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扇，但聽嘎啞的“吱呀”一聲，驚破多少年的沉默。有淺金的灰塵星光般飛舞于漏進(jìn)屋的幾束陽光里。
    陳舊木香伴著陳年書香緩緩地縈到鼻際，與十余年前一模一樣的陳設(shè)撞到眼底，時光仿佛已在某一刻停滯。
    他依然是那個四歲的錦王府小世子，莫名其妙地在女人的權(quán)謀間中了一回毒，萎蘼不振地倚在慕容雪懷里。圓溜溜的眼珠轉(zhuǎn)動之際，忽就抓到了門前那個似在哭又似在笑的絕色女子禾。
    他喚她，“姑姑。妲”
    “思顏！”
    她笑著應(yīng)，卻在為他診脈時，當(dāng)著那許多的人，淚珠子嗒嗒地往下掉。
    他伸出小小的手，便抓到了姑姑的淚水，笨拙地為她擦拭。
    她濕著眼睫瞧向他，唇邊努力地?fù)P著，要給他最溫和的笑
    “姑姑！”
    許思顏忍不住低低地喚。
    周圍卻極靜，門外的風(fēng)撲進(jìn)來，吹動書案上壓的一疊紙箋，溫柔的颯颯聲。
    屋內(nèi)不見一個人影，卻似乎處處都是人影。
    在他尚未出生的時光，留下一串串綺麗而明朗的夢影。
    他的父皇是如此清冷寡淡的人，可他偏能在父皇默然凝坐時，感覺到他年輕時曾經(jīng)的歡喜和夢想。
    若嫁給父皇的不是慕容雪，而是她，如今的父皇該是什么模樣，如今的他又該是什么模樣？
    誰在秋千，笑里輕輕語
    織布垂手跟在他身側(cè)，全然沒有尋常的活躍伶俐，神色凝重里有一絲難掩的傷感。
    見許思顏失神，他輕聲提醒道：“在樓上。”
    “噢！”
    許思顏心頭時冷時熱，終于提起袍角，拾步上樓。
    踩著老木梯，沉悶而喑啞，像誰正哼著一支古老的歌謠，在遠(yuǎn)遠(yuǎn)的佛門梵唱間顧自地逍遙著。
    “大郎！”
    木梯上方碧角裙角一閃，木槿已快步迎過來，啞啞地喚他。
    明凈的面龐淚痕斑駁，通紅的眼圈下依然有淚意在涌動。
    “木槿！”
    他握住她發(fā)冷的手，正要開口相詢，便見木槿轉(zhuǎn)頭看向另一邊。
    一架極清雅的烏檀木蜀繡山水屏風(fēng)將那邊擋住，青樺及數(shù)名眼生之人正在屏風(fēng)前守護(hù)。
    那幾人粗布便袍，衣著甚是尋常，卻身材矯健，目蘊(yùn)精光，且暗藏刀劍，舉止有度，分明是訓(xùn)練有素的絕頂高手。
    見青樺屈膝行禮，他們也急忙行下禮去，神色恭敬，卻手足輕捷，再不曾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響，更不曾出語招呼。
    無疑是天下最頂尖的護(hù)衛(wèi)，卻并非吳人。
    許思顏不覺放輕了腳步，被木槿牽著，慢慢走向屏風(fēng)后邊。
    前方窗戶大敞，清澈的天光照著成排的書卷和古雅的琴案。
    紅泥小茶爐上烹著茶，茶香四溢。
    金絲榻，美人臥，鬢發(fā)微亂，卻難掩天姿清麗，國色無雙。
    墨藍(lán)衣衫的清貴男子提起茶壺，慢慢倒向桌上的四只茶盞。
    他不時瞧向榻上美人，眉眼雖憔悴，神情卻沉靜而溫柔。
    許思顏顧不上其他，先撲上前瞧榻上女子。
    她面容清瘦，但敷了薄薄的脂粉，看不出真實(shí)的氣色。
    此刻她偏了頭仿佛正睡得香甜，模樣安謐美麗，直可入畫。
    “姑姑姑！”
    可許思顏忽然間便驚慌起來，跪到榻前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不復(fù)兒時記憶中的柔軟溫暖，瘦瘦的，入手便能覺出那細(xì)細(xì)的指節(jié)，掌心只微微地溫著。
    他低頭瞧她的手，才覺她已瘦極，蒼白的手背看得見淡青的血管。
    她的脈搏跳動得也很微弱。離得近了，他聞到了她身上濃郁的藥味。
    清貴男子彎腰扶他，輕聲道：“讓她再睡會兒，一路上太乏了！”
    許思顏瞧見他便止不住的滿腹怨憤，站起身一把揪了他衣襟低吼道：“怎么回事？你你怎么照顧她的？”
    木槿連忙拉他，低聲道：“大郎，別擾了母后休息！”
    清貴男子已退后一步，嘆道：“沒禮貌的孩子！”
    木槿將許思顏扯到身后，勉強(qiáng)彎出笑意，說道：“父皇沒生氣，大郎是有些失禮了。回頭我一定好好管教他。”
    理所當(dāng)然的口吻，頓叫許思顏噎住。
    而木槿已暗暗瞪他一眼，又伸出手來，在他的胳膊上用力地擰他。
    雖然意外之極，但許思顏早已猜到，來的人就是蜀國國主蕭尋與國后夏歡顏。
    蜀國雖是吳國屬國，地域狹小，但土地豐饒，國富兵強(qiáng)，連吳帝也不敢輕覷。景和帝時，蕭尋便曾以蜀國繼承人的名義，強(qiáng)硬干涉吳國立儲之事，差點(diǎn)將許知言逼入絕境。
    蕭氏早去帝號，與吳帝份屬君臣。但許思顏尚是太子，且蕭尋又是其長輩，此時私下相見，于情于理，都該是他向蕭尋行禮才對。
    許思顏靜默片刻，到底行下禮去，“思顏見過岳父大人！”
    蕭尋已輕笑相挽，“先坐下喝盞茶吧！只怕還需等一會兒才能醒來。”
    他這樣說著，目光凝于夏歡顏身上，已是揪痛難忍。
    木槿忙將蕭尋方才親泡的茶水先奉一盞給父親，再端給許思顏一盞，自己也取了一盞，坐到許思顏身畔喝著。
    蜀國國主親泡的茶，自然世所罕有。但入口有無滋味，只各人心里知道。
    許思顏和木槿的目光，已不約而同投向剩下的那盞茶上。
    這盞茶自然是為夏歡顏泡的。
    可她依然沉沉睡著，對身周發(fā)生的事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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