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流連
身后傳來了什么東西滾下樓梯的聲音,許目成猶豫片刻,狠狠一跺腳,她到底還是狠不下心,還是收回了搭在小酒館門把手上的手指,轉(zhuǎn)身去瞧樓梯口處發(fā)生了怎樣的狀況。
樓梯口一片狼藉,溫瀾生正勉強扶著墻站起來。
“不要走。”他輕聲細語地哀求,抬手抹了一下嘴角滲出的血跡,但沒什么用處,血液又很快重新滲出,在他慘白臉上格外刺目。
許目成沒有動彈,臉上不自覺地浮現(xiàn)出一種驚慌失措的擔憂神態(tài)。溫瀾生想要拉住她,扶墻踉蹌了幾步,那輕飄飄的步伐就好像一觸即碎的雪花,在他即將再次跌倒時,他感受到了一個綿軟而有些慌張的懷抱。
“你怎么了?”他聽到許目成的焦急詢問,她的聲音與呼吸停留在他的耳畔。
“我錯了,你不要走。”他小聲說道。
“你是怎么了?”許目成又慌張的問了一遍,溫瀾生的臉色白的不像活人。
“你不要走。”溫瀾生重復了一遍,慘白臉上的兩道墨眉忍者痛楚般微微皺著。
“我,我,”許目成勉強扶住溫瀾生,只感覺到他的手涼地嚇人,慌亂道,“我不走了,你怎么回事呀?”
聽到許目成口中說出“不走了”幾個字,溫瀾生輕輕松了一口氣,任由頭部傳來的鋪天蓋地的疼痛抹去了最后幾絲神智。
當他再次醒來時已是深夜,床頭柜子上亮著一盞小燈,散出一片溫暖的橘光,許目成被籠罩在橘色燈光中,周身散發(fā)出一種柔和溫暖的光芒。她正憂心忡忡地望著他。
“你醒啦。”她的臉上顯示出幾分歡欣,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就好像忽然被點燃了一樣。
她隨即起身向門口走去,溫瀾生大驚,慌慌然起身坐起,然而一陣強烈的眩暈感籠罩了他。接著他聽到她輕輕嘆了口氣,感受到她柔軟的手扶著他重新躺回床上。
“我現(xiàn)在不走,”許目成溫和說道,“我去叫靈符過來,他在打游戲呢,我嫌他吵,讓他呆在門外。”
溫瀾生閉眼躺著,當眩暈感退去之后,他聽到許目成漸遠的腳步聲與靈符游戲的吵鬧聲,然后是兩人的腳步聲與談話聲漸近。
“我都說了不會有什么事的,溫瀾生就是這個樣子啦,一年到頭大病小毛病不斷,早就告訴你了沒什么事,”靈符無所謂的聳了聳肩,忍不住笑道,“你在電話里那個慌張樣子就好像小酒館的天花板被風掀翻了一樣。”
“哪有!”許目成忿忿地反駁。
“就是!”
臥室門口開了,靈符見到病懨懨的溫瀾生,是見多不怪毫不稀奇,他簡單安慰了許目成幾句,拍著胸膛保證溫瀾生什么事也不會有,之后便打著哈欠離開了。臨走前望了一眼墻上的時鐘,在心中暗自計算著偶遇戴維蘭的幾率,飄飄然走進了深夜的街道。
“是你叫靈符來的?”片刻后溫瀾生啞著嗓子問道。
“是啊,我抬不動你……”許目成又重新在床邊坐下了,忽然生氣道,“你不是又在胡思亂想吧,難道你要把我關于靈符的記憶也抹去?”
溫瀾生沒回答,只是怔怔盯著許目成,好像想要穿透她看到后面的墻壁一樣。
“怎,怎么啦?”許目成被盯得不自在,垂下腦袋躲避溫瀾生的視線。
過了很久,她聽到溫瀾生輕輕說了一句:“對不起。”
許目成抬起眼,驚訝的發(fā)現(xiàn)溫瀾生高山冰雪一般的疏離眼睛中盈了些許晶瑩剔透的東西,愈盈愈多,最后從眼角滑了出去,氳散在枕巾上。
“我錯了——”溫瀾生掙扎著坐起身子,想要拉住許目成的手,可是從床上坐起來的動作似乎耗費了他太多的體力,他蒼白著臉色急促喘息,接著是一陣接不上氣咳嗽。
許目成只好往他背后墊了個枕頭,輕輕拍著他的后背,替他順氣,直到那一陣劇烈的咳嗽結(jié)束。
“你還好嗎?”許目成擔憂道。
溫瀾生沖她微微一笑:“還好。”
許目成見他唇無血色,反駁道:“哪里好了,根本就是不好!”
溫瀾生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許目成,良久他輕輕嘆息道:“不好,確實不好。”
許目成愣愣注視著他眼角未干的淚痕,尚未反應過來,就被擁入了一個懷抱之中,溫瀾生緊緊抱著她,下巴抵在她的肩頭,喃喃絮語。
“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好不好……”他的聲音嘶啞而又柔和,到最后,摻雜了一點嗚咽,“你不要走好不好……”
“我……”許目成在心里有些恨自己,她不得不承認,她又心軟了。
眼前望著的是溫瀾生蒼白孱弱的面孔,耳邊聽到的是他無可奈何落葉般蕭瑟的哀求,她想要一走了之,卻想起來過往種種,她想她是受不了那些悲傷哀求的,那總會令她心軟。
許目成沉沉嘆了口氣,掙脫開溫瀾生的懷抱。從溫瀾生的雙臂中脫身的那一秒她看到溫瀾生臉上浮現(xiàn)出驚慌與絕望,這樣的表情一下子便刺到了她的心臟,于是幾乎在一瞬間,四個字脫口而出:“我不走的。”
“你放心,我不走。”她又重復了一遍,輕輕拍了拍又咳嗽起來的溫瀾生的后背,“但是我們要好好談一談。”
“你這次太過分了。”許目成在溫瀾生身邊半躺了下來,盯著天花板說道,“你怎么能夠擅自除去我的記憶呢,現(xiàn)在我有關徐藎元的事,是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
“對不起。”溫瀾生又一次道歉。
“你這樣,這樣有點讓我覺得陌生。”許目成沉悶道,她甚至認為自己大概從來沒有真正熟識過溫瀾生,她對溫瀾生的了解未必能趕得上靈符對溫瀾生的了解。
許目成又說道:“靈符告訴我,你沒有心。”
溫瀾生輕微顫抖了一下,但沒有言語,許目成繼續(xù)望著天花板平靜說道:“但我告訴他,我不在乎。”
“你知道的,你應該是知道的,我不會在乎你有沒有心臟,還有你的多病,我不會在乎你□□的‘與眾不同’,”許目成忽然感到了一陣絕望,這樣的話她已經(jīng)說了許多次了,她有些艱難的開口道,“所以我不會因此而離開你,如果有一天我選擇離開,那唯一的原因只可能是我不愿再愛了,而不是因為其他。”
“可是你這樣……”許目成難過的閉上了眼,“我從來沒有想到過你會這樣傷害我,你這樣讓我有些害怕。”
她感受到有手指輕輕揩去了她眼角的淚水。
“你不要怕我。”溫瀾生低聲道。
“那你也不要總是害怕我會逃走。”許目成睜開眼,無力地一笑。
“好。”溫瀾生輕輕應了一聲。
許目成已經(jīng)懶得猜他這聲“好”是否出自真心了,她疲憊而困倦地躺著,畢竟已經(jīng)是凌晨時分。
“不說了,我好困,睡吧。”許目成倦倦地說道,她感受到有一個懷抱摟住了她,她掙扎了幾番,疲憊地嘆了口氣,任由一切隨他去吧。
第二天許目成醒來時已經(jīng)接近正午,她迷迷糊糊從床上爬起來,卻發(fā)現(xiàn)溫瀾生蒼白面孔上掛著兩個深青色的黑眼圈。
“你沒睡好嗎?”許目成頂著亂糟糟的頭發(fā)爬起來。
溫瀾生有些猶豫,但還是問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一直在生氣。”
“當然,我當然氣死了。”許目成忿忿道,轉(zhuǎn)而又問道,“你想吃什么嗎?已經(jīng)快要中午了。”
溫瀾生搖了搖頭。
“那我煮面好了,”許目成又說道,“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了?”
“還好。”
“你又騙我吧!”許目成惡狠狠道。
“你不要生氣。”溫瀾生微笑著輕聲說道,他知道許目成沒有真的生氣,“也不要假裝很生氣。”
“誰叫你總騙我的。”許目成裝不下去,撲哧笑出聲來,她拉開窗簾,初夏的陽光洋洋灑灑鋪在她的臉上,頓時令人精神一振,仿佛昨夜的不愉快也像黑夜一樣,隨著陽光普照而一掃而空。
“好吧,”溫瀾生咳嗽了幾聲,小聲道,“別的都好,只是頭痛。”
許目成有些懷疑的注視著他。
溫瀾生面不改色:“嗯……還有嗓子疼。”
“躺在床上吧,等我去倒杯水,然后在廚房做點好吃的,”許目成略一思考,更為嚴謹?shù)溃白鳇c‘不好吃的’。”
溫瀾生糾正道:“是‘還算好吃的’。”
他微笑注視著許目成的身影消失在臥室門口,轉(zhuǎn)而換上了一幅陰郁的神情,他仍然記得他的紙牌預言:他的小鳥兒會飛走,許目成計劃著離開小酒館,失去一些不具備實體的東西,丟失一段記憶。
最后一張牌,小鳥兒墜下高塔。溫瀾生攥緊了拳頭,只覺得頭顱更加的疼痛。
接著是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許目成捧著一杯水走回臥室。
“哎,夏天馬上到了,變熱了好多。”她嘟囔著。
“是嗎?”溫瀾生望向窗外枝繁葉茂的綠樹,有些訝然于夏季的到來,好像和許目成在一起的日子里,時間總過得很快。
許目成挽起袖子以便更涼快,她思考著該翻出短袖了,目光卻飄向了溫瀾生的長袖毛衣,他分明還在過冬天,癟嘴道:“或許你的四季里沒有夏天。”
溫瀾生望著她,笑而不語。
許目成忽然變從那笑意盈盈的眉眼中讀出了一條重要訊息——她便是他的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