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多情,回首長安淚沾襟(二)
慕容瑯柔聲道:“二叔既已傳信來這么說,必定有幾分把握。從悅,我承認前兒之事我做得太不厚道,不該思慮不周便逼你反了皇上可你需知曉,我一心一意只在你一人身上,又怎會害你?你聽我的,我相信這大吳天下,必定會是你的!”
許從悅終于耐不住,狠狠甩開她的手,冷淡道:“承你青眼,本王甚是感激。本王也算看出來了,慕容三小姐和太后同樣見識遠大,抱負不凡。可惜本王胸無大志,恐怕辜負了三小姐的厚愛!”
慕容瑯失色,卻不容他走開,沖到他跟前攔住,晶亮雙眸似有烈火燃燒。
“你的意思,是打算依吳為的話,和禁衛(wèi)軍聯(lián)手,除掉衛(wèi)相和衛(wèi)將軍所部了?可你想沒想過,他們原是奉旨檄剿你,你一則叛臣之名已定,二則皇帝根本沒有給你任何旨意,不過借此要你們互相殘殺而已!若衛(wèi)家叔侄贏了,他們必定兵力大損,很可能被人趁亂所殺;而你則會死于曾經(jīng)有意維護你的恩人手上!若你贏了,皇上借你之手除了不待見的大臣,卻讓你罪上加罪,萬劫不復!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連帝后都差點命喪黃泉,你以為他真的還肯給你回頭的機會嗎?”
許從悅桃花眸子瞇起,如細細的鋒刃雪芒閃爍,“你方才不是說,皇上還算寬仁,所以不會殺泰王父子,不會殺吉太妃怎么一轉眼,他便狠毒至斯,連我這個敗局已定的兄弟都不肯放過,變著法兒要我死無葬身之地?”
慕容瑯語塞。
好一會兒,她才道:“吉太妃是吉太妃,而你到底是親自引兵叛了他,險些將他逼入絕境哦!妲”
許從悅握緊拳,挺拔身姿依然如一頭雄武漂亮的獵豹。
再大傷害,再多磨挫,蓋不去那天然的驕傲和不馴。
他慢慢道:“我之前從未想過叛他!他從來都是我的兄弟!”
慕容瑯想斥他做夢,可抬眼瞧見他矯健風姿,素習剛硬的心腸卻再也無法剛硬。
這樣帶著野性卻心地善良的雍王,不正是她一心傾慕的嗎?
若他真能毅然決絕,像慕容家三兄弟那樣毫不猶豫對擋道的兄弟舉起屠刀,她還會這般喜歡他嗎?
她不知該同情他,還是該同情自己,只覺一陣陣地心酸無奈,牙齒幾乎將唇瓣咬出血來,“于是,我費盡心機替你籌謀策劃,不顧性命與你生死相隨你認為可以一筆勾銷?”
她早已打聽得清楚,帝后回京,朝堂震蕩,父親為自保已當眾與她劃清界限。
為了他,她成了慕容家“豬.狗不如的逆女”。
許從悅卻不為所動,淡漠道:“那都是你的決定,與我何干?我從未謝你,以后也不會謝你。下一步你打算往哪里走,也是你自己的決定。只盼你別再你用你的決定來替我決定便好。”
慕容瑯氣結,“你!”
為了他,父親已與她劃清界限;下一步,是她全心愛慕著的這個男子要與她斷絕關系,逼她狼狽逃去嗎?
這時,忽聞得有人驚呼。
許從悅、慕容瑯同時抬頭,也已驚呼出聲。
東北方向,濃濃黑煙裊裊而起,直刺青空,如一把橫掃天際的巨大掃帚,頃刻讓天空愈發(fā)陰霾了幾分。
“那里是”
“北疆!北疆!”
慕容瑯忽興奮地叫起來,“是狄人!是狄人攻過來了!從悅,從悅,我們機會來了!二叔借退兵之際撤往朱崖關,要求借朱崖關為屏障退敵,難道蘇落之也不許么?”
許從悅驀地看向她,“你認定廣平侯會敗?”
慕容瑯篤定地笑,神情又多了幾分驕傲和張揚,“從悅錯了!敗的只會是皇上,是吳國!只要二叔想讓吳國敗,吳國必定會敗!可我們不會敗!從悅,他們的混亂,就是我們的機會!”
許從悅的神色卻愈加冷淡,冷淡到陌生。
“用大吳的國土,大吳的生民,以及大吳那許多將士的血肉,來換取我們的機會?”
慕容瑯被他看得打了個寒噤,卻壓抑不住絕處逢生般的欣喜,說道:“一將功成萬骨枯,何況改朝換代?若能換你坐上那個位置,有些犧牲又算什么?他們能為新帝出一份力,也是他們的三生有幸,了不得日后找機會彌補他們家人就是”
“啪!”
狠狠一記耳光,結結實實地打在了慕容瑯的臉上。
慕容瑯驚痛而呼時,許從悅已大踏步,轉身走向營帳。
甚至連個鄙夷的眼神都懶得給她。
“從悅,許從悅”
慕容瑯捂著臉如墮冰窖,許久才醒悟過來,失聲高叫道:“許從悅你會后悔的!”
問世間癡男怨女幾時能休
樓小眠的病情反反復復了半個月才脫險,總算勉強撿回了一條小命。
對于如何坑到更多的藥材和錢財,顧無曲在這半個月間倒是積累了不少經(jīng)驗。
都道皇上如何器重信任樓小眠,怎樣情同手足,君臣相得,但由他這次入宮來看,皇后對于樓相顯然要看重得多。
他看得出,不少珍奇藥材并非來自內帑,而是皇后私房貼補。
待樓小眠病情好轉,皇后甚是感念,更是諸多賞賜。
顧無曲對比了下皇上賜的錢物,很快下了結論:皇后到底出身尊貴,身家豐厚;皇后對樓小眠情誼極深,不惜一切代價想救他。相對而言,皇上對樓相的態(tài)度便淡漠了些,似乎并不如前兩年那般親密,也許,正是因為皇后對樓小眠太好的緣故?
木槿幾乎每日都會前來探望樓小眠,一呆便是許久,后來更是帶來夫婿千方百計為她覓到的龍吟九天琴,親自為樓小眠撫琴。
曾被傳成百無一用的皇后,無疑有著絕佳琴藝。
兩年前在守靜觀,顧無曲便聽到她以琴聲為樓小眠紓解針灸時的疼痛;這次他更是聽出,她試圖以其高超琴藝引導樓小眠心緒,激出其自身的求生意志,以求盡快擺脫危重病情。
最近一次,樓小眠已經(jīng)蘇醒,木槿依然為樓小眠彈奏。顧無曲親眼看到許思顏下朝后走來,卻不許他們驚動,默默在外看了半晌,竟然未曾入內,轉身走了出去。
顧無曲覺得許思顏必定吃醋了。
可惜這小子登基后愈發(fā)心思莫測,他瞧來瞧去,愣是沒覺出他對皇后有不悅或不滿之意。
木槿此番拖著六個月的身子出宮尋夫,原來的潑辣狠毒在那樣生死攸關的時候表現(xiàn)出來,卻成就了別樣的剛烈忠貞。
這種剛烈忠貞令本來就傳言紛紛的厲害皇后又多了層神秘色彩。
群臣或宮人談論起她時,會在不覺間多出幾分敬畏。
可木槿顯然不是那種愿意將手伸到朝堂的女子,眼見眾人將目光投向她,愈發(fā)不問政事,只在宮里安心養(yǎng)胎。
顧無曲便覺這女子著實是個少見的聰明人,深知進退之道。
道家有云,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木槿以蜀國公主的身份和親而來,又與蜀國國主情分匪淺,一旦涉足朝政,毀謗必定隨之而至。
便如當今慕容太后,若非一意攬權,豈會與先帝一直面和心不和,如今更是寒了獨子的心
故而樓小眠病勢漸痊,顧無曲終于可以離宮時,他沒有去找許思顏,直接找上了木槿。
“皇后,既然貧道如約救下了樓相,也該是請皇上、皇后兌現(xiàn)承諾的時候了吧?”
木槿甚是訝異,“什么承諾?”
“難道皇上沒和皇后提過?”
木槿沉吟,“這還真沒有。”
她只看出看似瘋瘋癲癲的顧無曲并沒那么好請,當日便張狂得不把樓小眠看在眼里,獨對許思顏有幾分顧忌。
這次許思顏派人請他過來救治樓小眠,看得出來也曾猶豫過,只因木槿強烈要求,加上樓小眠病況危急,實在不宜再送往冷清清的守靜觀醫(yī)治,這才請來了顧無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可世間亦多的是蔑視權貴的奇人異士,視功名如糞土,沒那么容易受世俗禮教的擺布,甚至可能連天下之主也未必放在眼里。
見顧無曲有狐疑之色,木槿頓了頓,微笑道:“皇上應了你什么?且說說看,若本宮做到,當竭力照辦!”
顧無曲向左右看了一眼,木槿會意,徑帶他步入一旁耳房,只留了明姑姑一人在旁侍奉,方才問道:“你說。”
顧無曲嘿嘿一笑,撓著蓬亂花白的發(fā)髻,圓胖的身子向前挪了挪,這才說道:“皇上當日應我,若我前來宮中救活樓相,便讓桑夏隨我出宮,并保證我倆安全。如今該把桑夏給我了吧?”
“桑夏?哪個桑夏?”
看著顧無曲粗糙面龐上浮出的兩片可疑紅云,木槿一時有些懵。
他嘿嘿道:“自然是太后身邊的桑夏。若是尋常宮人,又怎敢煩勞皇上、皇后費心?”
無人不知桑夏姑姑是慕容雪的心腹,跟了二十多年的陪嫁侍女。
太后四名陪嫁里,死了兩個,嫁了一個,只剩了桑夏碩果僅存,如今身份可不低,連帝后見了都不得不尊稱一聲姑姑,更別說其他人了。
能在太后跟前侍奉那許久,且口碑不壞,自然也是個心有七竅玲瓏剔透的女子。且桑夏雖然年紀不輕,卻一向留意保養(yǎng),又未曾婚育,看起來依然是三十出頭的秀美婦人。
眼前這顧無曲矮胖邋遢,而且是個修道的出家人,居然敢要桑夏?!
無怪許思顏聽得要請他入宮,似乎頗為躊躇,想來早已料到他會提這個要求了。
木槿問:“你怎么會認識桑夏?”
“她本就是我自小訂親的未婚妻!”
“自小訂親的未婚妻?”木槿訝異,“那她怎會成為太后的侍女,還入了宮?”
顧無曲登時哭喪了臉,“她以為我出了家可我只是找了個老道士做師父學醫(yī)而已!我晃了一陣子回來,她已經(jīng)在宮里呆了七八年,太后再也不肯放她出來了!”
“你回來她已經(jīng)在宮里呆了七八你晃的那陣子是多久?”
“是十五年”
顧無曲回答得很心虛,圓溜溜一雙鼠目窺向她,難得地有了一絲惶恐。
木槿再追問幾句,也便開始無語,“無曲道長,你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顧無曲、桑夏都出身于殷實人家,雙方父母交好,方才自幼訂親。
誰知顧無曲嗜醫(yī)如癡,十五歲那年遇著個醫(yī)術高明的老道,立刻拋開婚約隨之而去。家人遍尋不著,桑家便想著另為十二歲的桑夏說親。誰知桑夏主意大,不肯一女二嫁,自投了慕容府為婢,還成了慕容雪的侍兒,家人便再也管不了她終身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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