自己說了什么惹到了梅非,但她又想不通自己說了什么惹到了梅非,只好嘆了口氣,四處搜尋梅非的蹤跡。
冬日的夜色仿佛總是格外的黑,白露沿著校園的小路走著,咯吱咯吱的踩著雪,經(jīng)過一盞又一盞路燈,沒有遇到梅非,反而在路口遇到了一個短發(fā)的颯爽姑娘,這位姑娘牽著男友的手,笑盈盈漫步雪上。
“白露!”姑娘是她的室友,興沖沖地叫住了她。
“哎,你有沒有看到一個人,比我高一些,”白露有點著急地比量了一下,“穿著黑色的風衣。”
短發(fā)姑娘揶揄道:“我知道他,那不是你男朋友嘛。”
“不是啊……”白露忽然感到幾絲沒來由的害羞。
“趁早別瞞著我了,”室友笑意盈盈,“我問你,咱們宿舍樓底下你是不是經(jīng)常見到送女友回宿舍的男生?我都見過好幾次他送你回宿舍了,不是你對象是什么。”
“呃……”白露不知道說什么好,一時顯得有些局促。
夜色中室友看不太清白露的神色,只發(fā)現(xiàn)她突然沉默了,便試探道:“你們吵架啦?”
“不是,好姐姐,你快告訴我他往哪里去了嘛!”白露有些著急。
“好好好,不摻和你們兩個啦,”短發(fā)女孩指了一個方向,“他朝那邊去了,快去追吧。”
白露道了聲謝就匆匆跑了。
“要是追上了,記得周末請我吃飯——”短發(fā)女孩笑嘻嘻的沖著小鹿一般輕盈的背影喊道。
“好的——”白露中途停下來認真大聲回答。
“其實我是開玩笑的啦——”
“好,我知道啦——”
“怎么樣,我室友很可愛吧。”短發(fā)女孩笑著將腦袋倚在男友的肩上,“就是有點傻傻的,如果你不把話說直白些,她就只按字面意思理解啦。組里的一位師哥追她,費盡心思問我要了她的口味愛好,給她帶零食卻又不直說特意帶給她的,她便真的傻傻的一位師哥是無意買多了,要我說,這還不如直接打直球。”
“當然啦,白露肯定也是直球選手。”女孩踮腳親了親男友面頰,有幾分嗔怪道,“不像你,那么含蓄,讓我辛苦猜了好久。”
“我覺得還是你最可愛。”男孩沉浸在愛河,前言不搭后語地甜言蜜語。
白露腳步匆匆,迅速消失在了那對你儂我儂的情侶視線之中,終于在小路盡頭追上了梅非。
“你干嘛突然走了?今天你總是這樣……”她大口喘氣,呼出一陣一陣的白色霧氣,下意識要拉住梅非,當然又遺憾的抓了個空。
“哎呀——我,我不是故意的,”白露臉皺了起來,“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老想抓住你。”
梅非幽幽嘆了口氣,這口氣息并沒有在低溫中變幻成一陣白霧,而是無聲消逝在了寒冷空氣之中。
白露察覺到梅非的悶悶不樂,決定說點什么打破泛冷的氣氛,便道:“剛剛我找你的時候碰到我室友啦,就是那個短頭發(fā)的,她說女孩子的男友常常會把女孩送到宿舍門口,然后你也經(jīng)常把我送到宿舍門口。”
“按這樣推斷,是不是你算我的男友啦?”白露忍不住笑出聲。
梅非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又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他望著小鹿精,天真的小鹿也仰頭望著他,天邊的一輪勾月稱著墨藍的天空,墨藍的天空與他深不見底的暗色眼睛很相稱,只是這雙眼睛里充滿著她不太懂的意味,好像是害怕,也好像是猶豫與掙扎,也好像是忍耐與壓抑。
“你怎么啦,光不說話?你還沒有向我解釋,我‘喜歡’你的那種‘喜歡’,是一種什么感覺呢!”白露問道,她的那雙圓眼睛里裝著月牙兒,裝著梅非的影子。梅非覺得月亮與小鹿精的清澈眼眸很般配,而出現(xiàn)在其中的自己的倒影似乎不怎么和諧。
“然后他一句話也沒說,直接穿過那個薔薇欄桿,跑了。”白露愁眉苦臉的結(jié)束了她的講述,對許目成和靈符說道,“你們覺得我說了什么很氣人的話嗎?”
“不知道啊,”靈符大大咧咧道,“梅非就是這樣啊,不知道怎么就會惹怒他了,我都不太敢跟他講話。”
“或許他是自己跟自己打賭,要求一天不能說超過一百句話,為了防止忍不住同你講話而超出一百句話,所以他就跑了。”靈符安慰著白露,提出了一離譜的推測。
在兩三個不著邊際的推測后,靈符忽然靈光一閃,說道:“或許是因為夜太深了,而魔鬼必須在十二點鐘聲響起前逃離學校。”
不知為何,許目成想到了灰姑娘的故事。
“就像鬼魂往往要在雞叫前隱遁一樣。”靈符還說的振振有詞。
“為什么逃離學校?”許目成順著貓妖的意思問道,“莫非學校里有什么魔鬼克星?”
“不不不,”貓妖搖手道,“或許是夜半之時魔鬼會變成蝙蝠,就像端午節(jié)喝了雄黃酒的蛇妖會顯出原形一樣。”
話題終于在靈符的引導下,歪去了奇怪的方向,各種稀奇古怪的怪談爭先恐后的涌了出來,你一言我一語的,明明是大清早陽光熹微的小酒館卻中充斥滿了各色的天方夜譚。
溫瀾生整理完昨夜花房中被踢得歪七扭八的亂紅殘綠,從二樓旋梯緩緩走下,還沒見到人影就聽到了柜臺處三人有些好笑的談話,他悄悄下了幾個階梯,斜倚著扶手,遠遠看著聽著。
靈符嘰嘰呱呱,煞有其事的樣子活像一個故作成熟的學生,白露眉頭微蹙,一雙圓圓小鹿眼中透著似懂非懂的意味,時不時問上一兩句,然后低頭在本子上記上一兩筆,許目成則托著腮,眉眼彎彎,笑瞇瞇地注視著他們兩個,偶爾插上幾句,言語間總有幾句令貓妖尾巴有些炸毛。
溫瀾生看到了梅非無聲地出現(xiàn)在小酒館門口,他與他對視一眼,微微一點頭以示意,與那雙漆黑無底的眼眸相接的一剎那,有那么一刻他確信他們所想的是同一樣東西——羨慕著柜臺處談笑風生的三人,羨慕他們笑得肆無忌憚,清亮透徹,好像永遠走在陽光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