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基(2)(面基)
南棠長長地吸了口氣, 而后一吐而盡,波濤洶涌的情緒被迅速按下, 手中一束銀亮虛土彈出,沒進巨獸頸間的傷口中。無數(shù)黑氣隨著虛土的進入而瘋狂亂竄,虛土上傳來巨大抵抗力,阻止虛土的拉扯。
旁邊一道灼灼目光如同暖焰,南棠緊抿著唇,右腿向后一挪,微微弓步,催力虛土, 將埋在巨獸體內(nèi)的那截觸須一寸寸扯出。隨著一聲尖銳凄厲的慘叫,巨獸轟然而倒, 化作塵煙散去。
一道金矢破空, 穿過觸須,將那蠕動不已的巨大觸須碾為齏粉。
淡淡的金光落下,溫和明亮的光芒, 似能驅(qū)散周遭陰霾, 將三人與黑暗詭譎的外界隔開, 陰涼的氣息和無數(shù)幽暗的窺探都被擋在外面。
南棠等這一面也等了不知多少年, 可當這一天如此突然的降臨, 在這樣詭譎的時刻,生死危急的關頭,夜燭的出現(xiàn), 像個夢。
他陪了她數(shù)十年,對彼此已經(jīng)非常熟悉, 但這一刻,南棠還是感覺到一絲陌生。
夜燭的本尊, 比他的半魂要更顯強勢,那不是他刻意釋放的,而是源自他本身境界修為而不知不覺流露出的屬于強者的風范氣度。她知道他的修為很高,但沒料到會高到這般地步。
一千多年的壽元,滅劫后期的境界,翻遍玉昆修仙界前萬年歷史,也找不到第二個人。
“什么情況?”夜燭踱到南棠身邊,他比她高半個多頭,頭微垂,目光自然而然落入她眸中。
他不再是南棠神識虛空中縹緲的魂體,墨色衣袍上每道金色暗紋都勾勒得清清楚楚,隨著他的動作忽明忽現(xiàn),眉目唇鼻清晰可觸,他和螢雪長得一模一樣,可站在她面前,只用一眼,就能讓人輕而易分清楚兄弟二人。
就像他們的名字,夜燭螢雪,一個是幽夜長淵的燭火,身于黑暗,心藏光明;一個是孤峰絕壑的積雪,雪色如螢,縱有光芒,也冷到極致。
“不太清楚這里發(fā)生何事,猜測應是無量天開啟,里面的妖種闖入小幽都。我在閉關之時神識曾經(jīng)探出無量天外,那外面……有個可怕妖物,這些妖種身上的黑氣與它一樣,想來是那東西的分/身。”
盡管心跳的速度很快,各種念頭奔騰而過,但南棠依舊冷靜解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
她想過無數(shù)次兩人相遇的場面,會是尷尬的沉默,亦或熱情的擁抱,還是含蓄的寒暄……但事實卻是,他們沒有任何溫存的機會,甚至就連解釋他離奇出現(xiàn)的原因的時間都沒有,危急關頭,他們只能克制著將沸的情緒,平靜地面對彼此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面。
“星域外本來就有無數(shù)超越想像的存在,不足為奇。”夜燭對此表現(xiàn)得很平靜,指尖一直點在天祿獸的頭頂,搓弄著一縷獸毛。
這讓天祿獸不太愉快——他感受到自己的緊張,本體和南棠的初次見面,他想表現(xiàn)得好一些,不能讓她失望。
“上修們都集中在無量界處,傳音不通,情況未明。妖種入侵,小幽都的修士無法抵抗,情勢危急。”南棠簡潔明了說完一切。
夜燭微微點頭,略作思忖問道:“那你想怎么辦?”
“我想將小幽都內(nèi)的修士集中到地宮暫避,再商議解決之法。無論如何,不能讓妖種突破小幽都這道防線,小幽都外面的修士,境界更低,若是遇上,只能淪為它們的食物,生成更多妖種。這件事,單憑我們辦不到。”南棠道。
“好,都聽你的。”夜燭的回答十分簡單,卻又藏著無邊信任,“我先護你回地宮。”
南棠總算從他的語氣里品出一縷熟悉的味道,道了聲謝后,轉頭走到螢雪身邊。
一模一樣的臉龐,截然不同的氣息。
螢雪煞白著臉捂著肩頭的傷口,已經(jīng)一語不發(fā)地沉默了許久,被妖種咬傷的傷口已經(jīng)不再往外涌血,只有被血浸透的衣裳提醒著傷口的存在。
“螢雪,可撐得住。”南棠一邊溫聲道,一邊伸手,打算再給他施加一道生氣。
啪——
螢雪揮開她的手,冷道:“我沒事。”
肩頭的傷已經(jīng)被她的生氣愈和,但腳踝的符鈴處,仍在不斷往外滲血……
那邊夜燭又揉揉天祿獸的頭,仿佛看穿他的意圖,只漫不經(jīng)心掃了一眼,便道:“走吧。”
這對兄弟……南棠暗暗嘆口氣,收手起身。
“你守著她,前面交給我。”夜燭凌空一抓,手里多了柄金色長劍,朝天祿獸道。
天祿獸白了他一眼,用尾巴撥開他的手。
“南棠,想辦法跟上我的速度,你可以的。”他不以為意,又向南棠道。
讓她跟上一個滅劫后期修士的速度,這怕是有點難度,不過……
“可以一試。”南棠點下頭。
面對兩人之間巨大的境界差距,南棠前所未有的認真,這樣的夜燭激起她的好勝心,她想要的不僅僅只是跟上,還想與他并駕齊驅(qū)。
夜燭挽了個劍花,金芒大熾,朝前掠去。南棠凝神,身畔虛土如須,一道道飛舞在半空,正要動身,怎料他忽又駐足,轉過身,指向她手中長劍。
“把劍收了。”他道,“有我在,還用不到這把劍。”
龍影劍猛地一震,嗡鳴聲響起,像顧靈風的破口大罵。
南棠忙將龍影劍收入劍鞘內(nèi),夜燭這才回身,南棠頗為無奈地低頭看身邊的天祿獸——你這是不是有點裝過頭了?
天祿獸眨了下獸眼——初次見面,體諒一下。
————
南棠很快就知道,夜燭口中說的“跟上我的速度”并不只是單純的跟上。
金光一道,自殘垣斷壁間掠過,所向披靡,硬生生在妖種堆里開出了一條路來。青銀二色光芒交錯隨后,青色那道沒入夜燭體內(nèi),余下的銀色光芒,則飛向兩側被他所斬傷的妖種傷口內(nèi),將斷觸鉤出。
夜燭的速度很快,南棠跟得有些吃力,不過他每隔一段距離就會適時放緩速度,給她喘息的空間。雖然源自境界上的差距讓南棠不得不用盡全力,但這樣的搏殺卻也讓人痛快。
就這般一人在前方斬殺,一人緊隨其后清理妖種,二人配合無間,轉眼間就趕到地宮入口附近。
————
地宮的入口處并不平靜,急促的劍嘯此起彼伏,各種光芒在夜色里交錯閃爍,不斷應對圍攻來的妖種。這是幾個收到連澄信號的修士趕到此地,入口已近在眼前,卻被身后的妖種追上。
“快走,我來斷后!”情急之中,有人大喝一聲。
劍光陡然大熾,足有三丈之高,劈落在地,將妖種攔在了身前,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擋的氣慨。身后的幾個修士已然紅了眼,眼睜睜看著大熾的劍光漸漸暗下,被擋在外面的十來只妖種從地上躍起,眼見就要將他吞沒。
忽然間,尖銳凄厲的叫聲劃破天宇,撲向他的妖種一只接一只被震飛,那修士抱著赴死之心站在中央,身上籠著一層不知從何而來的金光。
龐大仙威如同海浪翻涌而至,頃刻間籠罩地宮入口處這一小茬地方,清脆的女音響起:“退后。”
被金光籠罩的修士死里逃生,如大夢初醒般退到入口處,和眾人一起看著不過處掠來的三人——當前那人著一襲墨袍,衣間金色暗紋在夜色里時明時暗,容貌俊美不似人間之色,神情冷峻從容而來,所到之處,妖種皆被彈開;青衣女修緊隨其后,青銀二光于她身邊交錯閃動,身邊跟著只威風凜凜的天祿仙獸,宛如古卷上走出的仙人,再往后……眾人皆是一怔,這是個與前頭那修士生得一模一樣的男修,不過神情陰蟄,面色煞白,一身殺氣。
這三人如神兵天降,一落地便讓周邊的妖種不自覺退開,但不斷閃過的金色劍芒并不給它們逃開的機會,仿如密織的網(wǎng)落下。
南棠抽出入口前最后一只妖種體內(nèi)的觸須,四周總算暫時平靜,夜燭甩袖揮下一道金光,將這方寸之地籠在其中,這才示意南棠進地宮。
地宮入口之上是尊石像,開啟的機關就是石像手掌中的石珠,輕輕一拔就可以打開。南棠收到他的眼神,扭開機關,只聞隆隆一聲,石像挪位,露出其下甬道,南棠率先邁入其中,圍在旁邊的修士們不敢擅動,等著夜燭與螢雪進入之后方一涌而入。
隨著入口石像的再度歸位,眾人只覺耳根子一凈,心情也隨之短暫松懈,甬道內(nèi)守著兩個修士,看到進來的是南棠,臉上皆是一喜,抱拳道:“虞道友。”
才剛跟著夜燭經(jīng)歷一番廝斗,南棠微喘,也不開口,只沖二人點點頭,徑直往里走去。離甬道盡頭最近的一個大殿里傳出喧嘩聲,先前進來的修士與江止都集中大殿之上,正在商議應對的辦法。
“虞道友回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大殿里的喧嘩聲陡然間消失。
所有修士的目光都望向殿外,紛紛朝著進來的南棠抱拳施禮。她的出現(xiàn),讓在場修士心中一定。南棠只得邊抱拳頜首邊踱進殿中。
“師妹。”
“虞道友,你可算平安回來了。”
江止與連澄同時迎上前來,江止緊蹙的眉頭總算松開,連澄卻是滿臉喜色,可這樣的神情很快便隨著夜燭的出現(xiàn)而消失。
眾修感受到那股無人可及的氣勢與強大的仙威,心頭俱是一凜,夜燭的存在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退入殿中,話也不敢多說,生恐一不小心造次得罪這位不知哪里來的強大修士。
滅劫后期的修士,可是碾壓他們的存在。
殿內(nèi)氣氛從最開始的喧嘩,變成竊語,再由竊語變成鴉雀無聲,夜燭卻似乎非常習慣這樣的氛圍,滿不在乎地跟著南棠進了大殿,成為眾人的焦點。
“請恕在下斗膽,不知這位仙尊是……”眾人都沉默,只有連澄代替大伙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
這個和重虛宮螢雪長得一模一樣,境界卻已是滅劫后期的修士,到底是什么人?
夜燭面無表情瞥了他一眼,衣袂忽然一動,人已掠到了大殿正上方的蓮形主座之上,懶洋洋一倚,占據(jù)了半邊主座。
連澄沒有得到答案,很是尷尬,轉頭以目光求助南棠,南棠覺得夜燭大概有點顧靈風附體,捏捏眉心,剛想介紹夜燭,主座上的人卻自己開口了:“南棠過來。”
南棠詫異地對上夜燭的眼,夜燭卻朝她勾手。
眾目睽睽之下,南棠只得走到他身前,夜燭朝著自己身邊還空著的半塊位置呶呶嘴:“坐。”
那口吻熟稔得好似在他自己家一般。
這個大殿空空蕩蕩,連撐殿的石柱都沒有,全殿只有這一個蓮座,毫無疑問,誰能落座,誰便是今日這群修之首。從境界來說,夜燭有著絕對資格,但南棠還不夠。她遲疑片刻,正想拒絕,卻被夜燭窺破心事,拽著手拉到他身邊坐下。
“你剛才連番惡斗費了不少氣力,坐下歇會。”他語氣淡淡道。
南棠一木,直挺挺坐到他旁邊——倒不是面對眾修怯場,而是源自夜燭的觸碰。
暖融的手掌,清冽的香氣,他的氣息席卷而來,不再是先前虛無的感知。
若有似無的笑聲在她耳畔響起,她的肩頭微微一沉,夜燭的掌撫上她的肩頭,仿佛知道她想站起的心思般,帶著并不沉重的分量按在她肩頭。
“南棠,想要建宗立派的人,可不能膽怯。你不是要爭取廊回山無淚河為門派?掌門沒什么意思,從脈尊做起可好?此番是個好機會,這燭的聲音,響在她的神識之中。
他果然最是了解她。
南棠目光微凜,看著滿殿境界皆在元嬰以上的修士,漸漸褪去局促。
滿殿修士,有廊回山的,也有眠龍和悲雪的,一共十九個,江止與螢雪也在其中,皆站在座下,只聽夜燭這時方開口回答連澄先前問出的問題。
“別管我是誰,你們只需記著,我是她的劍。”
在玉昆之上,他是她手中獨一無二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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