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志,鏗鏘劍影一線春(三)
裹了厚厚衣衫重新走向后院時,鬧騰了半夜的暴雨終于完全止了。
外面尚有叱喝聲,卻已不再有廝殺聲。水汽氤氳的空氣里浮動著濃濃的血腥味,以及令人心悸的焦肉味。
但這一兩日的遭遇早已將二人心志磨礪得堅若磐石。
木槿踏步走向那進(jìn)汪滿鮮血的院落時,腳下不曾有過半絲動搖和猶疑妲。
遍地流淌別人的鮮血,總比流淌她和大狼的鮮血好。
后面的屋宇火趁風(fēng)勢,此時已經(jīng)燒作一片,倒是原先關(guān)押木槿等的囚室已經(jīng)燒得只剩了焦黑的殘垣,終于無可再燒,只冒著陣陣青煙。
成詮等正指揮禁衛(wèi)軍將地上的尸體一具具丟入火海,忽見許思顏等過來,連忙上前行禮。
許思顏問道:“都解決了?”
成詮頓了頓,答道:“留了一個活口。”
許思顏眸光一沉,寒聲道:“帶過來!”
那邊便有禁衛(wèi)拖著個五花大綁渾身是血的人走來,顧湃正在旁邊借著火光與同伴互相包扎傷口,見狀耐不住又沖上前,提起碗口大的老拳狠揍了上去。
青樺、千陌等冷眼旁觀,那神色卻也是恨不得奔去捅上幾刀。
禁衛(wèi)軍雖未吃虧,但和青樺等同仇敵愾,再不會攔阻,甚至有膽大的伸出腳來向前踹了兩記。
“還不快走?裝死呢!”
那人便啐了一口,抬起頭來瞪向他們。
那面頰鮮血淋漓,尚有被木槿玉簪扎破的傷處。
正是慕容繼棠。
轉(zhuǎn)頭看向許思顏等人方向時,他神色間竟有幾分不羈和不屑。
許思顏仿若未見,側(cè)耳靜聽成詮繼續(xù)稟報。
“前面還在繼續(xù)搜查,應(yīng)該都是些家屬和老弱仆役。我們早堵了前后門和角門,不會放跑一個。”
許思顏淡淡道:“很好!”
這才將目光投向被拉扯來的慕容繼棠。
慕容繼棠狼狽不堪,雙目卻還銳利,此時映著火光,幽幽如野狼閃爍,盯了許思顏半晌,到底躬了躬身,“臣慕容繼棠,見過皇上!”
“臣?”許思顏負(fù)手而笑,“你還記得,你是臣,朕是君?”
慕容繼棠道:“臣與臣父向來記得,皇上是大吳之君!臣父愿終年居于北方苦寒之地操練兵馬,為大吳守衛(wèi)邊疆,亦是因為皇上是大吳之君,又是慕容氏至親骨肉,太后最疼愛的獨子!如此赤膽忠心,抵御外侮,一心為國,想來皇上亦是心知肚明吧?”
心知肚明
京中有太后、臨邛王干預(yù)朝政,邊疆有廣平侯手提重兵。
正逢雍王叛變,縱然許思顏目前已扳回劣勢,也得考慮下慕容氏的態(tài)度。
若此時慕容氏幫著雍王起事,許思顏腹背受敵,如今人又不在京中,形勢立時危急。縱有盛從容、蘇世柏等大將相助,少不得掀起一場席卷整個大吳的兵災(zāi)
于是,便是明知慕容家與雍王之亂脫不開干系,他此時也不宜與慕容家翻臉
成詮留了他活口,顧湃也只痛揍卻未取他性命,便是這個原因。
木槿自然亦知其中關(guān)竅,一邊盤算著怎么收拾他,一邊只閑閑道:“聽你說得果然一片赤誠之心呢!卻不知你把本宮和樓相囚在這里,百般威逼加害,又是何道理?”
慕容繼棠也不看她,只向許思顏道:“皇上容稟!自那日醉霞湖畔被叛兵沖散,臣一邊奇怪繼初大哥為何要害我們,一邊又哀傷繼初大哥之死,一時未及追隨保護(hù)皇上。昨日聽說皇上猶未返京,心下不安,一路往北行走,恰跟蹤到雍王派來謀害皇后與樓相的使者,遂一路跟了過來。”
木槿給氣笑了,“于是,世子你這是打算沖過程來保護(hù)本宮和樓相了?”
慕容繼棠道:“臣本是打算相救皇后,誰知潛到囚室附近瞧時,卻見皇后與樓相同床而眠,赤裎相對,正行那茍且之事!臣著實為皇上不平,這才一怒而去,不曾及時相救。”
一旁青樺等人已聽得目齜俱裂,真欲沖上來將他一刀劈了。
許思顏眸光倏地一暗,卻未流露怒意,只靜靜地等他繼續(xù)說下去。
木槿略略驚愕,抬手止住沖動的部屬,笑道:“原來世子這般好心呀?但本宮現(xiàn)在便告訴世子,你這是想當(dāng)男人想瘋了,出現(xiàn)幻像了!這病恐怕沒得醫(yī),沒聽說哪個太監(jiān)還真能娶妻生子,繁衍后代的!”
即便慕容繼棠滿臉是血,亦能看出他被氣得扭曲的五官。
他冷笑道:“或許真是我看錯了吧?后來樓小眠賣身求榮,為脫困竟去向一個草莽蠢漢出賣男色,臣的確瞧不上這樣他這賤樣,替他殺了那蠢漢后打算連樓小眠這不忠不義的禽.獸一起殺了,誰知”
他看了一眼木槿,“誰知皇后聽聞樓小眠出事,竟不顧自己安危沖出囚室相救,與臣性命相搏;后來皇后近衛(wèi)趕來,更是不由分說與臣為敵。臣一直是不得已而自保,絕非有意沖撞皇上!”
許思顏輕笑,“這么說,表哥竟是無辜之人?算來朕和禁衛(wèi)宮匆匆奔入,也是不由分說便與表哥為敵呢!”
慕容繼棠躬身道:“皇后身懷六甲,皇上記掛原是人之常情。想來皇后也不是有心背叛皇上,都是樓小眠趁人之危,尚祈皇上以皇嗣為重,切勿責(zé)備皇后娘娘!”
許思顏嘆道:“原來表哥如此識大體,倒叫朕見識了!”
慕容繼棠狡黠地盯著他,“皇上只需知曉臣父與臣守衛(wèi)大吳河山,向來忠于皇上即可。”
他的說辭許思顏信不信不要緊,真相是什么也不要緊,最要緊的是廣平王手下數(shù)十萬精兵,最要緊的是繼續(xù)攏絡(luò)慕容氏人心,別讓大吳百姓陷入無底兵災(zāi)。
許思顏想利用慕容繼初削弱慕容家,本已傷了慕容氏之心,此時危機(jī)重重,也該是退步的時候了吧?
不想失去慕容家支持,許思顏再怎么不甘心也得放他一馬。
回頭禁足也罷,杖責(zé)也罷,總有重新出頭之日。
慕容繼棠帶了幾分篤定,再度看向木槿。
果然是習(xí)武之人,身體強(qiáng)健異于常人,休息這么點時間竟然緩了過來。瞧來下回要對付她,有機(jī)會應(yīng)該第一時間便揚刀捅入她腹中才對。
大的留不得,小的更留不得,務(wù)要斬草除根!
許思顏淡然地看著眉眼間的陰狠,問向木槿,“木槿,你怎么看?”
木槿深深地吸了口氣,再吸了口氣,才彎出恬淡自如的笑,“事關(guān)大吳社稷,自然由皇上作主!”
許思顏便嘆道:“表哥你看皇后多大度,如此栽污于她,你于心何忍?”
慕容繼棠聽他口吻柔緩下來,愈發(fā)放心,笑道:“請皇上明鑒,皇后怎樣毫無避忌舍命相護(hù)樓相,成諭等人趕來時應(yīng)該親眼看到,又怎會是臣栽污?”
成諭在后聽聞,忙上前回道:“皇上,當(dāng)時樓相已經(jīng)奄奄一息,娘娘也已體力不支倒于地上,十余名壯漢一起舉刀砍過去,還有數(shù)十人吶喊助威屬下眼拙,只見到了刀光和殺氣,實沒看到別的。”
許思顏皺眉道:“胡說!廣平侯與廣平侯世子何等英雄人物,赤膽忠心,抵御外侮,一心為國又豈會以眾凌寡欺負(fù)身懷六甲的女子、重傷在身的病人?此事必有蹊蹺。”
這般說著時,他袖下的手指悄悄在木槿掌心捏了一捏。
木槿會意,將慕容繼棠細(xì)一打量,忽笑道:“我原也想著,繼棠表哥堂堂男兒,光明磊落,怎會做這雞鳴狗盜的勾當(dāng)在這鄉(xiāng)間出沒,還這樣凌逼我一名弱女子?”
慕容繼棠因這聲“弱女子”抽搐了下,臉上被她扎傷的地方火辣辣疼起來,猶未及說話,木槿便緊跟著道:“弄了半天,原來根本不是繼棠表哥,而是有人冒充他行兇殺人,欺凌弱小!怨不得我看他臉上總是怪怪的,想來必定是戴了和繼棠表哥相像的人皮面具吧?可惜只裝了七八分相似,仔細(xì)看根本就不是繼棠表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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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是誰說慕容繼棠沒臉沒皮的?會一語中的哦!偷笑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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