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緘默成殤 ！
    顧映雪搬家搬得匆忙，沒來得及看黃歷，晚上翻手機(jī)才知道，3月3號正月二十三，忌入宅。
    果然，翌日就發(fā)生波折。
    小學(xué)生一大早蔫頭耷拉腦袋，病怏怏的。顧映雪見了直擔(dān)心：“身體不舒服？”
    小學(xué)生哀怨的說：“想爸……想秦爸爸了。”
    顧映雪默然，陪兒子用過早飯，送他去學(xué)校。他們現(xiàn)在住的地方離學(xué)校很近，只隔了兩條街，步行幾分鐘就到學(xué)校門口。
    顧映雪問：“記住怎么走了嗎？中午要不要來接你？”
    蕘蕘搖頭說：“不用，我們班上有同學(xué)是住那個小區(qū)的，放學(xué)以后我跟他們一塊回家。”然后揮揮小手道了聲：“媽媽再見。”背著書包進(jìn)校門。
    顧映雪望著兒子的背影欣慰的笑，直到看不見了才轉(zhuǎn)身回家。
    然而她的欣慰只是暫時的。
    八點半接到一個電話，來自蕘蕘的班主任楊老師：“喂？秦蕘風(fēng)的媽媽嗎？蕘蕘他……他……”楊老師的口氣一直吞吞吐吐的，頓了頓說：“他狀態(tài)很不好，秦太太，您方便來趟學(xué)校嗎？”
    怎么個狀態(tài)不好？
    就是耍賴唄。
    蕘蕘出操的時候不在狀態(tài)，腳步虛浮，身體搖搖晃晃的。楊老師帶學(xué)生有經(jīng)驗，知道這孩子身體欠佳，于是拐了他去醫(yī)務(wù)室檢查。
    果然，小盆友發(fā)燒了，38.4c。
    醫(yī)生建議輸液，小盆友不肯；換打針，還是不肯；最后竟然連吃藥都不肯，一把推開老師遞過來的水杯，灑一地，這還不算，又發(fā)瘋似的搶過藥一股腦扔地上，抬腳狠狠踩，踩得稀巴爛。
    楊老師陪著笑臉勸，好話說盡，說得口干舌燥，孰料小盆友不給面子，最后楊老師黔驢技窮沒轍了，無奈打電話通知顧映雪。
    學(xué)校醫(yī)務(wù)室，顧映雪聽完老師的“控告”，哭笑不得，耐著性子問兒子：“為什么不肯吃藥？”
    “苦。”
    “打針呢？”
    “疼。”
    “輸液？”
    “更疼。”
    顧映雪覺得自己額際兩邊的太陽穴突突的往外鼓：“說吧，你到底想怎么樣？”
    聞言，小家伙的眼珠滴溜溜一轉(zhuǎn)，小手揪著衣服小聲嗡嗡著：“我要爸爸喂我吃藥。”
    顧映雪的臉色沉了沉，沖楊老師打聲招呼，然后帶兒子離開醫(yī)務(wù)室。向東穿過一條甬道就是體育館，大早上冷冷清清的，正門前方的臺階處，母子倆在這大眼瞪小眼。
    最終還是蕘蕘先敗下陣來，眼睛一紅哽哽咽咽的說：“媽媽，爸爸說……他一日是我爸爸就永遠(yuǎn)……永遠(yuǎn)是我爸爸，他還說家里的大門永遠(yuǎn)為我們敞開……等哪天媽媽想通了，想回去了，他隨時……歡迎我們回去。”
    “媽媽……我想爸爸，我們……回去吧……回去好不好？”
    “媽媽，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兒子像只被遺棄的小兔子，可憐兮兮的。顧映雪喟嘆一聲，蹲下身心疼的給他擦擦眼淚，執(zhí)筆刷刷刷寫個不停：“蕘蕘，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沒有誰能陪你一輩子，媽媽不能，秦叔叔也不能。你要記住，秦叔叔不是你的爸爸，他在北京有自己的父母，親人，有他該負(fù)的責(zé)任，將來他也會有自己的孩子，那個孩子跟你完全不一樣，他身體里留著秦叔叔的血，秦叔叔愛他勝過愛你，這是血緣天性，明白嗎？”
    長痛不如短痛，顧映雪決定給兒子下一劑猛藥，免得日后拖泥帶水糾纏不清。
    蕘蕘愣愣的，喃喃自語：“爸……他會有自己的孩子？”
    “當(dāng)然，蕘蕘還記得許嘉阿姨嗎？許嘉阿姨懷了秦叔叔的孩子，再有幾個月那個孩子就出生了。”
    “嗚……我不要！我不要……哇——”蕘蕘一把撲顧映雪懷里嗷嗷大哭。
    哭吧，盡情的哭吧，哭過這一次以后就不再哭了。顧映雪無聲的安慰道，收緊雙臂將懷里小家伙緊緊的抱住，抱得緊些，再緊些。
    后來小家伙哭累了，掛在她肩膀上抽抽搭搭的，小鼻尖兒紅紅的，撅著嘴巴說要回秦宅取樣?xùn)|西。顧映雪問什么東西，小家伙死活不肯說。她又好笑又心疼，一鉚勁抱起兒子，回醫(yī)務(wù)室拿了藥，又去楊老師的辦公室給蕘蕘請了半天病假，然后出校門攔了輛出租車，直奔秦宅。
    岔路口等紅燈的時候，出租車恰巧停在一座天橋底下，旁邊有位盲人在彈吉他賣唱，雙膝跪地，跟前擺著一個破碗，里面零零散散推著一些硬幣和面額不等的紙幣，最小的一毛，最大的十塊。
    “媽媽，他好可憐。”蕘蕘趴著車窗往外瞧。
    顧映雪心思一動，拍下兒子后背叫他坐好，又開始說教起來：“媽媽當(dāng)年的境況和那個盲人差不多，那時你生病了，病得很嚴(yán)重，可是媽媽沒有錢，只能向別人下跪求他們施舍一點兒同情心，就在那個時候秦叔叔出手幫助了媽媽，也救了你的命，所以秦叔叔是我們的恩人，我們應(yīng)該感激他，不能拖累他，明白嗎？”
    蕘蕘似懂非懂。
    “以后盡量不要去打擾秦叔叔，否則他會很為難，知道嗎？”
    “我知道，秦叔叔要有自己的孩子了。”蕘蕘悶悶的說，不自覺就把稱呼換成了“秦叔叔”。
    顧映雪心疼不已，一路摟著他到了秦宅。
    隔壁人山人海，沸沸揚(yáng)揚(yáng)，閔關(guān)紹又在搞記者招待會。
    顧映雪為自己默哀三秒鐘，平復(fù)下心情按響了秦宅的門鈴。
    叮咚——
    開門的是劉嬸，見了他們滿臉驚訝：“夫人？小少爺？你們這是……”
    “劉奶奶，秦叔叔呢？”蕘蕘問。
    劉嬸愣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反應(yīng)過來這個“秦叔叔”是哪位，懵著說：“先生不在，去上班了。”
    蕘蕘有些失望，不過很快調(diào)整過來，像個彬彬有禮的小紳士客氣的詢問道：“請問我們可以進(jìn)去嗎？”
    “哦，當(dāng)然，當(dāng)然，進(jìn)來吧。”劉嬸徹底看傻了，側(cè)過身邀請他們進(jìn)來。
    蕘蕘向劉嬸要了個小鐵鍬，不是進(jìn)客廳，而是直奔后花園。正值春冬交替之際，后花園一片頹廢，但隔壁卻是一派欣欣向榮，花團(tuán)錦簇，五顏六色的紫陽花開得正艷，妖嬈爭輝。
    顧映雪恍惚了一瞬，很快收回視線看向兒子。蕘蕘拿著小鐵鍬在角落里刨著什么，刨了一會兒停下來，然后放倒鐵鍬蹲下去，從坑里挖出一個鐵盒子。
    盒蓋有些生銹，不難推測這個鐵盒子在地下埋了不短的時間。
    打開，里面孤零零躺著一本相冊，有她的，有蕘蕘的，有秦弈卓的，還有他們一家三口的全家福，都是兩年以前的舊照片。
    顧映雪感覺鼻子酸酸的，看蕘蕘，蕘蕘也在看她。那是她從未見過的表情，帶著三分懷念，三分傷心，三分釋然，和一分決絕。
    “媽媽還記得時間囊的故事嗎？你說把最珍貴的東西裝進(jìn)時間囊，埋在地底下，等過去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的時間再打開，它會帶給我們幸運(yùn)。”
    是呢。顧映雪朝兒子點頭。
    “可是我不知道去哪兒找時間囊，我只找到這個鐵盒子，我把相冊放在盒子里，埋在地底下，當(dāng)時我就想等五十年以后再挖出它，那時候你和……和秦叔叔都已經(jīng)老了，走不動了，我說沒關(guān)系，你們還有蕘蕘呢，蕘蕘養(yǎng)活你們。”
    顧映雪吸吸鼻子，忍著不哭。
    “現(xiàn)在，我要把它帶走。”蕘蕘似乎下定了什么決心，將相冊抱在胸前，眼神充滿剛毅，“就算將來有一天秦叔叔忘了我，我也會永遠(yuǎn)記得他，因為他是我的第一個爸爸。”
    孩子，別說了。
    顧映雪顫巍巍的捧上孩子的小臉蛋，看著掌心這個小小的生命，回想他從當(dāng)初那么一丁點兒長到現(xiàn)在這么大，長成此時此刻這般模樣，這般懂事，這般聽話，這般乖巧，這般的……
    惹人心疼。
    從始至終她一直站在大人的角度考慮問題，從未考慮過孩子的感受，當(dāng)年說結(jié)婚就結(jié)婚，現(xiàn)在說離婚就離婚，從來，從來都不曾站在他的立場，設(shè)身處地的為他想一想。
    五年前，她認(rèn)為蕘蕘需要一個爸爸，她便給他找了個爸爸；
    五年后，她認(rèn)為那個爸爸不合格了，她便狠心的一腳踹開。
    時至今日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一直都蠻不講理，獨斷專行，原來她是這么的自私自利，不近人情。
    冰冰涼涼的小手摸上她的臉頰，蕘蕘說：“媽媽，我們該回家了，下午還要上學(xué)呢。”
    顧映雪哭得更兇。
    蕘蕘直嘆氣，語氣頗為無奈：“那你先哭一會兒吧，哭完我們再走。”
    噗——
    顧映雪破涕為笑。
    大人們，真是夠了！蕘蕘險些翻了白眼，好聲好氣的問：“現(xiàn)在我們可以走了嗎？”
    恩。顧映雪重重的點頭。
    回到前院，記者招待會已經(jīng)圓滿落幕，龍伯指揮著一隊人馬做善后工作，不遠(yuǎn)處，閔關(guān)紹和葉坤嵐低語交談著什么。
    袖口被拽，顧映雪低頭，見蕘蕘滿臉糾結(jié)：“媽媽，有個問題我想問你很久了，可是秦叔叔說那個問題不能問。”
    “為什么不能問？”
    “秦叔叔說你會生氣。”
    顧映雪笑：“問吧，媽媽不生氣。”
    蕘蕘突然不走了，低頭看鞋：“我親爸爸是誰？”
    顧映雪笑不出來了，側(cè)眸望向隔壁，的葉坤嵐先生，他從閔關(guān)紹手里接過一份文件。
    蕘蕘仰頭，等著答案：“媽媽，你告訴我，誰是我的親爸爸？”
    顧映雪巋然不動。
    “我親爸爸是誰？他為什么不要我？”連番追問。
    “……”
    “你說啊！”
    “……”
    “說，我親爸爸是誰？”
    “是我。”
    輕飄飄插|進(jìn)來一道嗓音，仿佛來自九天之外。
    母子齊齊扭頭。
    待看到來人，顧映雪如臨大敵，然而不等有所反應(yīng)只見眼皮子底下“蹭”的一下飄過一道黑影。
    蕘蕘飛一般奔向籬笆墻，跑到男人褲腿下高高仰起脖子，小臉溢起滿滿的孺慕之情：“真的嗎？真的嗎？你真的是我親爸爸？是嗎？”
    顧映雪低咒一遭，緊走幾步強(qiáng)行拽過兒子，擋在身后，一臉防備的瞪著男人：閔先生，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閔先生笑容溫和，瞧了瞧那顆躲在她身后此時正怯怯的往外探的小腦袋，道：“我的意思是只要蕘蕘愿意，可以把我這個干爹當(dāng)成他的親爹。”
    “啊？原來你不是我親爸爸呀。”略微失望。
    閔關(guān)紹神秘一笑，撂下句“這可說不準(zhǔn)”，悠悠然退場。
    顧映雪看見他后腦勺的頭發(fā)繃得直挺直挺的，就像翹著尾巴的孔雀，又得意又張狂，教人恨得牙癢。
    顧映雪默默問候過他十八代祖宗，轉(zhuǎn)身，帶著兒子離開。
    走出秦宅大門不遠(yuǎn)，身邊緩緩?fù)Ｏ乱惠v車。顧映雪下意識去看，看見一張英俊但又極其討厭的臉——葉坤嵐。
    她當(dāng)即就沒好氣，緊了緊手中握著的小手，不由加快腳步。
    “顧——北北！你聽我說！”葉坤嵐開車追趕幾步，聲音沙啞，“記住，后天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要相信，尤其是關(guān)于你兒子……”的事。
    嗖——
    “顧北北”拉著她兒子跑了。
    跑出別墅區(qū)后門，向南經(jīng)過一個路口，有一家藥店，顧映雪買了支體溫計，給兒子試試體溫，38.2c，降了一點兒，她略微放心了些。
    回家張羅一桌好吃的，小家伙精神頭還算活躍，食欲也不錯，吃了滿滿一碗米飯，飯后顧映雪監(jiān)督兒子吃藥，小睡半小時，送他去學(xué)校。剛開始蕘蕘說自己認(rèn)得路，不用送，但是顧映雪不忍心，非要送。
    這一送就送出問題。
    “坤嵐跟你說了什么？”
    顧映雪還傻乎乎的沖兒子的背影揮手告別呢，卻冷不丁聽見背后有人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