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老股東們很是嗟嘆。邵老爺子去后,邵家那些原本鋪設(shè)廣闊的餐廳生意也一日比一日清淡起來,邵家急于朝酒店轉(zhuǎn)型更是迫不得已。餐廳真的太難做了,大廚的手藝差了一絲半點都不行,顧客們的嘴比分析儀器還要刁鉆,細微的品質(zhì)差別就很有可能推走一個常來光顧的老客。和酒店相比,餐廳太耗費心血也太難以管理,邵家美食終會迎來輝煌沒落的那一天。
趙韋伯雖說是邵老爺子的關(guān)門弟子,但手藝和他師父相比起來還是有很大區(qū)別的。對邵玉帛將他從老店挖到公司這些事,不少老人一邊抱著擔(dān)心被分權(quán)的顧慮一邊感到啼笑皆非,這兩個人能合作在一塊確實很叫人出乎意料,但僅僅是雙方的背景矛盾,就注定了他倆無法像普通合作伙伴那樣全心全意地信任對方。邵玉帛有野心又多疑,趙韋伯以利為先又容易受人蠱惑,這樣的一對盟友究竟能和平多久,看遍紛爭的老江湖們就沒有一個表示自己看好的。
二房贏得了遺產(chǎn)戰(zhàn)爭之后,許多保守派的大房支持者們風(fēng)格就變得低調(diào)了許多,許多人甚至明明聽說了邵衍住院的消息后仍舊不敢前去探望。和世態(tài)炎涼沒關(guān)系,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幾乎所有人從那時起就已經(jīng)對邵干戈的未來下好了結(jié)論——大房不可能再翻身了。一輩子培養(yǎng)的都是管理邵家餐廳的知識,沒有足夠的基層實踐基礎(chǔ),已經(jīng)人到中年的邵干戈怎么還能咸魚翻身?沒有了邵家的支持,邵家子孫什么都不是。
失去了父親、失去了家族,兒子重傷住院,管理者在最緊要的關(guān)頭被挖,大廚們走地一個都不剩,里外里虧空了個干凈。邵干戈到現(xiàn)在都還沒跳樓也算是出乎廖河?xùn)|這群老人家的預(yù)料了。
前些天的報刊雜志對御門席的報道被不少人都當(dāng)做了炒作,不會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邵家餐廳的斤兩了,那些所謂美食,無非也就是比外面的餐廳更勝一籌,相較邵家餐廳菜品的價格,遠不到能叫人趨之若鶩的程度。
可今天,親眼目睹了邵家餐廳顧客盈門的盛狀,許多之前抱有質(zhì)疑的人都跟被打了一嘴巴子似的安靜了。
“廖哥。”有人忍不住問廖河?xùn)|,“你猜外面之前傳的那些消息是不是真的?”
老餐廳起死回生之后,坊間就出現(xiàn)了不少關(guān)于“邵衍才是邵老爺子親傳弟子”亦或者“邵老爺子把傳家菜譜偷偷傳給了邵衍”之類的猜測,邵家股東們聽到時都很不以為然,畢竟作為知情人,他們很清楚邵老爺子私底下更偏疼哪一個兒孫。但現(xiàn)在,他們卻不敢用篤定的口吻妄下結(jié)論了。樂文小說網(wǎng)
“誰知道。”廖河?xùn)|不動聲色地放下窗簾,對他們道,“來了。”
眾人紛紛迅速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
包廂的門輕輕叩擊幾聲后被推開,進來的女招待先垂著眼對屋內(nèi)眾人微鞠一躬,隨后才退開一步,手捧托盤的男招待流水般從屋外涌入。
香氣伴隨著他們的接近明顯了起來,翠綠的時蔬、濃油赤醬的葷肉、色澤清澄的例湯,以及分量精巧,一人一盅的佛跳墻。侍應(yīng)們顯然被嚴格訓(xùn)練過,全程沒有抬頭直視顧客,行走間如流水般輕緩而迅速。上完所有的菜品后,為首的女孩將一個只有巴掌大的小碗放在了餐桌正當(dāng)中的位置,說道:“這是贈送各位的點心糖蒸酥酪,請慢用。”便讓人揭開佛跳墻的盅蓋,又領(lǐng)著招待們流水般地離開了。伴隨著她們揭開盅蓋的動作,一股濃郁的鮮香如有實質(zhì)地鋪陳開來,沒有一點點防備,在嗅到這股香氣的時候廖河?xùn)|沒忍住抿了下嘴,悄無聲息地咽下口中猛然開始分泌的唾液。
其余人其實根本沒時間看他,大伙的眼神已經(jīng)落在菜色上收不回來了。餐具和擺盤都沒有什么改變,但這股香氣讓他們感到非常陌生,眾人亟不可待地等待首座的廖河?xùn)|趕緊動筷,桌上的酒杯里剛才倒忙的酒已經(jīng)被人瞬間拋到了腦后,廖河?xùn)|本來還想照例說幾句開場陳詞,嘴一張就覺得自己口水兜不住了,只得埋頭開始:“都吃吧吃吧!”
屋內(nèi)一派安靜,只留下湯勺磕到碗壁和喝湯的聲音。第一勺湯剛?cè)肟冢魏訓(xùn)|渾身的肌肉就繃起來了,他瞬間知曉了那些美食雜志中對于菜品夸張的形容代表了什么。活到這把年紀,他也是頭一次這樣清晰地感受那種香氣充盈進每一個毛孔的通暢,一道好菜帶給人的愉悅直接體現(xiàn)在了精神上。
早已吃遍美食的其他人也是少見地丟了儀態(tài),片刻功夫就把原本不該喝那么干凈的湯刮地湯底都不剩,擦了把嘴,他們腦袋里完全不剩什么應(yīng)酬拉關(guān)系的心思了,只比誰更快一步把筷子落在餐盤中。
菜色的香甜更勝以往,不知道換了什么做法,竟然能把食材中本有的甜脆和鮮香激發(fā)地淋漓盡致。
等到都吃了七八分飽,才終于有人慢慢停下筷子。廖河?xùn)|一直以來注意養(yǎng)生,今天竟然也破例吃多了。他用強悍的毅力指揮自己放下筷子,拿餐巾擦拭嘴角的時候,目光一動不動地落在桌面那些快要被吃干凈的碗碟上。
包廂內(nèi)沒有人說話,滿足了口腹之欲后,所有人都不知道該講些什么,繼續(xù)拿邵干戈一家開涮?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從下手了。
碗碟正中那碗還沒被動過的甜點在這時候便變得顯眼了起來,男人們并不喜歡這種看起來滑膩膩甜兮兮的東西,但經(jīng)過了剛才那些一次次征服味蕾的菜品,再沒人敢不把這碗小酥烙當(dāng)回事了。酥烙碗實在太小了,桌上每人都吃到,約莫也只有一人一勺,廖河?xùn)|招呼人別客氣開舀,將那塊落在勺上正在顫顫巍巍抖動的奶塊放入口中的時候,心中只留下一個念頭——
——虧大了。
如果這些菜真的出自邵衍之手,那么邵家如果不分家,邵氏集團繼邵老爺子和邵老爺子父親之后的第三次輝煌指日可待。但因為他們的不作為,因為人心趨利的劣根性,他們生生推走了這個堪稱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天府店御門席包廂內(nèi)一群人捶胸頓足的時候,邵衍正在家里換衣服。
邵母苦著臉翻衣柜,到了用得上的時候,衣柜里的哪件衣服都讓她覺得不滿意,邵衍也好脾氣地任由她打扮,邵父倚在門邊順便問剛才廖河?xùn)|打電話的事情。
邵衍去參加邵氏股東大會一次就和廖河?xùn)|有了來往這件事也是頗叫邵父驚奇的。讓兒子去股東大會露面他一開始不過是抱著刷個臉熟的心,畢竟邵衍之前失憶了,甚至連身邊很多應(yīng)該記得的常識都忘了個干干凈凈。集團里的股東——尤其是廖河?xùn)|這種從邵老爺子在起就上躥下跳的,一個個都是人精子。從前在邵氏集團工作時,就連邵父自己有時候都拿他們束手無策。他原本以為邵衍和他們對上肯定要吃虧的,也做好了安撫跌跟頭的兒子的準備——不經(jīng)歷風(fēng)雨的男孩子怎么能成才嘛!不過現(xiàn)在看來,他好像是低估自家兒子了。
“廖河?xùn)|?”邵衍仰著頭任由母親給搭配領(lǐng)帶,聽到父親的問話,思索片刻后才道,“他這人其實還成,我本來也沒打算搶他的東西,他對我當(dāng)然不壞。他心思在邵家那個還沒開業(yè)的酒店上。”
“怎么說?”邵父有些不明白。
“他跟邵玉帛要管理權(quán)。”邵衍雖然不太懂現(xiàn)在這些企業(yè)的具體運營機制,但古往今來實權(quán)都是個好東西,這點他是明白的,“邵玉帛不同意,說要集團直轄酒店,廖河?xùn)|說這樣對酒店日常運營有影響,兩個人氣氛很不好。對了,廖河?xùn)|提到了趙韋伯。”
邵母最后挑了一只細細的寶藍色的時尚款領(lǐng)帶,心滿意足地給邵衍系上了,聞言手上一頓。
邵衍垂眸看著母親:“他和他的幾個徒弟都進了新酒店,趙韋伯自己還拿到了酒店的股權(quán),邵玉帛上星期提他做了酒店總經(jīng)理。”
邵母笑了笑,目含不屑——那個白眼狼,等到有一天落魄了,即便是爬到自己腳邊,她也不會再搭理一眼了。
兒子難得要出門赴約,邵母顯得有些激動,一個勁兒地問他錢還夠不夠,一看兒子皮夾里只剩四五百現(xiàn)金,趕緊給他數(shù)出三千又裝進去,邵父熄了煙也亦步亦趨地跟在旁邊叮囑:“你要好好和朋友相處,別亂發(fā)脾氣,別跟對田小田似的那么不客氣。出去玩記得要買單,這樣大方一點朋友才會多……”
邵衍聞言倒是頓了一下,買單這事兒他做的還是比較少的,之前大學(xué)里組織的秋游,他跟班里的同學(xué)們一起去市里某個他忘記名字的公園,一路被好多女孩請吃了冰激凌,到了目的地后總有人請他吃飯,文獻班一群同學(xué)眼睜睜看著他被其他班拉走,臉色還臭的可以。
確實是要給錢,老吃別人的看起來太小家子氣了,邵衍暗自點頭,心中對邵父這種教育感到認同。
邵衍上車后落下車窗朝父母擺擺手示意他們回去,邵父看著眉眼漂漂亮亮的兒子,心頭一軟,沒話找話問:“遇到事情記得給爸爸媽媽打電話,約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來著?”
邵衍微微一笑,抬手關(guān)上車窗,聲音從窗縫里傳出來:“不是朋友,是邵文清。”
“哦,哦。”邵父點點頭,還對駛離的車屁股傻乎乎地擺擺手,三秒鐘之后才瞪大了眼睛,跟同樣反應(yīng)過來的邵母對視了一眼——
——跟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