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54章(上)
我果然一夜未能成眠, 鄰近天明時,才淺淺入睡。
蘇恒已經(jīng)醒過來, 卻并沒有吵我。我便放任自己睡著。
紅葉帶了人進(jìn)來伺候他洗漱。他穿好了衣服,回身為我掖了被角。衣袖挺括的邊料碰上我的臉頰, 微微染了熏香氣。
片刻后,他低聲對紅葉道:“……若皇后問起來,就說朕找周賜喝酒去了。”
紅葉道:“喏。”
他這就是多余了,一來,我未必關(guān)心他要去哪兒。二來,紅葉未必會跟著他瞞我。
三來,他的行蹤我也未必真心猜不到。
不過他離了椒房殿, 屋子里彌散的令人煩躁的氣息散去, 我心中松懈,終于能安穩(wěn)的睡過去。
蘇恒這一日去的久,鄰近傍晚了也還沒有回來。
倒是照常差遣了方生來送湯羹,做出并未遠(yuǎn)離的樣子。
我一個人在椒房殿養(yǎng)胎, 實(shí)在無趣得緊。縱然并不真的關(guān)心蘇恒去了哪里, 然而知道他是故意欺瞞我,心里也總有些別扭不吐不快,便道:“我想著有幾道菜是陛下舊日里愛吃的,御廚未必做得出那種滋味。陛下與周常侍飲酒,就讓紅葉去為他們添幾道酒肴吧。”
方生倒是沉得住氣,竟然沒露出半點(diǎn)破綻來,依舊眼觀鼻, 鼻觀心,“陛下去見周常侍,飲酒敘舊倒在其次。臣聽陛下的意思,似乎是有國事商量。”
語調(diào)平和,半分意氣也無。我心里縱然有一大把刺急著扎出去,對上一堵棉花墻,也頗有些無趣。便笑道:“那倒是不方便去打擾了。”
方生便道:“娘娘自然與旁人不同。是臣妄度圣意。”
我說:“罷了……”然而看他一臉什么都明白,卻誰也不得罪的模樣,又有些好笑,便又問,“昨夜你差人來,可是湯泉宮那邊有什么事?”
方生便愣了一愣。
他是蘇恒身邊第一得力的近臣,便是楚平也時常透過他打聽蘇恒的心思。然而仔細(xì)想一想,這似乎還是我第一次向他打聽什么。
我笑問:“這也是國事?”
方生便垂了頭,道:“并沒什么好瞞著娘娘的。是太后親手為陛下縫了身夏衣,差人連夜送過來。”
——這就是了。
說起來,蘇恒在椒房殿也將入寢了,方生便是等到天明再來稟報(bào)也沒什么錯處。然而是太后“親手縫制”,又“連夜送來”,他自然不敢拖延。
確實(shí)懂事。
我笑道:“太后慈母心腸。陛下今日該去湯泉宮探視的,跟周賜喝什么酒呢。”
方生依舊不動聲色。
我便照例將他送來的湯飲盡了,把碗底亮給他看。道:“行了,你退下吧。”
連想也不必再想,蘇恒必定是穿著太后親手縫制的夏衣,去湯泉宮了。
他想見太后和劉碧君時,我耍什么樣的手段都是攔不住的。何況誰會像我這般拖泥帶水,美人都送到蘇恒嘴邊了,又別別扭扭的不肯放手。
真是活該。
我這邊正喝著安胎藥,湯泉宮那邊終于有人回來,卻不是蘇恒。
而是我派去給劉碧君診脈的太醫(yī)。
我已經(jīng)不太想見他了——怎么想都知道,我已經(jīng)慢了一步。等蘇恒再見了劉碧君,那必然金風(fēng)玉露,鵲橋重逢,再燃起怎樣的火苗都不奇怪。便是劉碧君目下沒懷上孩子又怎么樣?她還年輕,太后也還年福。一次不行還有第二次,第三次……上一世,這兩個人可都是活得比我久的。
不過紅葉還是將他宣進(jìn)來了。
看紅葉一臉想要向我證明什么的表情,便知道她不是已經(jīng)問過話,就是已經(jīng)叮囑好了。我心里便稍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難過。
便命人撤了竹簾,想仔細(xì)的問問。
太醫(yī)大概趕路久了,臉膛還是紅的,汗流浹背。
是個生面孔,大概不常在內(nèi)廷走動的關(guān)系。我撤去竹簾時,他望見我衣上錦繡便有些發(fā)憷,頭埋得越發(fā)低。
膽小是好事,我想。這樣比較容易問出實(shí)話。
“太后身子怎么樣?”
他僵了一僵,“小人……沒有見著太后。”
這并不稀奇,我也只是例行問一句罷了。
便接著問:“劉美人呢?”
他抖了抖,“小人,小人也沒見著劉美人。”
我就有些疑惑了。
他忙解釋道:“小人說明來意,太后身邊的媽媽便宣了劉美人進(jìn)去伺候。小人等了半天……看時間緊迫,只好先回來向娘娘復(fù)命。”
我越覺得好笑,“嗯。難為你了,下去領(lǐng)賞吧。”
在紅葉看來,太后不肯讓太醫(yī)給劉碧君診脈,自然是她心虛了。劉碧君必然沒有身孕。因此聽我說“賞”,便松了口氣。
卻不想太醫(yī)一哆嗦,道:“小人,小人雖然不曾給劉美人看脈,但是小人查驗(yàn)了湯泉宮的藥渣。”
我就有些贊嘆了——他看著年輕,卻并不是個死腦袋。診不到脈象,能想到查驗(yàn)藥渣,做事也算踏實(shí)用心了,“嗯,講吧。”
“確實(shí)有一副是保胎的方子……”
紅葉怔楞了片刻,立時便疾言厲色起來,“你胡說!”
我抬手?jǐn)r下了紅葉,道:“扶我進(jìn)屋歇歇吧。”
我身上有些倦,看時辰也不早了,便上床歇了。
紅葉心情看上去竟是比我還要糟糕些,跪坐在我身邊默默不語。
初夏入夜的時候,空氣最好。風(fēng)清而暖,濕潤里浸了些草木馨香,最宜人不過。我便命人將窗子都打開了,幃帳也不落。
燈火映照,屋子里一派通明。
我說:“你不要著急。不過一副藥渣而已。未必就真有其事了。春燕兒不是還沒來消息嗎?”
紅葉卻越發(fā)的難過。只是仍強(qiáng)笑了對我道:“小姐心里敞亮著就好。想吃些什么,我去取。”
瞧,連她都不信蘇恒了。
我說:“沒什么想吃的。”想到清晨時蘇恒囑咐她的話,不知怎么的,竟又問道:“陛下這么晚了還沒回,你去打聽打聽,他去了哪兒。”
紅葉沉默了片刻,應(yīng)道:“喏。奴婢這就差人去。”
我心里一時愧疚滿滿,劈手挈住她的,道:“不必了。沒什么好打聽的。”
紅葉垂了頭,黑眸子埋進(jìn)劉海里。唇邊仍是溫婉的笑容,卻比哭還讓我難過。
我翻了個身,道:“你去傳梁孟女和成瑩玉來。”
紅葉道:“這么晚了,娘娘也該歇著了。有什么事,明日再傳可好?”
我說:“你只管傳過來,我心口疼,非得她們給我跪門守夜才睡得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