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朧明,至親至疏至深情(四)
蘇落之微笑道:“末將略估了下,每箱寶物約值七八千兩銀子。舒榒駑襻”
許從悅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他正要向許思顏道謝時,木槿已端坐桌邊,含笑道:“既是太子所賜,妾身卻之不恭!不過念及軍中將士為我奔波勞苦,妾心甚是不安。我那箱寶物,便勞蘇將軍代我分賜給眾將士,算是我犒勞大家吧!”
蘇落之忙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等所做,原是份內(nèi)之事,不敢領(lǐng)太子妃厚賜!”
木槿輕笑道:“蘇將軍,我這是賜于眾將士的,并非賜于蘇將軍的。嬈”
蘇落之一驚,細(xì)覷這位太子妃神色,卻見她端肅而坐,沉凝有禮,笑意親切而不親狎,看著莊重爾雅,雖非絕色,卻另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懾人氣勢。
四目相對,他竟是心中一凜,連忙垂頭道:“末將遵命!必將太子妃心意盡數(shù)轉(zhuǎn)達(dá)給軍中將士!”
木槿這才滿意微笑,端起茶輕輕抿了一口琨。
溫潤從容,大貴大雅,是怎么看都無可挑剔的言行舉止,即便有朝一日成了大吳皇后母儀天下,這份雍貴氣度也已綽綽有余。
蘇落之暗暗驚異,卻已下定決心,回去后便要立刻通知妹妹,從此不僅少攙和慕容家的事,還得把太子府正經(jīng)主母侍奉好才行。
人不犯人我不犯人只是自保之道,想要更上層樓,還得有一副從沙礫里辨識出金鑲玉的過人慧眼。
樓小眠靜了片刻,擊掌微笑道:“太子妃仁善體下,知禮識義,乃是天下人之福!”
“知禮識義?”
許思顏哂笑,深深目光掃過木槿面龐,轉(zhuǎn)向許從悅。
“呃”
難道也要讓他把到手的七八千兩送出去犒軍?
許從悅憂愁片刻,便嘆道:“太子妃大義,從悅佩服!從悅所得,必帶回去從優(yōu)撫恤我那些遇難隨從的家屬。哎,可憐,中間有兩位膝下孩兒才剛剛學(xué)會走路”
許思顏微感不耐,“要不要我代你求一求皇上,讓他再賜一車錢帛,以撫慰你受了驚嚇的身心?”
許從悅一口應(yīng)下,“如此,愚兄便多謝太子了!”
便贏得了眾人不約而同的白眼。
瑣事處置完畢,許思顏果然攜了樓小眠,有說有笑自去樓小眠的臥房歇息。
木槿托腮目送他們離去,發(fā)了片刻呆,才懶洋洋地站起身來,向同在對面發(fā)呆的許從悅說道:“你傷成這樣,不早些回房歇著?”
許從悅笑道:“哪有那么嬌氣了?其實傷得沒那么重的,昨夜只是給一路追殺才受不住。后來上了最好的傷藥,再歇這么一日,已經(jīng)大有好轉(zhuǎn),不去拉扯也覺不出疼痛。倒是你,太醫(yī)說有余毒未清,還得吃兩日藥好生調(diào)理調(diào)理。”
木槿沖他一揚拳頭,散漫笑道:“別把我看作大吳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小姐,嬌弱得風(fēng)一吹就倒!藥補不如食補,看我不吃藥,隔個三兩天還不是活蹦亂跳!”
許從悅道:“嗯,你現(xiàn)在就活蹦亂跳了!”
木槿嘻嘻一笑,這才站起身,懶懶地步出屋子,走回自己房間去。
走到院中時,她忍不住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樓小眠的臥房。
暖色的燭光映在窗紙上,卻寂然無聲,再不知房中那兩位正干著什么好事。
許從悅跟在她身后,順著她的目光瞧去,便輕笑道:“木槿,別信太子胡扯。他和樓大人不會有什么的,頂多抵足聊天而已。我和他在宮里一起呆過十年,就沒見過他有那種嗜好。”
木槿不覺紅了臉,卻笑道:“他有沒有那種嗜好,我才懶得關(guān)心!我只可惜樓大哥那么好的一個人”
“樓大人?”
許從悅輕笑,“的確是個不凡的人物,可你千萬別被他面上的溫良給蒙蔽了,你可曉得這么些年,不明不白死在他手里的人有多少?”
木槿怔了怔。
許從悅已低下頭,往懷中只一掏,便掏出之前木槿送她的那個玉色荷包。
他打開,讓她看里邊的瓜子仁,“瞧,你的瓜子仁都在這里,想想你辛苦剝那許久,我沒敢吃呢,還是還你吧!”
木槿失笑道:“你知道我為什么辛苦剝了這許久卻給了你吃?”
許從悅?cè)崧暤溃骸白允桥挛以跇渖橡I著,更沒力氣逃走。”
木槿搖頭。
月色朧明里,她的笑容俏皮得近乎頑劣,“錯了!我只是閑著無聊,才剝瓜子玩。你忘了,那時我粘了滿手的血,又沒地兒洗手,剝出的瓜子自然也干凈不了,我怕吃了鬧肚子,才留給你吃呢!”
許從悅便瞧向荷包里白白胖胖的瓜子仁。
木槿邊往房間走著,邊笑道:“你聞聞,有沒有血腥味兒?敢吃你就吃吧,橫豎我是不吃的”
她掩了嘴吃吃笑著,很快走得遠(yuǎn)了。
許從悅站微暖的光影里,仔細(xì)嗅著那瓜子仁的氣息。
他沒聞著血腥味兒,只聞到了濃郁誘人的芳香,直沁入肺腑之間,莫名地讓他心旌神蕩起來。
他拈過一粒吃了,慢慢咀嚼著,靜默了許久,才垂頭捏住那荷包,扣緊,小心地放回懷中。
另一間屋內(nèi),樓小眠正臥在床上看書,一條腿懶洋洋地擱在另一條腿上,不時端過旁邊小幾上的茶輕啜一兩口。
許思顏正翻閱著京城快馬送上的公文,卻有些神思不屬,轉(zhuǎn)頭看樓小眠悠閑愜意的模樣,叩著桌子說道:“喂,喂,你真閑得慌了過來幫我看看這些折子,天曉得那些老油條又在悄悄給我使什么絆子。”
這幾年吳帝許知言時常病著,朝中事務(wù)若非十分要緊的,多由太子決斷。如今太子出行,朝中之事能壓的就壓著,能處置的大臣們也會先行處置,只是事后必會具文回稟太子,委決不下的更要請?zhí)邮鞠隆TS思顏行使監(jiān)國之權(quán)已久,雖諸多掣肘,倒也已駕輕就熟。
樓小眠看著他面前大疊的公文,卻毫無同情之色,懶懶道:“太子英明睿智,才思慧捷,這么點折子,一炷香工夫便該翻完了。太子心不在焉,無心批閱吧?”許思顏道:“胡說八道!我這不是一直在看么”
一低頭卻瞧見手邊看完的折子,才不過兩三份,便覺說不下去了。
他越性把折子丟在一邊,支了下頷嘆道:“我只是不曉得我到底娶了個什么樣的太子妃”
樓小眠嘆道:“是個絕好的女子呀!那一手琴技,絕佳,絕佳;若能琴瑟和鳴一世,更佳,更佳!”
許思顏斜眼睨之。
樓小眠不以為意,說道:“所謂青菜蘿卜,各有所愛。若是人人都喜歡那什么依依可人、姍姍動人,太子得長多少眼睛去防人家算計你的依依和姍姍?”
許思顏無奈搖頭,“你別有的沒的往別處扯。你沒覺得木槿有些不對勁嗎?你相信她暈成那樣,連救她的人什么模樣都沒看清?”
“太子認(rèn)為呢?”
“我去那巖洞仔細(xì)查探過,那里不但有血跡,也有掙扎過的痕跡想來她是吃了虧,怕被人提起壞了名節(jié),越性什么都不敢說了!”
樓小眠眸心若有什么輕輕一跳,“這也沒什么,橫豎你也沒把她當(dāng)成過自己的妻子,不必太介懷。”
許思顏淡淡而笑,“既是我太子府的人,我便不能不介懷。沒道理我的人被人欺負(fù)了去,我還得裝聾作啞。不過她受了這等凌辱寧可強(qiáng)顏歡笑也不肯跟我提仇人是誰,未免太小瞧了我。這才是我真正介懷的。”
樓小眠許久才道:“她身手不錯,人又機(jī)警,未必真的吃了虧。”
許思顏哼了一聲道:“你太高看她了吧?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而已,再聰明能有多少能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