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再見
程瑜瑾聽到, 著實(shí)愣了一下。她下意識地去看程元璟, 發(fā)現(xiàn)他自從說完這句話之后, 便抬頭看向外面。從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程元璟清俊的側(cè)臉,線條分明的下巴。
程元璟也要走了?
程瑜瑾當(dāng)然知道程元璟的這個“走”是什么意思。他本便不是程家的人,程瑜瑾也不覺得,堂堂皇太子, 會一直安心留在程家當(dāng)一個庶子。程元璟會留在程家, 只是用程家的身份作掩護(hù), 方便他行事罷了, 等時機(jī)成熟,他遲早是要離開的。
世上只有一個程元璟,太子殿下回到東宮后, 程家的九叔叔,當(dāng)然要徹底消失了。
程瑜瑾記得上輩子,她在今年六月和霍長淵成婚, 月底程老侯爺病逝。程瑜瑾因?yàn)闆]有被退婚, 故而正好趕在程老侯爺去世前出嫁,沒有遇到守孝這個兩難場面。之后沒過多久, 她就聽說九叔去外地了, 再之后,程元璟便病逝在外面。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是現(xiàn)在。
程瑜瑾生出一種恍惚感,她在夢里偶然窺視到前世的事情后, 醒來后果斷退婚,果斷選擇新的夫婿,因?yàn)樘噙x擇和前世不一樣,所以程瑜瑾沒有意識到這是一本書里的世界。直到現(xiàn)在,程元璟也即將離去,程瑜瑾才猛然發(fā)現(xiàn),原來,即使兩輩子已完全不同,有些事情也不會改變。
或者說,世界發(fā)展的大軌跡從來沒有變過,程瑜瑾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閨秀,她生活中的小變化,在龐大的世界里無足輕重,更談不上影響。所以,這一生程家九子依然會病逝,霍長淵依然會成為手握大權(quán)的靖勇侯,他和程瑜墨,也依然會成為眾人稱道的神仙眷侶。
只不過,霍家的家譜上不會再有程瑜瑾的名字了。
先前那個問題,不需要程元璟回答,程瑜瑾自己也想明白了。雖然說這樣打比方不太妥當(dāng),但是俗話說愛之則為之計(jì)長遠(yuǎn),父母若是真愛子女,是不會為他們一手包辦的,而會為子女打點(diǎn)好關(guān)系,留足后路。程元璟今日完全可以冷臉呵斥阮氏和程老夫人一頓,然后用自己的權(quán)力讓他們將程瑜瑾的嫁妝還回來。程老夫人和阮氏畢竟理虧,他們不敢不從。
可是這樣一來,也就徹底得罪了這兩人,程元璟在的時候,有他威懾,程老夫人和阮氏不敢起歪心思,但如果程元璟“病逝”了呢?程老侯爺都是一家之主,死去才不到兩個月,遺言就不被人當(dāng)回事,那程元璟呢?等程元璟“病逝”后,程瑜瑾得罪了阮氏和程老夫人,又沒有母親庇護(hù),要如何守住手里的財(cái)產(chǎn)?
程瑜瑾感覺到程元璟拳拳愛子之心,內(nèi)心簡直感動得無以復(fù)加。她以為太子殿下并不在意程家,更不會把她當(dāng)親人,沒想到她叫了幾個月叔叔,太子殿下竟然真的把她當(dāng)侄女,替她想了這么多。
程瑜瑾十分感動,越發(fā)覺得太子殿下簡直是個大好人。程瑜瑾暗暗下決心,就算楊家一手遮天,就算楊皇后所出的二皇子素有聰慧勤勉之名,程瑜瑾也堅(jiān)定地支持太子殿下!
程瑜瑾嘴唇動了動,然而最后,她沒有追問,沒有挽留,甚至沒有說那些假裝不知道的話,而是抬頭看著程元璟,微笑著對他說:“這是好事,祝九叔歲歲安康,前程似錦。”
程瑜瑾心知肚明,此去一別,她和程元璟的牽連就徹底斷了。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出口成旨,扈從如云,而她不過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個,以后會按部就班地成婚,生子,漸漸泯與眾人。若是她的夫婿出息,在未來大朝會的時候,程瑜瑾還有機(jī)會以命婦的名義去宮里覲見太子妃,如果她的夫婿不出息,遲遲給她掙不到誥命……那程瑜瑾可能得指望自己的兒子了。
總之無論如何,程瑜瑾最好的打算便是有機(jī)會拜見程元璟的正妻,然而見到程元璟本人,是再也不可能了。
程元璟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和程瑜瑾說這些。這是最重要的機(jī)密,他的身份經(jīng)受不起丁點(diǎn)風(fēng)險,一旦被楊家聽到風(fēng)聲,他,他多年的經(jīng)營,他背后的臣子,都會經(jīng)歷滅頂之災(zāi),甚至宮中的皇帝也會被牽連。萬事千鈞一發(fā),程元璟自己也想不明白,他為什么會將這樣要命的事情告訴程瑜瑾。
若是程瑜瑾無意說漏嘴,或者故意告密,他就危險了。程元璟說完之后無法理解自己的行為,立刻抬頭去看外面的樹葉。他面無表情,神色冷清,但是手指卻繃得很緊。
樹葉沙沙,清風(fēng)習(xí)習(xí),程瑜瑾聲音含笑,說:“這是好事,祝九叔歲歲安康,前程似錦。”
程元璟的心驟然一沉,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原來他在期待程瑜瑾的回答。他不知道自己想聽到什么樣的回應(yīng),但絕對不該是現(xiàn)在這樣,用恭喜的聲音對他說,祝九叔前程似錦。
程元璟難得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低下頭,行為幾乎完全被情緒主宰,這在他過往的人生中,根本是不可能的。
程瑜瑾的祝福可謂誠心誠意,她說完后還打算說些其他場面話,但是一抬頭,被程元璟的眼神嚇了一跳。
程元璟的眼神幽深,危險,帶著強(qiáng)烈的侵略性,被他盯著的地方仿佛要著起火來。程瑜瑾在這樣的眼神中很不自在,本能地后退一步:“九叔?”
程元璟意識到自己今日的行為非常反常,如果說最開始告訴程瑜瑾還可以說一時不察,那現(xiàn)在心里騰地升起一股火氣,橫沖直撞,久久無法釋懷,就完全不能用常理來解釋了。程元璟明白自己現(xiàn)在很不對勁,可是他完全不想克制,甚至僅是看著程瑜瑾疑惑不解又隱含戒備的神情,他就覺得不可抑制。
程元璟聲音克制,問:“若我走了,你要如何?”
程瑜瑾覺得這個問題很奇怪,她莫名其妙,回道:“九叔沒回來之前,我不也是一樣在府里生活么。九叔不必?fù)?dān)心我,您已經(jīng)幫了我許多,剩下這些事情,我自己可以應(yīng)付的。”
程元璟眼神還是冷冷的,這確實(shí)是程瑜瑾的行事風(fēng)格,但并不是他期待的答案。其實(shí)按照程元璟的性子,若是有人哭哭啼啼纏著他,和他說他走了自己什么都做不來,程元璟必然會覺得不耐煩。別人死活,干他什么事?
但是現(xiàn)在,程瑜瑾明明說出了最懂事的答案,程元璟依然覺得不舒服。天色漸漸陰暗下來,從樹梢上興起的風(fēng)也帶上水氣。顯然,要下雨了。
程元璟看了程瑜瑾許久,終于轉(zhuǎn)過視線,負(fù)手走到臺階前。濕潤的風(fēng)迎面而來,他的聲音仿佛也變得縹緲:“我此次一走,歸期遙遙。”
無論他成功還是失敗,恐怕,都很難再見面了。
程瑜瑾怔了一下,她看著程元璟的背影,無端覺得沉重。她心里嘆息,明明是尊貴的皇太子,卻不得不隱姓埋名,以不見光的外室子的名義借住在程家。現(xiàn)在,連程家也待不下去了。
程元璟這一走是要去恢復(fù)身份,程瑜瑾知道上一輩子太子成功了,所以覺得這是好事。但是程元璟卻不知道結(jié)果,即將奔赴一個生死未知的賭局。難怪他今日情緒不對勁,如果換成程瑜瑾,她也很難輕松起來。
程瑜瑾有心想勸慰程元璟,所以故意笑著說:“九叔要做自己的大事,侄女雖無緣親眼見到,可是一想到九叔正在為天下人謀福祉,我亦是天下人之一,便覺得十分榮幸。九叔盡可放心,您是天生的英才,一定會心想事成的。”
程元璟訝然,回頭看她。大雨將至,清風(fēng)四起,在昏暗的光線中,程瑜瑾眉眼彎彎地對他笑了:“小女的心和祖父一樣,雖然遺憾自己無緣參與,但無論我身在何處,都會始終惦念著九叔,等待著九叔早日實(shí)現(xiàn)壯志。”
不知道是程瑜瑾毫無保留的信任還是那句“會始終惦念著九叔”,程元璟的臉色終于好些了。程瑜瑾見程元璟身上的氣勢略有收斂,立刻抓住這個機(jī)會,說出自己真正的目的:“九叔,認(rèn)識您委實(shí)是小女畢生之幸,就是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再見到九叔了。”
程元璟眉梢一動,不動聲色問:“你很想再見到我?”
“當(dāng)然。”程瑜瑾笑瞇瞇地,眨了眨眼,用他們倆人才知道的暗示說,“我當(dāng)然有幸再見到九叔啊。只是我身份低微,不過一個侯門閨秀。現(xiàn)在外人看在祖父和父親的品級上,還會稱我一生宜春侯府大小姐,等以后嫁人,我便要依靠夫婿的品級了。唉,到時候,不知道還有沒有資格去面見九叔的妻女呢。”
程元璟眼中隱約的暖意打了個旋,很快消失不見。程瑜瑾沉浸在連篇鬼話中,并沒有注意到這個變化,她還裝作很遺憾不舍的樣子,說:“如果夫婿不爭氣,那我就只能等著兒子為我請封誥命,不知道我這輩子還能不能等到。要是我夫婿官位高一點(diǎn)就好了……”
程瑜瑾暗示的太明顯,自己都有些過意不去。她佯裝咳嗽了一聲,抬頭期待地看著程元璟:“九叔,您說是嗎?”
程元璟居高臨下,眼如冰雪,冷冷地說:“那你等著吧。”
說完,就大步朝前走了。
程瑜瑾臉上的笑都沒有收回來,她驚訝地挑了挑眉,眼睛追隨著程元璟的背影,十分不解。
明明說的好好的,她只是讓程元璟適當(dāng)關(guān)照一下她的夫婿,又沒有直接要官職,他為什么又翻臉了?</br>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浪里小白雷、?思思思思思思思思思、予我歡顏、陸x2、24453059、isa__c、錦瑟流年、木木、全糖主義、永不消失的電波x2、??misan??、taixian、春華 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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