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3滿0月5
等到了正月,程瑜瑾月子做完了,可以短暫地去外面走動。正好正月初一時有元日大朝賀,還是兩個孩子的滿月禮。
無論從哪個角度,程瑜瑾都必須露面了。
一大早,程瑜瑾就起來給孩子換新衣服。程瑜瑾特意早醒,對李承璟說“我的發(fā)簪怎么找不見了,你去梳妝臺,幫我找找那支鎏金鑲藍(lán)寶石的簪子。”
李承璟當(dāng)真去梳妝臺找,程瑜瑾的首飾放了好幾個盒子,李承璟不如程瑜瑾那樣熟悉,翻了許久,才找到程瑜瑾口中的發(fā)簪。等李承璟拿著簪子回來,發(fā)現(xiàn)程瑜瑾已經(jīng)抱起了女兒,正在給女兒換新年衣服。
李承璟頓時無奈“你怎么這么幼稚,為了搶給明月?lián)Q衣服,還特意支開我?”
程瑜瑾才不管他,她已經(jīng)給明月?lián)Q好了小棉襖,紅彤彤的布料襯的明月的胳膊像藕節(jié)一樣。小月亮并不知道今天是初一,母親在給自己換見外人的衣服,還以為程瑜瑾在和她玩,握著拳頭笑。
明月一笑,程瑜瑾的心都要跟著化了。程瑜瑾和李承璟兩人早就說好了一人給一個孩子換衣服,程瑜瑾不守規(guī)則搶跑,李承璟只能抱起李明乾,不甚熟練地給兒子換衣。
程瑜瑾換好衣服后,擦掉女兒嘴邊的口水,看見李承璟還在折騰李明乾的扣子,忍不住說道“要不我來吧。”
“不。”李承璟從容不迫,非常堅持,“這有什么難的,我能做好。”
程瑜瑾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沒忍心傷害李承璟作為父親的拳拳之心。當(dāng)著妻女的面,李承璟堂堂太子,怎么可能承認(rèn)自己不會穿小孩子的衣服。他現(xiàn)場自學(xué),折騰了許久,可算將李明乾折騰妥當(dāng)。李承璟心里悄悄松了口氣,抬頭后發(fā)現(xiàn)程瑜瑾懷里抱著明月,一大一小兩雙漂亮的眼睛,都含笑注視著他。
李承璟心里頓時軟的一塌糊涂,他一手抱著李明乾,另一手?jǐn)堊〕惕よ幌伦泳蛯⒆约赫麄€世界懷抱住。
李承璟輕聲說“如果母親能看到這一幕,看到你為我生了兩個漂亮可愛的孩子,她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吧。”
程瑜瑾神色一頓,抬頭小心地去看李承璟“殿下……”
“我沒事。”李承璟搖搖頭,道,“只是突然有些感慨罷了。其實(shí)時間過去了太久,我都記不清母親長什么樣子了。”
程瑜瑾安安靜靜地看著她,一雙眼睛溫柔又專注。李承璟從來沒叫過楊皇后母親,他都是直接稱呼其為“皇后”。他口中的母親,只能是一個人。
曾經(jīng)的康王妃,早逝的鐘皇后。
“我對她的所有印象,似乎都和病榻有關(guān)。兩歲之前的記憶已經(jīng)很稀薄了,只記得嬤嬤將我抱到一個充滿藥味的地方,指著病榻上的女子對我說,這是我的母親皇后娘娘。她身體不好,我那時身體也不好,昏沉沉的宮殿,常年陰郁不散的草藥味,便是我對于母親的全部記憶。”
李承璟很少提起鐘皇后的事,他不說,程瑜瑾也從來不問,難得他今日主動提起,程瑜瑾安靜當(dāng)一個傾聽者,輕聲問“然后呢?”
“然后?然后在我兩歲那年,她病逝了。我哭鬧不休,陛下將我抱到寢殿,親自照顧起居。之后有人提出另立皇后,皇帝不許,然而在一年妻喪結(jié)束之后,他還是立了楊妙為后。”
“楊妙據(jù)說早就對他情根深種,為了他,直拖到自己十八歲都不肯嫁人。后來如愿嫁入宮里,她當(dāng)皇后的第一年,不知道聽了誰的獻(xiàn)策,說要親自撫養(yǎng)我。皇帝不許,依然將我?guī)г谏磉叄鹁映宰《荚谇鍖m。那時候我身體不太好,一年中大半時間都在生病,所以乾清宮也日日飄著苦藥味。”
李承璟回憶到曾經(jīng)的事情,極淡極淡地笑了笑,說“有些時候他真的是一個很矛盾的人。既對楊家妥協(xié),卻又不答應(yīng)讓楊妙收養(yǎng)我。因?yàn)橛腥伺晕疑诙宋纾畈婚L,他就親自在帝寢帶我,事無巨細(xì),同寢同居,甚至手把手教我讀書寫字。他和朝臣議事的時候,不放心留我一人在內(nèi)殿,就搬個寬塌,放我在旁邊玩耍。后面我四歲啟蒙學(xué)寫字,他就讓人準(zhǔn)備了小號的桌椅,他在一旁批奏折,召見臣子,我自己坐在一邊描字帖。”
從這個角度來說,皇帝是個好父親,然而李承璟對皇帝的情感始終復(fù)雜,因?yàn)榛实蹖畛协Z這樣細(xì)心在乎,卻在他五歲那年,又對楊家妥協(xié),讓年僅五歲的兒子,自己去深山道觀里養(yǎng)病。
緊接著,就出意外了。
程瑜瑾聽了也嘆息,人是最難評價的,一個人的優(yōu)點(diǎn),往往,也是他的致命缺點(diǎn)。
皇帝性情中庸折衷,一輩子都在和稀泥,想讓各方勢力都和平共處。當(dāng)皇子的時候是如此,登基后,還是如此。
他對李承璟耐心溫和,然而差點(diǎn)害李承璟死去的,也是這份溫和。皇帝不想撕破顏面,所以對楊家妥協(xié),試圖在兒子和楊家之間折衷,結(jié)果,差點(diǎn)讓李承璟死于**,并與之后十四年,都不得不隱姓埋名。
最難斷的是家務(wù)賬,程瑜瑾明白這是他們父子之間的心結(jié),程瑜瑾沒有試圖去開解李承璟,而是默默握住他的手,無聲地支持。
她是李承璟的妻子,無論李承璟做出什么決定,她都會無條件支持李承璟。
李承璟察覺到自己今日情緒失控了,他收斂了心神,自嘲地笑笑“都這么大人了,竟然還會被過去的事影響心智,實(shí)在是徒增年歲,忝列門墻。”
“怎么會呢。”程瑜瑾柔聲問,“殿下,那……母親的家人,如今還在嗎?”
李承璟想了很久,最后緩慢搖頭“我也不清楚。我已經(jīng)許多年,沒有他們的消息了。
“母親本是京城清流鐘家之女,外祖父鐘弼為人耿直,在文人中略有才名。外祖父一生未納妾,僅有一子一女,母親作為幼女,雙親寵愛,兄長縱容,性情太過溫順禮讓了。她當(dāng)年本來是王妃,皇帝受楊太后之召進(jìn)京后,足足過了許久才去接母親。母親身為康王妃,搬進(jìn)宮里后始終身份不明不白,只以一個皇帝潛邸女人的名分住著。建武元年二月,甚至有人公然提出另立皇后,所提議之人,自然是楊首輔的小女,對皇帝一見鐘情的楊妙。皇帝并不應(yīng)諾,耗了六個月,楊家頂不住輿論壓力,才勉強(qiáng)退步立原配王妃為后。而這六個月,我母親就一直以一個無名無分、非妻非妾的尷尬身份住在宮里。”
“母親冊封為后,楊太后一直以無子之名苛責(zé)于她,母親委曲求全,對楊太后十分退讓,甚至對楊妙都禮敬有加。直到第二年八月,她好容易懷了孕,但是赴楊太后之約賞花時,無意摔倒,險些流產(chǎn)。她在床上躺了三個月,直到懷胎五個月大,才敢下地走動。”
程瑜瑾聽著這些嘆氣,她身在宮廷之中,再聽這段前塵往事,只覺得處處都是疑點(diǎn)。楊太后怎么會這么巧,約看不順眼的繼兒媳賞花,鐘皇后怎么會這么巧摔倒,多半,是被人算計了吧。
“母親的預(yù)產(chǎn)期本來在六月,但是五月初五時,不知為何她突然發(fā)動,疼了足足一天,艱難地生下我。當(dāng)時雖然母親被救了回來,但是之后她的身體就不好了。果然,僅僅過了兩年,她就撒手人寰。那些年,因?yàn)槟赣H立后一事遲遲不定,外祖父十分生氣,屢次公然彈劾楊首輔,最后仕途折戟沉沙,再無寸進(jìn)。外祖父被貶官本就郁郁難平,后來母親死后,外祖母大受刺激,同年去世。外祖父悲憤交加,帶著舅舅怒而辭官離京,聽說都沒到兩年,便因病死在路上。舅舅的消息很少傳入京城,我后來著重打聽,也只知道他輾轉(zhuǎn)去了西南小鎮(zhèn),在那處安家立業(yè),教書育人,不再做官了。”
程瑜瑾聽到這里慨嘆,好好一個家庭,就此被拆的分崩離析。鐘家父子當(dāng)初離開京城后,身邊不可能沒準(zhǔn)備盤纏,鐘弼卻沒兩年因病死于路上,是否也有楊家的手筆?李承璟的舅舅遠(yuǎn)去西南,避不入世,是不是也和楊家有關(guān)系?
聽說仁宗朝得罪過楊太后的妃嬪,一個個全不得善終,連家人也沒能幸免,而沒得罪過楊太后的妃嬪,全被發(fā)配帝陵,清苦了此余生。仇人這般對待程瑜瑾可以理解,但是并沒有得罪過楊太后的無辜妃嬪,又何苦這樣糟踐人家?
楊太后做人做事,太過狠絕。在她眼里,恐怕壓根就容不得別人好吧。
能對一個五歲孩子下此毒手,楊太后無論做出什么來,都不奇怪了。
程瑜瑾擰眉想了一會,試探地看向李承璟“殿下,當(dāng)初你說母親的預(yù)產(chǎn)期本來在六月,卻突然早產(chǎn),而楊太后這些年一直揪著你在端午出生不放,口口聲聲斷言你活不長,還借此將你挪到道觀養(yǎng)病。莫非……”
李承璟眼睛黑且靜,沉重的讓人感到窒息。程瑜瑾看了一會,心里明白了。
懷里的孩子突然哭起來,程瑜瑾連忙低頭,發(fā)現(xiàn)竟然又是李明乾那個小子,他在掐妹妹的胳膊。程瑜瑾趕緊將明月抱開,李明乾在眾目睽睽之下暴露惡行,這回就連李承璟都沒法給他洗,只好不輕不重地打了下他的手,教訓(xùn)道“你是哥哥,你就這點(diǎn)當(dāng)哥哥的肚量?”
夫妻兩人將孩子收拾好后,又各自換了大禮服,出去參加元日朝會。今日程瑜瑾是當(dāng)之無愧的焦點(diǎn),走到哪里都被眾人注目,風(fēng)頭甚至蓋過楊皇后。
自從龍鳳胎出生后,皇后十分沒臉,竇希音更是不好意思進(jìn)宮。今日實(shí)在避無可避,竇希音硬著頭皮和程瑜瑾同時出席一個場合,眾人見了她雖然一樣問好,但是她們的眼睛,明顯是看笑話。
竇希音氣惱極了,尤其讓人生恨的是,程瑜瑾卻和她大相徑庭,備受矚目。上前向程瑜瑾祝賀的人越多,竇希音心里就越恨。
竇希音心里如何想,程瑜瑾此刻完全無暇理會。自從她露面開始,不停有人上前來搭話,尤其是朝會大典結(jié)束后,命婦們得以自由活動,眾人的流動趨勢越發(fā)明顯。
今日初一,是新年的第一天,也是李明乾和李明月的滿月禮。皇帝有心借龍鳳胎之命振奮民心,去年又是洪澇又是瘟疫,民間有許多不好的流言。皇帝下令將龍鳳胎的滿月禮和元日一起辦,也是存了討吉利、去晦氣的心思。
程瑜瑾因?yàn)閯偝鲈伦硬荒芫谜荆瘯Y(jié)束后就去后面的偏殿休息。此刻離宴席開席還有一段時間,許多人都拖家?guī)Э趤斫o太子妃賀新年,她們到偏殿后,免不了要大肆贊美兩個孩子一番。
其中一個侯夫人看見李明乾和李明月,眼里是毫不作假的喜歡羨慕“太子妃真是好福氣,得了一對龍鳳胎。這樣兩個一般大小的孩子,放在一起就讓人心生歡喜。臣婦只希望多沾沾太子妃的喜氣,只盼今年幾個兒媳也能給家里添丁。”
程瑜瑾笑著說“侯夫人宅心仁厚,家宅興盛,自然會如愿以償。”
新年誰都愿意聽吉利話,侯夫人聽到后感激地笑笑,說“多謝太子妃,那臣婦就借太子妃吉言了。聽說圣上極喜歡小郡王和小郡主,每日總要問一問,可惜現(xiàn)在是冬天,小郡王和小郡主剛滿月,不能見風(fēng),等今年夏天,想必就能帶他們到外面曬太陽吹風(fēng)了。到時候,恐怕闔宮都搶著抱兩位小主子過去呢。”
聽到這些話程瑜瑾只是抿嘴笑笑,并不言語。眾人討好程瑜瑾之意,近乎直白。畢竟如今瞎子也能看懂局勢,不存在站隊(duì)不站隊(duì),只要京城里的人腦子還沒壞,都知道要趕緊來抱未來帝后的大腿。
程瑜瑾看向兩個孩子,眼中是不加掩飾的溫柔“他們只要平平安安的,我就心滿意足了。”
侯夫人看著眼前的太子妃,太子妃今年還十分年輕,她曾經(jīng)就以風(fēng)姿儀態(tài)著名,現(xiàn)在有了孩子,身上帶著一層柔光,越發(fā)如一顆瑩潤的明珠般,耀眼不可方物。
侯夫人打心眼里羨慕程瑜瑾,一個女人婚后過得好不好,看臉就能看出來。無關(guān)長相,眼角眉梢的神態(tài),一舉一動的氣度,都能暴露她的真實(shí)生活。生活舒心的人,舉止神態(tài)會更加放松從容,這種光彩宛如瓷器上的釉光,會讓整個人都變得明亮起來。
對啊,有清俊端方、位高權(quán)重卻始終對自己溫柔體貼的夫君,有一對可愛的兒女,后宅還沒有通房小妾跳跶,這樣的生活,天下哪一個女人不羨慕?
侯夫人漸漸說起宮里的人,她問道“今年怎么沒見太后娘娘露面?”
楊太后去年染了病,反反復(fù)復(fù)一個冬天,一直沒怎么好利索。這幾天天氣燥,楊太后體內(nèi)積了熱毒,又病倒了。
程瑜瑾解釋“這幾天天氣又冷又干,太后娘娘積熱致病,身體不適,正在慈寧宮溫養(yǎng)。太后養(yǎng)病為要,元日這等吵鬧的場合,就不敢勞煩太后出面了。”
侯夫人聽到點(diǎn)頭,說“確實(shí)呢,這幾日過年,飲食大魚大肉,被地龍烘久了,確實(shí)容易虛火旺盛。不過太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必然能逢兇化吉,早日康復(fù)。”
程瑜瑾點(diǎn)頭稱是,這個侯夫人或許是因?yàn)闂钐螅肫鹨粯度な聛怼霸捳f,最近上火的人還真不在少數(shù)。聽說楊家的小少爺在街上看中一個女子,竟當(dāng)場就要將女子納為妾室。那個女子不愿意,他們還在街上鬧出來不小的動靜。”
楊家唯有一個小少爺。楊首輔有兩女一子,兩個女兒分別是楊妍和楊皇后,兒子楊世隆雖然十分好色,府中姬妾成群,可是多年來只生下一個孩子,即為楊孝鈺。楊孝鈺可以說是三代單傳的獨(dú)苗,歷來被楊家視為命根子,十分受長輩寵愛。連楊皇后和楊太后也對楊孝鈺看重非常,動不動發(fā)賞賜下去。
楊孝鈺在這種環(huán)境下長大,果然繼承了他父親的好色,卻沒繼承到他父親和祖父對政治的敏感,反而學(xué)了一身壞毛病。他好色就不說了,偏偏喜歡強(qiáng)買強(qiáng)賣,越是大家閨秀、官眷小姐,或者清白良民女子,人家越是不愿意,他偏越要強(qiáng)上。
總之,行跡非常可惡。
楊家的話題瓜田李下,程瑜瑾無論說什么都容易被揪住話柄,所以并不接腔,只說自己不知道。這個侯夫人提起楊孝鈺的事也不是想揪程瑜瑾話柄,她只不過借機(jī)向太子妃傳遞消息,順道賣個好罷了。現(xiàn)在話已經(jīng)傳到,程瑜瑾不接茬,侯夫人自然很快將話題翻過去。
楊孝鈺的事不過在程瑜瑾心里劃了一痕,她雖然留意了,但是并沒有太過關(guān)注。但是誰也沒想到,楊孝鈺看中民女一事,竟然還有后續(xù),并且鬧出不小的動靜。
楊孝鈺見那個民女長得不錯,當(dāng)街調(diào)戲人,民女忍下羞辱,拒絕后就離開了。沒想到這廝還不肯干休,幾次三番糾纏這個民女無果,竟然發(fā)了狠,直接將人搶走。
對方的哥哥發(fā)現(xiàn),連忙追出來阻止。楊孝鈺從小被家里慣得無法無天,見居然有人敢不給他面子,當(dāng)即讓家丁教訓(xùn)這個不識趣的草民。誰想這個哥哥是條烈性漢子,竟然沖破家丁的包圍,揍了楊孝鈺幾拳。楊孝鈺哪里丟過這么大的丑,他也激起兇性,發(fā)狠讓家丁將人架住,他自己拿了九節(jié)鞭狠命抽。九節(jié)鞭那可是鋼鞭啊,最后,竟活生生將人打死了。
這一切就發(fā)生在大街上。大白天街市熱鬧,等京兆尹的人趕來時,女方哥哥已經(jīng)被當(dāng)街打死了。
這件事性質(zhì)之惡劣,場面之血腥,一下子在京城百姓中引起軒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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