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親過的地方熱熱的，岐山君蜷了蜷手指，并未抽回，看著他繼續(xù)聽他笑道：“若你日后不再為儲(chǔ)君，在我這里，亦有后路可退，所以無需擔(dān)心。”
    岐山君心有所動(dòng)。
    她是一個(gè)絕對理智之人，也知曉世家男兒一張嘴生來就會(huì)說情話哄女孩子開心。
    她身居高位，世間贊美之詞聽過無數(shù)，始終心無波瀾，知曉他們所贊美欽慕的不過是岐山君這個(gè)身份。
    可是此話由他口中說出，竟是讓人無比開心。
    直至半年后的那個(gè)秋天，京都皇城，變天了。
    岐山君奉旨，率三萬精兵，討伐西域荒魔，無一生還。
    不敗的傳說，止于這年秋冬交替之季。
    天空之上，那顆盛世明亮的紫色帝星，如沙灰般隕落，再也無法升起。
    三萬精兵未能守住國土邊關(guān)，煌煌盛國如被抽去了最重要的一根支柱，疆土如地陷一般坍塌而落。
    國君受不了如此沉重打擊，年老體衰，一病嗚呼。
    皇后嫡子，雙程君登基為君。
    岐山之名，很快被世人淡忘。
    而煉器世家肖家也隨之進(jìn)宮請求新君放人。
    肖家在皇城之中，地位不弱，而肖家三子本就沒有犯什么大錯(cuò)，于是新君也做了一個(gè)順?biāo)饲椋湃穗x開。
    可齊煜卻婉言拒絕，日復(fù)一日，孑然一人，青燈筆墨，日夜繪畫記載。
    仿佛好似沒有聽到外界岐山身死傳言，亦不見任何悲傷之意。
    冬至，猖獗荒魔卻是無端止了侵略，如潮水一般退回了西域。
    就在皇城所有人送上一口氣的時(shí)候，齊煜去了院中，折下一截樹枝，放在床頭，似待故人歸。
    當(dāng)夜，皇城以外，一道沐著風(fēng)雪，渾身鮮紅的身影，提劍赤足行來。
    岐山君未死而歸，轟動(dòng)全城。
    可紫薇帝星，始終未燃。
    有人懷疑她的身份，有人懷疑她是荒魔以惡術(shù)復(fù)活的死尸傀儡。
    有人懷疑她背棄家國，墮入魔道，所以家國也背棄了她，紫薇星不再興燃。
    不論是哪種猜忌，對于新君而言，都抵不過岐山君這個(gè)人，礙了她的路。
    雖不好直接打入死牢或是冷宮，卻也起了囚禁之意。
    便以皇姐久戰(zhàn)而歸，身體帶傷疲勞，需得好生休養(yǎng)，囚入了冷殿之中，以百尊鎮(zhèn)兵王俑監(jiān)視看護(hù)。
    當(dāng)齊煜再度見到岐山君的時(shí)候，她一身白衣，手腳間的鐐銬與他的一致，未著鞋襪的雙足有著被冷雪凍傷的青紫之色。
    白衣之上，亦有血痕，在被關(guān)禁的前夕，很顯然，她是受過刑的。
    可是，回歸皇城以來，她始終一句話也沒有說。
    更無話可辨。
    大半年的時(shí)光，她眼底的溫情洗凈，只有一片凝望深淵般的空虛冰冷，眼神比初見時(shí)還要冰冷傷人。
    齊煜說：“我一直在等你。”
    岐山君說：“不必等我，你走吧。”
    齊煜沒有走，在全天下都將她拋棄的時(shí)候。
    他一直在這里，等她回來。
    他彎腰替她卸下她腕間的鐐銬，喂她食以熱粥，替她打來井水，以火符燒熱，為她沐浴上藥。
    他說：“我不會(huì)走，我說過，不論你是儲(chǔ)君還是階下囚，在我這里，你永遠(yuǎn)都有退路，岐山，回頭看一看，你是有歸宿的。”
    岐山君任由他清潔著自己滿是戰(zhàn)火留下的血污與傷痕，眼底沒有了半分波瀾與羞澀。
    只是淡淡譏笑：“如今我身在城中，卻已非當(dāng)年，去留皆不由我，憑你，如何將我?guī)ё摺！?br/>     齊煜淡然的眸子十分明亮，仿佛沒有什么能夠磨滅其中的星辰與大海。
    他認(rèn)真說道：“只要你想，我便能夠帶走你，這里，無人可攔。”
    岐山君忽然自水中站起，雪白摻傷痕的肌膚蒸著縷縷的熱霧，給人一種殘敗的艷美之感。
    她的眼神冷極鋒極，還有深深的不甘：“儲(chǔ)君也好，階下囚也罷，我是岐山君，只會(huì)進(jìn)，不會(huì)退。”
    她的眼神冰冷似劍，歷經(jīng)戰(zhàn)場的她鋒芒并未消磨鈍損半分。
    她天生便是一柄傷人的神兵利器，縱然折斷，也不會(huì)彎曲半分。
    齊煜在她身上所見的罕見柔情，也不過是溫柔春雨濺落于劍鋒之上的寸許溫柔，鋒芒切開春雨，沿著劍身滑落，只會(huì)讓冷劍變得更加鋒利雪寒。
    她說：“天下唯有庸人無咎無譽(yù)。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敬我殺我，悉聽世人。”
    齊煜緩緩放下手中的熱巾，手背上還沾著一片滾燙的水珠，可他身體卻逐漸冷透涼透。
    只見得岐山君眉眼壓低，淡淡睨著他：“齊煜，我放得下你，卻放不下手中的劍，去與留，從來都不是我在抉擇，而在于你。”
    “你留下，當(dāng)助我復(fù)位。你離去，自去做你的閑云野鶴。”
    “在這片進(jìn)宮之中，你永遠(yuǎn)也等不到你要等的人。”
    冷冷扔完這幾句話，也不再等待他的答復(fù)，她赤身離開。
    在地板上留下道道濕痕足跡，就躺到了殿內(nèi)那唯一一張床榻上，裹著被子，閉上了眼眸，也不知是睡去還是在冥想。
    齊煜覺得自己應(yīng)當(dāng)冷靜一下。
    出了殿門，悉心將殿門關(guān)好，悄然來到院中，打了一缸子冰冷的冷水，將整個(gè)人泡入結(jié)出薄冰的水缸之中。
    冰水刺骨，寒咒剝心，的確足以讓人好生冷靜下來。
    殿內(nèi)安靜沒有半分動(dòng)靜，他在水中就這么一直泡著。
    第三夜，他見到了禁宮之中的那位青城祭酒，率三千白翼軍團(tuán)，三百鎮(zhèn)兵王俑，攜著一身殺意而來。
    沒一名白翼軍侍皆有著通元巔峰之境，沒一尊鎮(zhèn)兵王俑皆有著長幽之境，為首的那尊金色王俑，則是有著神游之境。
    如此陣仗，莫說殺死一名廢儲(chǔ)，即便是踏平八方國境，大半人間疆土，也著實(shí)不再話下。
    更別說，還有一名實(shí)力不明的青城祭酒了。
    齊煜在水缸中冷淡地瞧了他們一眼，淡淡道：“何須來趕人，明日天一亮，我便走了。”
    可場間所有人，都將這位只會(huì)煉器的孱弱肖家三子無視，無人將他放入眼底。
    甚至有幾名白翼軍侍直接繞過他，朝著冷殿方向走去。
    齊煜見狀，眼神冰冷了下來，緩緩抬起水中被凍得青紫的手。
    于是，一場無聲的戰(zhàn)斗在夜晚中進(jìn)行著。
    次日清晨，天光初陽似是染上了一層血色。
    滿院花瓣凋零，皆被鮮血所染。
    水缸早已化成了無數(shù)碎片，流水一地。
    齊煜手中握著不知是從哪一名白衣軍侍手中奪過來的長刀，上面沾滿了鮮血。
    蒼穹已然天明，可星辰如棋子一般，一子未落，構(gòu)建出一個(gè)磅礴浩瀚的古陣，懸于庭院上方，倒映于他的腳下。
    他湛然如高山流水般的眼眸此刻也因?yàn)轷r血染上了幾分鋒戾，雪亮的刀鋒映了一地的寒尸與鎮(zhèn)兵王俑的碎片。
    他渾身濕漉的衣衫在冬夜下凍結(jié)出了一層淺淺薄冰，睫毛上也覆著一抹霜意，他舔舐 去指尖的鮮血。
    昨夜一戰(zhàn)，不甚被那金色鎮(zhèn)兵王俑的氣刃撩傷了手指。
    鮮血一直未止。
    但這并非是那鎮(zhèn)兵王俑的手段有多強(qiáng)，而是因?yàn)樗捏w質(zhì)原因。
    他身含寒咒，不得受傷，即便是一點(diǎn)小傷，也會(huì)血流不止。
    所以，他喜歡煉器，不喜歡同人打架。
    他討厭受傷疼痛。
    但不喜歡是一回事，這不代表著煉器師就不會(huì)打架了啊。
    場間，對立面還站著的，只有那名青城祭酒，他臉上的面具碎了一般。
    露出一只震驚戰(zhàn)栗的眼眸，仿佛看到了什么極為不可思議的東西。
    齊煜上前幾步，看似懶散隨意的邁動(dòng)著步伐，可踏出來的步數(shù)卻是極為精妙的落在各方星位之上。
    每落下一步，天上的星辰就驟然明亮大綻光芒，他足足點(diǎn)燃了十七顆星辰。
    他今年年歲正是十七，一年代表著他點(diǎn)燃了一顆人們急切渴望而不可求的本命星辰。
    齊煜舉起手中的刀鋒，插入至了最后一枚點(diǎn)燃的本命星辰之中，極寒而鋒利的星線在他腳下連接出一道古老的陣圖，依次將那十七顆星辰串起。
    天寒地凍，冬晨地風(fēng)仿佛變得更加刺人骨頭了。
    不過幾個(gè)呼吸間的功夫，凜冽寒風(fēng)便將他蒼白的面容吹出了幾分覺不正常的淡紅色澤，被凍得發(fā)青的唇角也溢出一縷鮮血。
    滴滴答答，鮮血不斷從他唇中溢出。
    三千白翼軍團(tuán)，三百鎮(zhèn)兵王俑，都緊緊只能夠傷他一指肌膚，除此之外，連一角衣袍都沾染不得半分。
    如今這滅星一刀，卻是真真自傷了肺腑，就連心臟都無法承受這轉(zhuǎn)接的力量，裂開一抹血痕，鮮血泊泊涌出。
    他單薄的身子歪了歪，似是有些不穩(wěn)，但握刀的手微微用力，手背上的青筋紋路明顯了幾分。
    插入大地星辰中的長刀整體沒入其中，陣光大亮，蒼穹之上，一顆黯淡的、蒙塵的、灰暗的星辰徐徐升起。
    黑暗的塵灰在寸寸剝離，裸露出了其中紫極的星輝。
    而齊煜眼眸之中，似是永遠(yuǎn)也無法磨滅的光，在一寸寸地消失變暗，連同著他腳底下的十七道星辰，一同被黑暗吞沒。
    他抬首看了一眼天空，眼眸盛著那一顆盛世星辰，眼眸冷極淡極地說道：“自今日起，吾十七顆星辰為帝星護(hù)道，鬼魅妖邪，何敢蒙塵掩星！”
    青城祭酒身體狠狠一晃，隨即沉聲道：“你誤會(huì)了，此星非我墮沉而為。”
    齊煜當(dāng)然知曉非他所為，不然，他活不過昨夜。
    他緩緩起身，任由長刀插入大地之中，陣圖卻在緩緩消失，抬臂朝著天空招了招手。
    云層之中，一只鯤鵬展翅翱翔而來，他衣帶飄舞，凌空越至鯤鵬之上，懶懶臥坐道：
    “知曉如此，所以，你刀鋒之所向，不該是她，而是坐在皇位上的那個(gè)人。”
    青城祭酒微微壓彎身軀，做出了一個(gè)恭敬的送禮姿勢，沉聲道：“我知曉該如何做。”
    交代完這一些，齊煜輕輕拍了拍鯤鵬的羽毛，眼底起了一層懨懨的灰青之色。
    他的嗓音不見任何疲憊或是失落，只淡淡道：“走吧，我累了。”
    鯤鵬展翅，扶搖北上行。
    他想，他此生應(yīng)該都不會(huì)再下山了。
    齊煜時(shí)隔一年歸山，又仿佛回到了過往的生活。
    夜寒煨爐坐于小院之中，渴則敲冰煮香茗，饑則撥火煨紅薯。
    家中所養(yǎng)的錦鯉又胖了兩圈，錦鯉魚須兒動(dòng)了幾分靈動(dòng)的金色之意。
    他隨手點(diǎn)了點(diǎn)錦鯉的小胖頭，將之點(diǎn)化成人，看著月下的紅衣少女，他撇了撇嘴，道：“小魚兒啊小魚兒，山中這十年來的靈果都給你一人吃了，如今還是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化形成人，你也忒懶惰了些，自個(gè)兒下山去歷練去吧。”
    少女面頰邊的魚兒須須還沒完全退去，抱著齊煜的大腿就是一陣痛哭：
    “主人啊！你下山都一年了，怎么回來將自己弄成了這副凋零的模樣！是山底下的哪個(gè)妖精將主人的精氣都給吸走了嗎？
    主人啊！你怎么也不等等小魚兒，嗚嗚嗚，說好了我化形成人就嫁給你當(dāng)娘子的，你怎么能被別的妖精吸成這個(gè)樣子了，小魚兒以后還能用嗎？”
    “滾！哪個(gè)跟你說好了，我看你怕是還沒睡醒呢！”
    齊煜抖了抖大腿，拿起掃帚就將這個(gè)恬不知恥的女妖精給趕出山外了。
    如此，天地山間，就他一人安寧了。
    依靠著槐樹而讀書夜坐，月色如洗，灑灑林葉間，遠(yuǎn)聞鐘聲，梵音相響，化作天籟虛無，足矣，足矣……
    山河雖在，錦書難托。
    沒有了那一條養(yǎng)了多年的靈性錦鯉，自然無魚為他傳信，兩耳不聞天下是，獨(dú)自一人讀書養(yǎng)星魂。
    直到二十五歲那一年，他在召回那條魚兒，將東西交給她就好了。
    可是，在齊煜二十五歲那一年，他沒能等來那只錦鯉少女，而是等來了一個(g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人。
    天空上的殘?jiān)卤换鸸庥车靡黄p紅，瞭望月面可以看到巨大的盆地和雄偉的山脈。
    不知是那月光本身帶著濃郁的邪魔猩紅之意映紅了世界，還是那淪為一片火海的山川大地沁染了月光。
    黑夜仿佛一片遮天的綢緞，被一把鋒利的剪刀裁成了一個(gè)巨大的缺口，有不屬于人間的恐怖氣息正從那道裂縫之中降臨。
    大片如山磅礴的灰黑色剪影縱然隔著山海也難以窺得全貌，只能夠看到一角的猙獰。
    火光凄厲的照燒著長夜，卻無法照亮那巨大的黑幕影子是什么。
    踏過一片火光，那人身上的黑袍還帶著烈焰的余燼。
    八年前被齊煜一刀戰(zhàn)破的面具此刻也換了新的，覆在面容間看不清楚容貌。
    那不知是何種生物怪鳥的面具涂著鮮紅的油彩紋路，勾勒出令人覺得有些不祥的詭異突然。
    青城祭酒。
    齊煜挑起了眉毛，看著這個(gè)身材異常高大的男人，畢竟受了人間百年香火，這副體魄，自然十分高大強(qiáng)大。
    青城祭酒一身黑袍，單膝朝著齊煜跪下，膝蓋點(diǎn)地的同時(shí)，他身后的天穹之上撕裂開一道巨大的紫色閃電，好似天人發(fā)怒一般，仿佛都要將天空上的那輪殘?jiān)滤核椋?br/>     他無聲低頭，似乎在等著齊煜主動(dòng)開口，他才肯說話。
    齊煜起身看了他一眼，道：“說說今年?duì)顩r，再說說你的來意吧？”
    青城祭酒低聲緩緩，道：“八年前，岐山君那張伐魔之戰(zhàn)，之所以會(huì)落敗，只因皇后之子，意在天權(quán)皇位，不知從何方請來靈界巫師，在戰(zhàn)爭開啟交鋒之日，遮掩侵蝕那顆紫薇帝星，使岐山君感應(yīng)不到自己的本命星辰，無法動(dòng)用本源之力。
    再得雙程君有意讓她永埋西域，事先將我國出軍戰(zhàn)略信息外泄給荒魔，三萬精兵以及岐山君，盡數(shù)被活埋于凍土天坑之中。
    無人知曉岐山君在失去了本源星辰的維持力量下，是如何踏著自己將士以及皇兄的血與骨爬出那座天坑。
    她并未踏上歸途皇城之路，而是一路西行，帶著自己兄長的配刀，一路殺至荒魔部落，直取部落主宰君王的頭顱，這也是荒魔南下征伐為何中途退兵的緣故……
    刺殺無疑是極為完美成功的，我想在這個(gè)世上，能夠做到這一點(diǎn)的，除了擁有者那般不屈精神與意志的岐山君，無人能夠做到這一點(diǎn)，只是，她也付出了極為慘痛的代價(jià)。
    身后的追兵，以及人間退守的重兵，將她圍入了一場絕境之中，岐山君氣海丹田被魔刃貫穿，不得修行，若非她受到靈界古山之庇護(hù)，有靈云玉車為護(hù)，她回不到皇城來。
    后來，她被禁足，齊煜君以自己十七顆本命星辰為代價(jià)，喚醒了紫薇帝星，這才得以讓岐山君修復(fù)氣海。
    次月，岐山君親手?jǐn)貧⒒杈p程，弒弟登基為皇，短短三年時(shí)光，掃清西域八荒的六部群魔，五年時(shí)光，統(tǒng)一天下九州，是為盛世之君，壯舉千古未有。
    只是，物極必反，盛極必衰，大諭鼎盛，卻因國度消耗國本，連連征伐，引來禍亂之神降臨凡塵，并派下一頭幽雷孽龍懲罰世人，時(shí)隔一年皆會(huì)出現(xiàn)一次火焚人間，荼毒百姓。
    每一年現(xiàn)世，皆是由岐山君逼退，只是，那孽龍非龍，而是為萬千幽畜淬雷誕生的魂靈融合所化的怪物。
    即便岐山君精深屠龍之術(shù)，也無法徹底將之滅絕斬殺，換來的是一年強(qiáng)盛一年，今夜，孽龍?jiān)俣冉蹬R，岐山君已然負(fù)傷，舉國上下，危矣！”
    齊煜聽完著一大段話，神情沒有絲毫變化，甚至聽到天降神罰的時(shí)候，面容都十分平靜，他道：“孽龍既然非龍，而是由幽畜淬雷而生，當(dāng)以風(fēng)冰二元神符可破，這對岐山君而言，并非難事。”
    青城祭酒連連擺手道：“非也，那頭孽畜沐浴過龍冢的海脈，既有了龍的特征，又有了幽冥生物的不懼風(fēng)冰二元之力，幾乎毫無弱點(diǎn)可言。”
    天空之上有星火墜落，砸入深深老林，無疑又是一場厄難火災(zāi)。
    只是齊煜所在之荒山，卻仿佛冥冥之中有著某種神奇的力量保護(hù)這座古老荒山，竟是無一道火星濺落。
    橙紅的火光照亮他的眼眸，齊煜忽然露出一個(gè)十分輕松的笑容。
    “如此，那還真是沒辦法了啊，找我來做什么，我就是個(gè)只會(huì)煉器的無名小輩，若真的末日來臨，那也該是洗干凈大家一起等死才是。”
    青城祭酒搖了搖頭，沒有說什么多余的言語，該說的都已經(jīng)說了，正如當(dāng)初岐山君所言，抉擇的選項(xiàng)，一直都在他的手中。
    看著青城祭酒即將消失的背影，齊煜面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忽然說道：“是她讓你來的嗎？”
    青城祭酒腳步一頓，嗯了一聲，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這一夜，齊煜立在荒樹下良久，最后，他取出了一把刀。
    自此下山去，便再也沒有回來。
    清晨，山林間的火焰已經(jīng)熄滅，天空上那個(gè)降臨而下的巨大黑影無人看到是否有人將它重新逼退到了天幕之中。
    也無人聽到戰(zhàn)斗交鋒的聲音，如此恐怖足以滅世的存在，就這么……憑空消失了。
    就仿佛，被某種更為恐怖強(qiáng)大的巨獸，吞入到了腹中然后蟄伏在了人間大地的深處一般。
    人間，再次度過了一場浩劫。
    同年，岐山君參悟大道，昭告天下，飛升在望，可攜萬民共同飛升神道。
    盛世隆恩，普天同慶。
    屠戮的野火背后，是無限的光明，而光明背后，只有一個(gè)渺小的身影在掙扎。
    在這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恩澤，亦沒有無端消失的劫難。
    若是有，那便是恩澤被人所奪，殺劫有人為你去擋。
    孽龍幽雷，擅闖過龍冢海域，龍冢之地，為龍族英靈永眠之地，擅自以幽畜之身打擾，必然遭受詛咒，而那詛咒，便是不死不滅。
    岐山君的每一次崩毀逼退，換來的是幽雷更為深戾的反撲與報(bào)復(fù)。
    殺死是無法毀滅它的，唯有永恒封印。
    齊煜攜刀下山，繼而又登山。
    下的是自己的故鄉(xiāng)之山，登地是亡者之路。
    群山之巔的極高處，有一座無間之獄，那里的時(shí)間、空間皆與人界有著極大的差距。
    他布下三千引魂陣，將幽雷引入蒼生刀中，以蒼生之力為容器，以自身為封印之鎖，坐落于無間之獄，長刀灌心，永世鎮(zhèn)壓。
    幽雷神含詛咒為不死不滅，永世墮落為幽冥孽畜，不得超生，活著比死還要可怕。
    要想徹底消除其意志，唯有引渡使其超生。
    三百年風(fēng)霜，三百年日曬，三百年雷罰。
    凍的不是幽雷，焚的也不是幽雷，劈的自然也不是幽雷。
    而是齊煜。
    孽龍因?yàn)楸积R煜鎮(zhèn)壓，體內(nèi)都是他的陣血，兩人身體乾坤二移，孽龍力量大為減弱，而齊煜也成功汲取了孽龍幽雷的詛咒，它不再是不死之身。
    只要拔刀折斷，孽龍將永遠(yuǎn)不復(fù)存在，而岐山君，也可以安心渡劫飛升。
    可是，他沒有想到，認(rèn)他為主的群山之巔，無間之獄，竟然還會(huì)容許第二個(gè)人類，來到如此絕獄空間。
    黑袍漫步而來，面具洞 眼之下的一雙眸子暗金如古銅。
    面容間覆滿黑色鱗片，已經(jīng)不見人形的齊煜緩緩抬起頭來，目光無神地看著眼前這個(gè)人。
    大雨滂沱中，耳中世界卻聽不到雨聲，只有一片嗡鳴。
    良久之后，齊煜緊緊抿住了唇，閉上了眼，復(fù)又緩緩睜開眼眸，嘴唇囁喏了一下，啊啊發(fā)出來的聲音不再是人言。
    鳥嘴面具下，是一雙隱隱含著冷嘲譏笑的眼睛。
    齊煜閉上嘴巴，沉思了一會(huì)兒，果然像他這樣的天才，很快就找回了自己遺失的語言。
    雖然嗓音沙啞如損壞了的金屬那般難聽，卻的確是人類的語言：“既然你能夠來到這里，那便意味著你是神靈。呵，堂堂神靈扮做人間祭酒，謀得一手好算盤主意啊。”
    青城祭酒沒有說話，而是蹲下身子，抬手撥開他握刀的手柄間，冷冷一
    笑道：“長刀貫體裂心九百年，看著自己人類的身軀一步步魔化成為最低賤，最骯臟的幽冥孽畜，你竟然還沒有瘋掉，果然不愧是……”
    齊煜嘴角一動(dòng)，似是隱晦地笑了一下，抬起眼來看著他，目光極具穿透力，仿佛能夠?qū)⑺婢呖创┮话愕恼f道：“果然，不愧是什么？”
    嗤！
    回答他的，是劇烈的抽刀之疼！
    青城祭酒冰冷的目光帶著漠視生命的殘忍，下手之時(shí)可以運(yùn)轉(zhuǎn)刀鋒死死吸住他的那顆心臟，狠狠抽離出體！
    齊煜重重倒在雨地之中，渾身顫抖抽搐，胸膛心口間，赫然多了一塊巴掌大的血洞，腥臭的鮮血不斷從血洞中流出。
    他這般一個(gè)愛潔之人，卻將自己的身體弄得這般丑陋不堪，污穢渾濁，這的確是一個(gè)令人發(fā)瘋的事情。
    密密麻麻的黑色詛咒文字從那洞口中蔓延而出，布滿他肌膚上的鱗片上。
    此刻整個(gè)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只瀕死發(fā)臭掉的魚，那雙從來明亮如星的眼眸此刻也渾濁透著不堪的血水。
    他汲取了幽畜的身體，自然也被那不死的詛咒之力所折磨，縱然心臟被抽出體外，他也只能這般痛苦劇烈的活著。
    不死的詛咒代價(jià)極大，你身體所受到的創(chuàng)傷有多嚴(yán)重，那么給你帶來的痛苦就有多大。
    若是致命的傷，痛苦足以熬干一個(gè)人的心智。
    “咳咳咳！！！”齊煜伏在地上，劇烈咳嗽出大量的猩紅以及內(nèi)臟的碎末，此刻他忽然覺得，自己或許在二十五歲這一年死掉，反而不是一件壞事了。
    可是，怎么可以死！
    這個(gè)人的目的實(shí)在是太明顯了！
    在青城祭酒冷漠起身準(zhǔn)備離開的時(shí)候，齊煜驟然出手，抓住了蒼生刀的刀鋒。
    手腕嗡顫，刀身彎曲如月，口中默念咒訣，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折斷一般。
    此刻孽龍幽雷就藏于蒼生刀中，而他的人類身軀被孽龍所依附，若是刀折，他將永遠(yuǎn)也變不回自己了。
    可即便如此，他默念咒訣的速度非但沒有半分停滯，反而還越來越快。
    青城祭酒冷哼一聲，用力震碎刀鋒上的心臟，以及他的那只手掌。
    蒼生刀再度恢復(fù)筆直狀態(tài)，他將長刀隨手一扔，淡銀色的光粒自刀中浮涌而出，化作一個(gè)人影。
    人影逐漸清晰明亮，成型之后的那張臉，赫然就是齊煜的臉。
    看到這一幕，齊煜眼瞳赫然一縮，眸內(nèi)膿血涌得更多了，失去了左手，他單手撐在冰冷的大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目光冰冷弒殺地看著孽龍：“一個(gè)孽畜，以為得了我的身軀，神靈的庇佑，就當(dāng)真以為自己可以成人了不成？”
    孽龍眼神戾氣閃爍，緩緩舉起手中的刀，試圖斬去他的腦袋，卻被青城祭酒阻止：“蠢貨，他正是在激你殺他，他若死了，你也活不了！”
    孽龍目光驟然一戾，垂手收刀，抬起腿踹出一陣風(fēng)雷隆隆之音，正中齊煜胸膛之上。
    剎那間，齊煜身后空間爆出一陣恐怖的氣浪與裂音，身體重重彈飛出去，在冰冷的大地上拖曳出長長一道血痕。
    “咳咳咳！！！”拖曳的血痕大地裂開好幾條縫隙，鮮血不斷淌入滲透其中。
    孽龍一腳之威，猶如無數(shù)冰冷極寒的氣機(jī)侵入體內(nèi)，沸騰不休的寒冷像無數(shù)把尖刀在他經(jīng)脈骨骼之中翻轉(zhuǎn)切割。
    齊煜張著嘴劇烈咳嗽著，重若千鈞的痛苦壓在身體的每一寸肌膚上，仿佛被重錘極為精致地碾壓敲打成粉碎。
    感覺整個(gè)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
    如此重傷，即便是大修行者也絕然活不下去。
    可那足以逼瘋?cè)说脑{咒之力在體內(nèi)竄急肆虐，在經(jīng)脈之中膨脹開來，幽畜發(fā)狂魔化的弒殺毀滅本能不斷催生刺激著他的意識(shí)，逼他殺戮！
    “痛苦嗎？”
    占據(jù)著自己身軀的孽龍已經(jīng)可以輕松的發(fā)出人類的語言。
    一雙漆黑的眸子仿佛淬著新生的火光，交織出一抹猙獰的狂意與暢快。
    屬于齊煜那張溫潤俊秀的面容此刻透著深沉的邪性：“我啊，這樣不生不死的活了萬年，如今，還請你這個(gè)狂妄自大的家伙，帶著我永生的詛咒，永遠(yuǎn)待在這一片無間地獄里吧？”
    “噗……哈哈哈哈……”口中尚且在狂涌著血沫的齊煜已經(jīng)很難站起身來，徹骨的痛，讓他倒在血水之中再難動(dòng)彈，光是簡單發(fā)笑都疼得身體微微痙攣抽搐不已。
    姜黃色的眼睛里不斷有鮮紅溢出，他抬起一張血跡斑駁，滿是泥塵的臉來，嘴角的嘲諷笑意是那般的明顯：“永生的詛咒？啊，對啊，將自己身軀活的像一只碾不死的臭蟑螂的確難受極了，可是啊，你以為獲得了我的身軀，便逃過了詛咒嗎？”
    “你說什……”心中逐漸升起不祥念頭的孽龍渾身忽然一陣，心臟仿佛被什么粘膩冰冷的手掌驟然跩緊了一般，用力一握，黑色的咒毒不斷從心口蔓延，緊接而來的，就是那要命的劇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中刀咣當(dāng)落地，孽龍?zhí)鄣脦缀趸觑w魄散！這種從未體驗(yàn)過的劇痛讓他瞬間抓破自己的咽喉，恨不得當(dāng)場死去。
    看著這副凄慘模樣，齊煜艱難撐起身子，臂骨間的骨頭咯吱作響，仿佛似要散架，他面無表情道：“真是過分啊，竟然將別人的身體弄得這般血肉模糊，有這么疼嗎，我可是每一年，每一月都會(huì)發(fā)病的啊。”
    孽龍生生痛昏了過去，翻著慘白的眼珠子，身體還在余痛之中抽搐顫抖。
    青城祭酒走過去，將孽龍一把抗在肩頭，拾起長刀，看著坐在血水之中仿佛隨時(shí)都會(huì)死去的佝僂殘軀。
    他聲音漠然道：“你覺得事到如今你還能改變什么？做了這么多，眼下你連下山都困難，而山巔之上的天雷還會(huì)繼續(xù)劈打你永生永世，這才只是第一世，你便將永遠(yuǎn)禁錮在此方境界之中，永遠(yuǎn)也無法跳出輪回了，如此詛咒，你可惶恐不安。”
    齊煜低頭摸了摸自己心口前空空的血洞，其中沒有了心臟能夠繼續(xù)跳動(dòng)，面色依舊沒有多大神色變幻。
    在這種絕境之下，滿身血污臟泥，唇角仿佛天生就上揚(yáng)的弧度已然沒有垂落半分。
    他悠然閑定道：“若是我惶恐不安能夠改變這場困境，那就勉強(qiáng)的惶恐一下吧。”
    “只可惜，這并不能夠改變什么啊。”齊煜又是低咳兩聲。
    他用那雙被鮮血沁紅的眸子定定看著青城祭酒，道：“我不管你是個(gè)什么東西，又何以知曉我的前世今生，我齊煜，不看前世，不想來生。”
    “天地有萬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過。二十五載日月星辰，經(jīng)綸反復(fù)，以我熱血為她封疆。”
    他的眼神極為坦誠且譚昂，繼續(xù)道：“像你這樣藏頭露尾連臉都不敢露的溝渠老鼠，你的圖算，你的陰謀，由我來粉碎。她是一個(gè)耀眼又強(qiáng)大的人，或許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我無法再繼續(xù)保護(hù)不了她，但是……”
    那張滿是血污的臉迎著十方閃電，仿佛濁污軀殼之下有著一個(gè)無法磨滅的靈魂，吐字成言靈：
    “以我齊煜之名，在此落下詛咒。你，青城祭酒，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無法完成心中之愿，不論經(jīng)年多少春秋，不論輪回多少世，你的一切，都由我來粉碎。”
    “當(dāng)我挖出你面具下那張臉的時(shí)日，便是我對你的葬送時(shí)刻。”
    化身為丑陋怪物的青年露出一個(gè)滿臉血污的笑容，齊白的牙齒竟是別樣爽朗干凈。
    青城祭酒走了，并未將齊煜這一番話放在心頭。
    一個(gè)失去力量，空有一個(gè)不死詛咒怪物之軀的凡人，連離開這里的力量都沒有，又何談改變未來。
    他的本意目標(biāo)本就是岐山君，卻不曾想遇上了未去刻意尋找的帝子轉(zhuǎn)世。
    若是能夠?qū)⑺郎d于此，那比直接毀滅還要來得令人開心愉快，這樣一來，不論是剝離還是掠奪對，都無意要輕松百倍不止。
    無心捕魚，魚兒卻自行躍入他的羅網(wǎng)之中。
    沒有什么，比令這更讓人愉快的了。
    只是，青城祭酒不知，世上無絕對。
    齊煜常在山中一人對弈下棋，除了是一名十分優(yōu)秀的煉器師，他還是一名棋手。
    在行每一步棋的時(shí)候，都會(huì)考慮到未知的變故與危險(xiǎn)。
    雖然青城祭酒能夠破開此山結(jié)界十分令人意外，但他還沒有到措手不及的地步。
    他曾有一條魚，放歸于人間山河之中。
    那條魚是他的伴生妖寵，體內(nèi)早已落下他的妖印。
    雖說是無間之獄，但抵不過主仆之間的召喚之印。
    他召來了那條錦鯉，錦鯉攜河水支流而來，紅衣少女背負(fù)怪物一路東游之下。
    行過千里河域，落至了一處無名村莊部落以外的小河之中。
    將怪物背負(fù)上岸，少女便是一陣鬼哭狼嚎，跟死了爹媽似地伏在齊煜胸口上哭得好不傷心。
    齊煜雖然知曉這只錦鯉妖精平日性情跳脫，但見她為自己哭得如此，也不由淺有動(dòng)容感動(dòng)。
    正欲出言安慰兩句，便聽她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主人啊！你怎么變得這么丑了！這要我如何下手吃掉你啊！你就算不肯從了我，也不必如此折騰自己啊！”
    嘿！這條色令智昏的臭魚，我掃帚呢！
    說著，少女臉上淚水都未擦，摸摸齊煜的胸膛，吸著鼻子道：“主人，你是不是要死了？”
    齊煜好沒氣道：“放心吧？你主人我死之前必然先解了妖契，放生你歸去。”
    誰知著少女壓根就不在意什么妖契不妖契的，糾結(jié)著一雙小眉毛，拳頭一敲掌心恍然道：“是不是應(yīng)該趁熱下手來一發(fā)，免得涼透透了更是無從下手了。”
    “你給我滾！一起下地獄去死了算了！”
    心如止水的齊煜被氣得胸膛起伏，也著實(shí)是她的好本領(lǐng)了。
    少女?dāng)Q著一雙小眉毛，很是委屈：“主人啊，你不會(huì)又要趕我走吧？那新主子可真是不好伺候，若是有主人你半分溫柔我也就從了，可當(dāng)君王的臭脾氣似乎都很多，我這般日夜勤勞地保護(hù)她，她從來都不對我笑，你說過分不過分？”
    齊煜目光變幻了一陣，沉默了片刻后道：“你走吧，讓她小心青城祭酒，務(wù)必讓她延緩飛升之日。
    （還是四合一的一章，明天開虐了，心疼岐山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