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親近
駱庭顯不是個感性的人,至少現(xiàn)在的他不是。
獄中生活幾乎磨完了他所有的棱角和天真。
你想象不到他在里面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是怎么熬過來的。
有個詞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人只有在極端的情況下才會重塑世界觀。
出獄那天,他還保留著些微可笑的天真,希冀著母親家人會在外面迎接他的回歸,即使他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露面。
現(xiàn)實的殘酷總是最令人痛徹心扉。
駱庭顯那時是真的絕望。
如果不是夏沁,眼前的這個小姑娘的天真善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jīng)走上另一條不歸路。
現(xiàn)在,這個唯一在他最狼狽的時候給了他溫暖的女孩兒又一次刷新了他的認知。
看,我沒有那么糟糕!
至少還有人記得我,在乎我,用心保管著我送出的東西。
我并不是真的可憐到眾叛親離!
從沒想過在自己最無助的時候會是夏沁施予援手,就像從未想過有一天他要靠著從這個女孩兒身上汲取的溫暖來撫慰自己一樣。
駱庭顯體會到了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意境。
畢竟當年對她好并不那么純粹。
夏沁長得好看,又乖巧懂事討人喜歡,沒有熊孩子的驕嬌二氣,加上兩人的身世有點相似,她是私生女,他是拖油瓶,在家里都是比較尷尬的存在,同病相憐之下,難免就會產(chǎn)生些共鳴。
說白了,就是同情憐憫和施舍。
真心反倒沒付出多少。
買這塊表的時候也沒什么特殊意義,就是逛街時無意中看到了,覺得好看,又想到她要生日了,于是就買了下來。并不貴,大概三四十那樣,他實在沒想到她會一直戴到至今。
“沁沁,謝謝。”
良久的沉默后,他手指摩挲著表盤掉色的地方,聲音輕之又輕的說道,像呢喃,如果不是車中封閉還真不一定能聽清。
夏沁這姑娘其實情商挺高的,這會兒已經(jīng)大概明白過來他在感謝什么了。只是他這樣鄭重其事的難免讓人有點難為情,很多事都是做的時候不覺得,讓人一點破就好像哪哪兒都不對勁了。
咳了一聲,夏沁故作輕松的說,“其實也沒什么啦,我長這么大只有你送過我生日禮物,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駱庭顯抬眼看看她,突然笑了,“對,我明白。”話音剛落,手已經(jīng)自動將人攬進了懷里,在夏沁要掙扎的時候,低聲說,“讓我抱一會兒吧,沁沁。”
他的語氣明明并不傷感,但夏沁就是無端覺得難過。
這是個可憐人。
和她大概半斤八兩,誰也不比誰好過。
生活這樣苦,抱一下互相安慰安慰好像也沒什么吧。
這樣想著,夏沁抬手回抱住了他。駱庭顯身體先是一僵,下一刻卻用了更大的力氣來擁抱。
好似要將懷中的女孩兒嵌進骨頭縫里。
夏沁……嗯,她決定忍了。
抱抱沒有維持很久,駱庭顯外露的情緒收放很快。夏沁還沒回神,他已經(jīng)放開了她。
捏捏她的臉頰,“走吧,帶你去吃好吃的。”
夏沁:“……噢。”
中飯吃的真是火鍋,在家挺大的火鍋店吃的。
夏沁涮羊肉的時候隨口說了句,“上次吃火鍋還是你……嗯,你帶我來的。”
結(jié)果吃完火鍋沒幾天他就被抓了。
駱庭顯幫她把冰紅茶擰開遞過去,溫聲說,“在我面前想說什么就隨意說,就和從前一樣,不用忌諱有的沒的。”
夏沁咬著筷子眨眨眼做無辜狀,“我沒忌諱什么啊。”
駱庭顯搖頭笑笑,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只是催促,“快點吃,吃完去我那里認認門。”
“我想先回去把我小金庫拿出來。”
之后夏沁每次想起都無比慶幸自己今天此刻這個決定。
駱庭顯把車停在距離小區(qū)還有段距離的臨時停車位上,夏沁背著書包下車,外面雪已經(jīng)停了,路面積雪不多。用最快度回到家,掏出小金庫,臨出門時,想了想,又折回來去了主臥。
她的戶口本是單獨的,被養(yǎng)母收在衣柜最下面的抽屜里。
抽屜上了鎖,不過夏沁早就摸清了鑰匙放的地方。
以前是不敢,也不能,畢竟她吃住都在這里,如果現(xiàn)戶口本不見了,養(yǎng)母肯定要把家里掘地三尺,但現(xiàn)在,她覺得有必要偷出來了。
她總覺得以后再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而戶口本對她也實在太重要了。
年后滿16歲就能辦身份證,以她對養(yǎng)母的了解,大概不會輕易讓她辦。如果拖到高三,影響到高考報名……說實話,夏沁真的一點都不懷疑養(yǎng)母會在這件事上做文章。
老爸是指望不上的。
就算將來養(yǎng)母說不讓她讀大學,親爹最多應該也只是會爭取下卻不會堅持到底。
畢竟三個孩子吃穿讀書的花費確實不小,而這兩年家里的收入似乎大不如前。
能少一個孩子讀書花費,無疑會減輕家中不少負擔。
也許老爸不會像她想的那么糟糕,但她不能拿自己的前途來作保。
找到鑰匙,順利開了鎖,拿出戶口本。
直到走出家門,重新坐上駱庭顯的車子,夏沁的心臟還在撲通撲通亂跳個不停。駱庭顯玩笑,“做什么壞事了?怎么這么緊張?”
夏沁苦笑,把棉服口袋里一直用左手攢著的戶口本拿了出來,鄭重其事,“這個是我命·根·子,你一定要幫我保管好!”
接過戶口本打開,看到只有夏沁一個人的名字在里面,駱庭顯都不用多問就了然,“行,人在東西就在。”
夏沁翻個白眼,頓了頓,“你戶口本……”
“我有身份證,戶口當初我媽改嫁時沒有遷過來,我又是戶主,需要的話到時回去補一個就行。”
夏沁于是不再多說,駱庭顯現(xiàn)在對他老媽的忌諱大概就和她對她親媽的忌諱差不多。
都是恨不能沒有這個媽!
車子很快動,夏沁不經(jīng)意的一回頭冷汗都差點嚇出來。
父親和養(yǎng)母他們正從一輛出租車上下來。
好在她反應快,第一時間低頭縮身體,等車子開出一段距離才小心翼翼朝后瞅。
駱庭顯沒認出夏東海和王玫,畢竟五年了,記憶早就模糊。至于夏狄更不用說,他進去的時候夏狄才三歲。不過他看到了夏薇。
“不是說過兩天才回?”
夏沁眉頭擰著,一臉凝重,“可能老太太沒什么事了所以提前回來了。”
腦袋被駱庭顯的大手用力按了兩下,“行了,幸好看到了,要不回去的時候一點心里準備都沒有不是更糟?”
夏沁牽牽嘴角,笑不出來。
車子在前面路口停下,駱庭顯側(cè)過身,“擔心戶口本不見了被現(xiàn)?”
“嗯。”夏沁老實的點頭,“有點怕。”
“那后悔了?”
“才沒有!”
駱庭顯扯扯她的臉頰,“那就不要想太多,以前我不在你舉目無親,以后有我,實在不行我養(yǎng)你。”說完意識到有點不妥,又補充,“跟以前似的,當閨女養(yǎng)。”
夏沁被逗笑,越來越難將他和那天冷漠無視自己的家伙放在一起了,現(xiàn)在的他反而和以前她印象里的那個哥哥更像。
這讓她在面對他時更放松,明明上午的時候還有些距離感,僅僅幾個小時而已,他們已經(jīng)可以這樣親密無間仿若中間的那五年空白并不存在。
夏沁呼了口氣,決定不再糾結(jié)親爹養(yǎng)母和戶口本的事。
讓駱庭顯養(yǎng)是不可能的,但將來如果真的走到需要離開那個家的地步,他至少是可以暫時收留自己的吧?
就像臨時停靠的避風港,讓她不至于沒著沒落。
“算了,走一步說一步吧。”
駱庭顯租的房子離一中挺近的,從學校到這里走路最多二十分鐘,快的話十來分鐘就搞定。
房子是三室格局,小區(qū)半舊不新,房子也半舊不新。但因為重新貼了墻紙打掃的又干凈,所以看起來還是不錯的。等新家具送來大概會更漂亮。
誰能想到一個多月前這個人連吃飯都成問題呢?
可現(xiàn)在人家卻已經(jīng)可以隨心所欲的折騰自己的窩了。
羨慕。
駱庭顯把她遞來的錢和戶口本還有一些獲獎證書鎖進了保險箱。
保險箱里有好幾把百元大鈔,夏沁看得眼都直了。
“你炒股這么賺錢啊?”
“我在牢里可不是只知道干活呆。”他輕描淡寫。
夏沁大寫的服。
人和人果然不能比。只要給機會,人家輕松就能翻身賺大錢,她勤勤懇懇摳摳索索攢了七年卻連一萬塊都不到,就這還包括了她的各種獎學金……
這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雖然內(nèi)心是拒絕的,但夏沁還是不敢多在這里待,記好了地址門牌號她就準備走了。駱庭顯遞了把大門鑰匙給她,“你不是還要補一周課?中午既然不回家就過來這邊吧,我白天基本不在,回頭冰箱送來再買點菜放進去,你自己過來做著吃,別總在學校吃食堂。”
夏沁猶豫著沒接,覺得這樣不太好。
駱庭顯抓過她的手強行塞了進去,“行了,別和我客氣,記得做飯多做點,晚上我回來吃。”
夏沁想了想,沒再忸怩,就這么收下了。
藏錢也許不太行,藏把鑰匙還是難不倒她的。
不過今天所有的好心情在回到家后就分崩離析了。
夏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爸?”
夏東海躲開了女兒投來的目光,匆匆說,“你外婆沒人照顧不行,反正你放假了也沒什么事回老家去伺候幾天也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