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計,誰解世間癡兒女(一)
樓小眠沒有再說話,低頭瞥于榻上一抹深色痕跡,只覺心口一陣一陣地鈍痛。
許多事,不那么敏慧多智,不那么細察入微,可能會活得更輕松,更安然。
璧月的確是真心愛他,并奮勇地想在自己所愛之人心中占領一席之地罩。
可對于來自京城閱遍天下佳麗的樓小眠來說,她實在是尋常得不能再尋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琰。
她模樣清麗,可天下佳人何其多?
她精于音律,笛藝不錯;可遠的不說,這府里其他精擅音律的女子也不少。
連傳說里又蠢又笨的太子妃,也毫無蠢笨的模樣,倒是把曾經(jīng)囂張的一干夫人小姐們嚇得夾起了尾巴做人,多了幾分蠢笨的模樣;而且太子妃偶爾彈琴弄笛,那風采也已遠超出了她尋常所見的那些樂伎們。
自小的家世教養(yǎng)和無法開闊的眼界是她的硬傷,注定了她即便有著再高超的技藝,即便奏起同一支曲子,也不可能演繹出太子妃那種典雅雍貴的氣度。
她需媚人,而太子妃只需娛己,求的是淘冶心性,高潔情操,二者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便是樓小眠將她帶回京城,離了各懷機心的高涼眾人,以他的才情儀容,以及不可估量的似錦前程,身邊必會出現(xiàn)無數(shù)比她更美更優(yōu)秀的女子。
她早晚會被愛慕的男子拋諸腦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枯萎老去,直到死亡,再不可能在他心底留下半點漣漪。
于是,當跟隨他漸漸老去都成了奢望,她終于決定用最激烈的方式讓他記住她。
她果然贏了。
連軟榻上留下的一抹血痕,都會讓樓小眠禁不住猜想,在之前她度過的那么多苦厄歲月里,她是怎樣在虎狼環(huán)伺的環(huán)境下保全了自己的清白之軀,留到臨死前交付給想殺自己的心愛男子。
也許她早已活得很絕望。
也許是樓小眠的絕情讓她更絕望。
一切,他已找不到答案。
木槿第二日醒來,洗漱畢還未及用早膳,便聽到樓小眠生病了。
自打她見到樓小眠,幾乎就沒見到樓小眠哪天不吃藥的。最初吃煎藥,后來則是顧無曲為他配的各色丸藥,每天兩次,每次一大把,木槿瞧著都發(fā)怵,便覺不怪樓小眠吃飯吃得得樣少。
藥丸子都可以吃個半飽了。
于是,又生病了,似乎也不奇怪。
問昨日那侍女之事時,青樺道:“涇陽侯夜間曾親身過去,問了鄭倉幾句,都沒敢驚動樓大人,就把人抬出去了。不過一早樓大人令人傳話過去,另貼了二百兩銀子,讓厚葬那侍女。”
二百兩銀子,按如今的物價,都夠買上兩個姿色不錯的女孩兒了。
木槿納悶,“別的沒說?”
青樺道:“仿佛是說那侍女趁樓大人沒留意時翻看樓大人的公文,被樓大人訓斥了,氣性大,就跳了井。但樓大人其實挺喜歡那丫頭,后悔不該說話重了,害了一條性命,所以又特地吩咐厚葬。”
木槿略一思忖,便已明白。
那死了的璧月必定是涇陽侯派在樓小眠身邊的,若是因偷看重要公文被訓,追查起主使者來,涇陽侯難辭其咎,自然也盼著這事悄悄過去。
不過,她從前倒沒發(fā)現(xiàn)樓小眠這等憐香惜玉。
若是覺出身邊之人對自己不利,發(fā)現(xiàn)她跳井后,賞上一串錢買條破席便該算他樓大公子厚道之極了。
于是木槿得出結論:“我這樓大哥應該很有錢。”
她的親衛(wèi)還未來得及附和,便見木槿抬起頭來,笑得兩眼彎彎,琉璃般閃亮。
“青蛙,你說,我?guī)蜆谴蟾缈磶裕梢愿浙y子嗎?”
“”
青樺好久才能道:“公主,聽聞樓大人命人幫你趕制的幾套衣裳費了不少銀兩。你要不要先算算,折下來后會不會先要貼補銀子給他?”
“”
簡直是胳膊肘往外拐,木槿很掃興。</p
去看望樓小眠時,他果然沒去書房,只在臥室里的軟榻上躺著,神色憔悴,往日清明如水的眸子深濃晦暗,如飄了霧靄的夜,看上去異常虛乏。
見木槿過來,他披衣坐起,微笑道:“太子妃果然勤謹體恤,一大早便過來幫我看帳冊!”
若換了許思顏這般毒舌,木槿即便沒有五根指頭抓上去,也該更毒舌地反諷回去。
可木槿瞧著他略顯恍惚的笑容,心頭驀地一軟,笑道:“是啊,橫豎也無事,權當消遣吧!”
樓小眠驚訝地看她一眼,才道:“好,那咱們?nèi)堪桑 ?br/>
木槿道:“我一個人去吧,你便在這邊休息得好。”
樓小眠已站起身,攜了她的手道:“我身體向來這樣,休息再多也不過如此。”
二人步出門外,他松散披著的玉青袍子拂到沾著露水的花枝,盈上了一塊塊淺青的濕斑。他卻恍若未覺,抬頭看看碧藍天空,眸光漸漸恢復了幾分清明。
他輕笑道:“我好像好久沒有抬起頭來,認認真真看一眼太陽,看一眼天空了!”
木槿道:“大熱天的,誰愿意看什么天空看什么太陽?熱出一身痱子來,可沒人替自己難受的。不過近來天氣漸漸涼了,樓大哥時常出屋子透透氣,對身體也是很有益處的。”
樓小眠苦笑,“我倒從未覺得有多熱,只是向來走路太快,總是留意不到四下風景罷了!”
頓了一頓,他又道:“其實一抬頭還能看到天空,看到太陽,已算是幸運。所謂天有不測風云,人生路途多舛,再怎樣大智大慧之人,又有幾個能看得到自己明天之路?”
木槿抬頭,卻見他素衣翩然,潔凈無塵,笑意一如平素清淺溫文,再無任何異樣。
可莫名地,她就是覺出他眸光深處,似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深切悲哀。
“樓大哥”
木槿有些不安,執(zhí)緊了他的手。
樓小眠便垂了眸,笑得甚是灑脫,“嗯,不過隨口一說而已其實昨日我剛得了個好消息,今日心情好得很。”
木槿大奇,“什么好消息?”
挖出了涇陽侯埋在他身邊的探子?
不過那侍女本就是涇陽侯府的人,替涇陽侯府做事應該是意料中事吧?
便聽樓小眠含笑道:“聽聞太子去了見過慶南陌后,又徑自去了北鄉(xiāng),北鄉(xiāng)有太子一個表兄在,可送了好些美人兒給他呢!我是不是得恭喜太子妃,從此又多了若干姐妹相伴呢?”
木槿怔了怔,好一會兒才道:“姐妹?甭在我跟前稱什么姐姐妹妹,那一個一個的,安分些便罷了;若不安分,統(tǒng)統(tǒng)趕到馬棚里睡去,看誰敢猖狂!”
樓小眠心頭一沉,側目細察她神情,卻輕笑道:“慕容良娣當了九年太子府的半個主母,倒也沒見太子妃將她趕馬棚里去。”
木槿道:“從前我只管自己過得逍遙,懶得理會她而已!”
“哦,那現(xiàn)在怎想著要理會她們了?”
“現(xiàn)在”
木槿心中忽然也有些迷茫。
從前她有夫婿,卻跟沒有夫婿并無差別。她依舊和從前在蜀宮一般,在明姑姑的督導下看書習武,無事便入宮去陪伴父皇許知言,吳國的父母雖不在身畔,但許知言將她視同親生,同樣恪盡著做父親的責任,言傳身教,指點她為人處世治國齊家的道理。
她和許思顏同在太子府,卻各不相擾;慕容依依和她身邊的人雖然跋扈,眼見她無寵于太子,卻厚寵于吳帝,也不敢輕易招惹,于是基本也是相安無事。
如今,慕容依依那些人容不容得她先不提,她似乎也已容忍不了她們了?
也許,這些日子和許思顏一起,她已習慣被人當作名副其實的太子妃看待,便也開始下意識地維護太子妃的權威?
她許久才答道:“如今這許多人都已知曉我并不是真的呆呆笨笨,若回京后再那樣呆呆的,那些人豈不是以為我是怕了他們?便是咱們蜀國也沒了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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