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掃墓
許目成提著行李上樓時正好遇到了買菜回來的鄰居陳阿姨,陳阿姨見到她,又是一通嘮叨,語速極快地絮叨了一些胖了瘦了吃的穿的,到了門口,許目成準備敲門的時候,她拽了一下許目成袖子:“小成啊——”
一聽這個語氣,許目成就察覺到幾分話里有話的味道。
“你有空多回來,多給你爸打點電話,”陳阿姨壓低聲音擔憂道,“不知道你爸是最近壓力大還是其他的,我看他最近都是一有空就去你媽墓地那兒……”
“我知道了。”許目成瞬間明白了這位好心鄰居的意思,陳阿姨在擔心許暮的心理問題,畢竟當初許目成母親去世后,許暮確實一度動過輕生的念頭。
“這幾天我會好好陪他的。”許目成有點愧疚,最近她常想不起來同許暮打個電話之類的,過去上學時每逢周末她還記得打個電話之類,近來過得安逸快活,沒有什么星期時間的概念,便也記不起時常聯(lián)系父親。
許目成回到家,一切都沒什么變化,書桌上電腦開著,屏幕顯示著答題紙的局部,顯然是學校放假前舉行了一次大考。許暮還是老樣子,詢問女兒有沒有吃早餐,廚房里有粥。
“吃啦,”許目成快活地攤在沙發(fā)上,“溫瀾生總會早起煮粥的。”
“似乎還不錯。”許暮表示了些許的認可。
之后的一個上午都在無聊的閱卷中度過,許暮批閱試卷,許目成無所事事的同父親閑聊,有意無意的詢問父親近來的生活。
“最近高中壓力很大吧?”她問道。
“是啊,”許暮給一道題評了一分,嘆道,“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但等考完試,他們就能輕松一段時間了。”
“那你呢?”
“我?當然是準備帶下一屆學生。”許暮笑道,“怎么了,覺得我該退休了?”
“我的意思是說最近你過得怎么樣啦。”
“還好。”
“還好是什么程度?”許目成聽了陳阿姨對父親的描述,也有些擔憂。
“還好就是還好,跟平常一樣,”許暮回頭看了女兒一眼,問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問個不停?”
“沒什么。”許目成找了借口溜了,“呆這里怪無聊,我去做飯。”
“多做幾碟,過會兒去墓地捎著,讓媽媽也嘗嘗你的手藝,她如果知道你會做飯了,應該會開心的。”許暮微笑道,他記得妻子在世時挺喜歡琢磨廚藝的。
“好呀。”
許暮又補充道:“你媽媽口味重,記得多放些調(diào)料,但不要放蒜,她不喜歡。”
“知,知道了。”許目成微微一驚,她突然意識到盡管過去了二十多年,父親居然還記得母親的口味,還是那么的講究,就好像去世的母親真的還能嘗到那些擺在祭臺上的餐飲一般,許目成甚至懷疑有時父親做出的那些口味偏重的飯菜是有意為之,只是為了懷念妻子的手藝。
午后許暮帶著許目成趕往墓地,原本空空落落的公墓陵園中一下子多了幾分顏色,當然大多是素雅的白色與淺黃,許多墓碑前擺著淡色花朵。許暮抱著一捧鮮艷的紅玫瑰,與周圍格格不入,好像他不是來掃墓而是來約會的。
許暮送上玫瑰,在墓碑前低語,這樣的低語從來沒有過回應,他想著自己近來總是同妻子自說自話,妻子該不會覺得自己變得話癆了吧。
他告訴妻子這次的飯菜時女兒做的,告訴妻子女兒近來過得很好,又嘮叨了許多東西,甚至包括今天的天氣,天色云形,草淺柳綠。
許目成根據(jù)母親墓碑周圍成堆的來不及被清理的花束,推測出父親大概是每個星期都會來一趟,甚至次數(shù)更加密集。聯(lián)系陳阿姨的話,這確實讓她有些擔憂了,她記得在過去許暮來的是不至于這樣頻繁的。許目成望著父親形單影只地立在墓碑前,有些難以置信地發(fā)覺父親的背影其實那么單薄而孤獨。
許暮處理好一切,轉頭卻看到女兒神情低落,盯著墓前的玫瑰花兒怔怔出神。
“小鬼頭,過來,”他招呼道,“你在想什么呢,呆呆的?”
“那個,爸爸,”許目成稍一猶豫,問道,“你總是思念著媽媽嗎?”
“自然。”許暮坦然道。
“那,那你不會,”許目成小心問道,“不會想著要與媽媽,呃……地下團聚吧?”
許暮敏銳地察覺出女兒的試探,笑道:“你在胡思亂想些什么?”
“我,那個……擔心你太想念媽媽了……”許目成吞吞吐吐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不會的,雖然媽媽不在了,但我可舍不得我可愛的小鬼頭呀,我還要看著你一直往前走,等看你成家立業(yè)呢。”許暮拍拍女兒的腦袋,安撫著她,又道,“好啦,跟媽媽告別,我們回家。”
當汽車緩緩駛離墓地,許目成望著車窗變幻的風景,忽然問道:“爸爸,你最近怎么總去看望媽媽,是因為最近我沒太有與你聯(lián)系嗎?”
“這倒不是,”許暮微微一嘆,“只是人老了未免會懷念過去年輕時的事。”
“你哪里老了……”但許目成不得不承認,與過去老照片相比,她確實看得出爸爸的衰老。
“生老病死都是規(guī)律,人都會老,也都會死掉,”許暮看到許目成臉色變了,又笑著安慰道,“小鬼頭你放心好了,只要地府不召喚我,我就不會主動尋求死亡,如果可以的話,我倒想永遠陪著你,媽媽也一定也是這樣希望的。”
“那就好。”許目成松了口氣,“我還以為你想……”
許暮道:“你以為什么?沒有比你更能胡思亂想的了。”
“當然有,”許目成想到了鄰居陳阿姨,她這一通胡思亂想少不了陳阿姨擔憂的影響,但她又想到了另一個人,抱怨道,“我覺得溫瀾生才愛胡思亂想呢。”
“怎么說?”許暮展示出準備傾聽的態(tài)度。
“他就是有些莫名其妙,”許目成不悅道,“他總是想太多了,比如我偶爾提起芋頭,他就會不樂意,盡管我再三腔調(diào)我跟芋頭早結束了,如果我與別人太親近,但他就會總覺得我會離他而去,還有如果出門沒有告訴他,他就擔心我不告而別,如果我太久沒回復他的消息或者因為什么原因沒接電話,他就會認為我厭倦他了。”
“總之,他好像想的太多了,”許目成思考著總結道,“他好像總認為下一刻我就會離他而去,好像一直害怕我會突然拋下他一樣。”
汽車的行駛漸漸將公墓陵園拋在身后,女兒的話語像一記響鐘,又將許暮拉進了生死相交的陵墓門前,她用溫和的聲音說出他心中最可怕的事實:好像下一刻就會離他而去,會突然拋下他,正如他的最難以回想的噩夢——妻子的突然離世。
“他為什么會這樣想呢?”許目成望著窗外的春景輕輕嘆氣,她想她無疑是愛著溫瀾生的,難道是因為這樣的愛不夠明顯濃烈,才導致了溫瀾生安全感的缺失嗎?
許暮從內(nèi)后視鏡中看到了女兒不解的神情,這樣的神情天真而又干凈,只是淡淡的惆悵與困惑,還未染上或歲月世事的風霜,沒有什么痛苦悲慟的痕跡,許暮有些欣慰女兒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猝然的離別,暗自祈禱著女兒的一生都能如今時一般隨順從容,不著風霜。
“或許,溫瀾生的想法并不是沒有道理的。”他緩緩說道。
“什么?你真的這樣覺得?你也認為我可能隨時就會拋下溫瀾生,”許目成顯然倍感震驚,“爸爸,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人的!”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許暮斟酌著語句,他不太想將太多的傷感與絕望傳遞給女兒。
“世事無常,生死無律。”他最后溫聲說道。
“這個?不至于吧……”許目成露出了茫然的神情,她只是在想著男女情愛之間的小矛盾,不知怎么就飄到了生死的高度。
許暮輕聲說道:“世事無常,雖然人不像某些生物一般朝生暮死,但是生死分離之事誰也說不準,人與人之間說不好真的會下一刻就離彼此而去。”
“或許中午還嫌她鹽放多了,或許上班前與她告別時她說下午要買綠豆糕,你騎車行走在午后,陽光穿過金色的銀杏樹葉灑在馬路上,一切都與往常一樣,但你全然不會想不到那天就是你與她的永別。”許暮停頓片刻,平復了波蕩的心緒,“我只是想到了一個角度,從這個角度來看,溫瀾生總是擔心你不告而別之類的確實也不無道理。”
“當然啊,我也不怎么了解溫瀾生,這只是一種猜測,一種比較悲傷的猜測。”許暮最后道。
“這也有可能……”許目成陷入了沉思,她聽出父親對世事無常的感嘆來源于母親的驟然離世,她想溫瀾生夸張的小題大做或許也與什么悲痛的經(jīng)歷有關,她記得靈符說過溫瀾生也是從那個命如草芥的時代中走過的,她還從未從這個角度思考過溫瀾生多思多慮的原因。
許目成想她應該與溫瀾生談一談,告訴他她會理解世事無常的,也會告訴他一瞬間也可以是永恒,她的愛也許從不會消失。
想到這兒,許目成掏出手機,發(fā)送了無數(shù)小愛心送給溫瀾生,向他宣告溫暖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