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危機
程瑜瑾說話擲地有聲,眼神決絕。她語氣很是瘋狂,可是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是冷靜的。
她并不是崩潰狂妄地放狠話,她真的會做到。
兩個嬤嬤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女人的血,往常也有過宮女竭力反抗但還是失去了孩子,為此嘶吼尖叫,絕望地咒罵她們。兩個嬤嬤頂著那些那些尖銳的叫喊聲都不為所動,但是這一刻,面對程瑜瑾清亮的眼神,字字清晰的話,她們竟然猶豫了。
兩人不由相互對視一眼。程瑜瑾和她們處理過的女人不太一樣,她是太子妃,楊太后不是皇帝的親母,可是太子卻是皇帝的親生兒子。如果程瑜瑾柔柔弱弱,她們尚可依靠楊太后躲過一劫,但是現(xiàn)在顯然,程瑜瑾是十分記仇,也擺明了要報復(fù)的。
在后宮,這樣的人是最不能得罪的。美貌會消逝,可是一個人的心性手腕卻不會。程瑜瑾畢竟是太子妃,如果這一胎真的出了什么問題,楊太后或許不會有事,可是她們兩個普通宮廷嬤嬤,是絕對杠不過太子妃的。
宮里的人最薄涼,但也最惜命。誰也不想拿自己的命去給別人鋪路,見程瑜瑾如此狠勁,兩個嬤嬤都遲疑了。她們這一遲疑,程瑜瑾就找到了機會,又用力砸了一個花瓶,見機脫離包圍圈。
楊太后皺眉,用力拍了下床榻“一群廢物,如今你們連哀家的話都敢不聽了?”
楊太后最近在養(yǎng)病,說話總是有氣無力的,她突然抬高聲音,倒是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尤其楊太后的嗓音是蒼老沙啞的,宛如一把生銹的鋸子劃過枯木,那里面的偏執(zhí)強橫令人驚心。
兩個嬤嬤反應(yīng)過來,無奈地互看一眼,只能繼續(xù)向程瑜瑾逼去。形勢比人強,明知道得罪太子妃以后要遭殃,但是如果她們不作為,現(xiàn)在就要遭殃了。既然避無可避,趁這個機會摁死心智強大但目前還勢弱的對手,才是明智之舉。
慈寧宮的人逼近得越緊,杜若再借機推倒周圍的擺設(shè),這些人已經(jīng)不會避開了。程瑜瑾皺眉,手里悄悄捏緊從趙太醫(yī)那里拿到的粉末。她可以用粉末刺激這些人眼睛,趁機脫逃,但是這樣一來,她襲擊太后身邊的人,不敬不孝的名聲就扣死了。程瑜瑾正在權(quán)衡利弊,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叫嚷聲,好幾個人驚慌失措地嚷嚷“走水了”,與此同時,還有一股煙從窗縫里飄進來。
大殿里的人猝不及防,都被嚇住了。尤其是楊太后,她本來就在生病,猛地被外面的聲音一驚,鼻子里又聞到嗆人的煙霧,當真以為慈寧宮失火了。楊太后大聲疾呼,太監(jiān)嬤嬤們聽到太后的聲音趕緊往回跑,結(jié)果因為看不清路砰砰砰撞在一起,一派人仰馬翻。
程瑜瑾一聞到這個熟悉的味道心里就有譜了,她趁著大殿里短暫的混亂,立刻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跑。程瑜瑾雖然也吸到了白煙,可是前幾天因為送李承璟出行,她準備了好些艾草,日日為李承璟用艾草熏衣,對這股干艾草的味道非常熟悉,所以不至于像慈寧宮的人一樣無頭亂撞。
楊太后身邊的人乍然聽到走水,又聞到白煙,對失火信以為真,所以才慌了陣腳。等有人反應(yīng)過來這不是煙霧,而是艾草的味道時,大殿里已經(jīng)不見程瑜瑾的身影了。
劉義在外面接應(yīng)到程瑜瑾,真是嚇得腿肚子都軟了。劉義連忙上前扶程瑜瑾上步輦,道“太子妃,奴才按您的吩咐制造了亂子,您沒事吧?”
程瑜瑾搖頭,來不及說話,剛坐穩(wěn)就立刻說“快去乾清宮。”
她出行前得到了趙太醫(yī)報信,早就料到了楊太后的打算,自然也對楊太后的暴行準備了后招。她出宮的時候特意留下了劉義,就是為了在外面有照應(yīng)。現(xiàn)在看來劉義果然沒讓她失望,她當時只來得及交代趁機制造亂子,卻沒想到劉義竟然利用艾草和叫喊聲制造恐慌,讓慈寧宮的人自亂陣腳。
程瑜瑾有孕在身,她走路的速度怎么比得上別人全力跑步,所以提前準備了步輦。果然,太監(jiān)抬著她腳程快多了,不等慈寧宮的人追來,他們就已經(jīng)到了乾清宮。
此刻乾清宮前太監(jiān)臣子來來往往,許多人都朝程瑜瑾這里投來探究的目光,乾清宮是皇帝起居的正宮,并不是一個女人可以隨意踏足的地方。
程瑜瑾沒有理會周圍的人,而是頂著眾人驚訝質(zhì)疑的目光,一步步走上乾清宮正階,隨后斂容跪下,手掌交疊橫在身前,高聲道“兒臣求見陛下。”
說完,她不顧已經(jīng)顯出形狀的肚子,深深拜伏在地。她這一番動靜不算小,早就有人跑進去通知皇帝,沒一會,就有一個抱著拂塵的公公走出來,說道“太子妃有孕在身,不必行此大禮,快快起來吧。”
程瑜瑾卻不管,依舊跪在地上,朗聲說“兒臣有事求見陛下,望陛下救命。”
當朝太子妃當著眾人的面跪在乾清宮前,本來就已經(jīng)夠引人注目,她還說出這種話來,影響力非同小可。太監(jiān)斂了聲,不敢做主,又折身走了回去。
御殿里許久都沒有動靜,程瑜瑾始終筆直地跪著,雖是求人之姿,但風(fēng)姿筆挺,絲毫不見卑微狼狽。過了一會,皇帝從里面出來了,瞧見程瑜瑾,眉頭皺得更緊“你這是做什么?”
話音剛落,一行人追喊著從巷道沖入乾清宮廣場。楊太后被氣得暴跳如雷,她萬萬沒想到,竟然有人膽敢用干艾草熏慈寧殿,并且造謠走水。這簡直是在楊太后的臉面上踩,楊太后下令讓人追,務(wù)必將以下犯上的人逮回來。
太監(jiān)們奉了命,完全不敢疏忽。他們路上遇到了幾個穿著東宮服飾,但是行動鬼鬼祟祟的人,其中有一個手里還拿著艾草。慈寧宮太監(jiān)們瞧見大喜,卯足勁追這幾個人。他們原本以為追到這群人再輕松不過,結(jié)果一路就和捉迷藏一樣,時斷時續(xù),時有時無,慈寧宮太監(jiān)被搞得疲憊不堪,又著急又窩火。等再一次發(fā)現(xiàn)他們的動靜后,慈寧宮的人立刻不管不顧直追,結(jié)果一不小心,便跑到了乾清宮廣場。
為首的太監(jiān)眼尖,一眼就望到了臺階上站著一個明黃色的人影。全天下能穿這個顏色的不做第二人想,而跪在萬歲跟前的,不正是他們一直尋找的太子妃么。
慈寧宮的領(lǐng)頭太監(jiān)心里一突,立刻明白自己中計了。這時候他再瞧東宮的太監(jiān)們,哪里有人手里握著艾草?慈寧宮的太監(jiān)明知中計,但是皇帝面前不敢不敬,趕緊齊刷刷跪下。
皇帝站在臺階上,望望下面你追我趕穿著慈寧宮服飾的太監(jiān),再看看跪著請“救命”的太子妃,勃然大怒,拂袖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凡說話的場子程瑜瑾從來沒有輸過,她眼中立刻流下一行清淚,不顧隆起的大肚子,深深給皇帝叩了一頭“父親,兒臣有罪。”
聽到那聲“父親”,皇帝恍惚了。他膝下有兒有女,卻從來沒有被人喚過“父親”。甚至李承璟恢復(fù)身份后,也始終喚他陛下,從沒叫過父親。
程瑜瑾感情戲烘托的恰到好處,沒有被哭耽誤時間,僅是流下一行清淚后,就悲痛而堅強地說“兒臣今日本在東宮里養(yǎng)胎,突然被太后娘娘叫到慈寧宮去。太后娘娘不知聽了何處的謠言,竟然覺得兒臣這一胎不吉利,想讓宮廷嬤嬤強行推拿,流去胎兒。兒臣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只能冒死前來打擾父皇。”
程瑜瑾說完后再無言語,只剩眼淚無聲地從眼睛中落下。這時候楊皇后也聽到風(fēng)聲,匆匆在竇希音的攙扶下趕到乾清宮。皇帝聽完程瑜瑾的話,一抬眼望見消息格外靈通的皇后,再掃到跪在墻根下的慈寧宮太監(jiān),格外憤怒地摔了下袖子“荒謬!”
楊皇后急了,她今日并不知道楊太后的打算,突然聽到宮外喧囂,緊接著竇希音急急忙忙跑進來報信,楊皇后這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楊皇后心知不好,連忙站起身就往乾清宮跑。但是緊趕慢趕,還是晚來了一步。
楊皇后看見皇帝動了真怒,連忙往前走了兩步“陛下,此事必有隱情,請您暫且息怒……”
“放肆!”皇帝冷冷對著楊皇后吼了一句,“朕做事,何時輪得到你來指點?”
楊皇后從沒見過皇帝如此模樣,她養(yǎng)尊處優(yōu)二十多年,甚至沒有人和她大聲說過話。此刻皇帝當著眾多宮人的面對她發(fā)飆,楊皇后受驚退了一步,要不是竇希音扶住,她站都站不穩(wěn)。
“陛下!”楊皇后捂著心口,也作勢要跪。皇帝卻完全懶得看她,讓御前太監(jiān)把程瑜瑾扶起來,說“宣太醫(yī)來,瞧瞧太子妃有沒有被傷到胎氣。”
說完,皇帝冷冷掃了眼臺下,道“將這幾個膽大包天的奴才,全部關(guān)起來。”
“諾。”
程瑜瑾由宮人扶著站起身,到乾清宮側(cè)殿診脈。她在內(nèi)診脈時,其他人都等在外殿,皇帝臉色鐵青,楊皇后咬著唇,幾次欲言又止,而竇希音扶著楊皇后,低垂著眼睛,眼神閃爍。
診脈結(jié)果不是一會就能出來的,這時候楊太后也在嬤嬤的攙扶下走來了。楊太后一見著皇帝,就沉沉說道“皇帝,聽說你今日大動肝火,連皇后都呵斥了?”
皇帝在這種情景下見了楊太后,心情著實復(fù)雜到極致。最終,他還是忍住情緒波動,一如往常般向太后問好“太后,您怎么也來了?”
楊太后輕笑一聲,聲音極冷“哀家不來,恐怕皇帝就要給楊家治罪了。哀家路上聽人說,太子妃口口聲聲聲稱哀家要謀害她肚子里的皇嗣,還要強行給她流產(chǎn)?”
皇帝沒說,但是沉默顯然表明了態(tài)度。楊太后冷笑一聲,道“可真是齊天大冤。哀家何時說過要謀害她的子嗣,只不過是想讓有經(jīng)驗的嬤嬤摸一摸她的胎相罷了。”
其實楊太后這話倒也不算說謊,然而皇帝剛才親眼看到慈寧宮的人追逐東宮之人,甚至都追到了他的乾清宮,而現(xiàn)在楊太后也承認,說要讓有經(jīng)驗的宮嬤嬤給程瑜瑾摸胎相。皇帝已經(jīng)當了多年的帝王,哪里不知道后宮那些見不得光的陰私,所謂摸胎正胎,不過是這些老雜碎磋磨宮女嬪妃的手段罷了。
曾經(jīng)皇帝念在楊家勢大,他們這樣處理懷孕的宮女,皇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忍了。但是皇帝沒想到,堂堂太子妃,上了皇家玉碟、正有身孕的超品皇妃,居然也被他們這樣對待。
竟然猖狂囂張、無視天理到這種地步。
楊太后完全沒有料到她自認為問心無愧的一番話,聽在皇帝耳中,竟然完全起了反效果。一個人的風(fēng)評是非常重要的,楊太后慣常跋扈,皇帝先入為主,即便聽到辯解的話,也覺得楊太后在顛倒黑白。
楊太后自忖皇帝冷靜下來了,便不緊不慢拋出第二道驚雷,道“其實哀家想讓人給太子妃摸胎相,也是事出有因。太子妃才六個月,肚子都快趕上尋常人八個月,多半,懷的是雙胎吧。”
雙胎?皇帝皺眉,帝王家的第一胎是雙胎極為犯忌諱,如果是女兒還好,如果是兒子,會混淆帝脈,歷來被視為禍國生災(zāi)之兆。為了保護國運,也是為了以防萬一,如果皇帝或者太子的第一胎是雙胞胎,一般都是直接打掉的。
即便只有一半的可能,可是直接打掉,那就是零風(fēng)險。
程瑜瑾,懷的竟然是雙胎嗎?
皇帝心念幾轉(zhuǎn),最后沒有表態(tài),只是沉聲說“朕已經(jīng)派了貼身伺候朕的御醫(yī)去給太子妃診脈,無論是與不是,片刻便知。”
過了一會,幾個御醫(yī)出來了。他們躬著腰,見到皇帝、太后后立刻下跪“微臣叩見陛下。陛下萬歲,太后娘娘千歲,皇后娘娘千歲。”
“起吧。”皇帝揮手示意他們起來,問,“太子妃如何了?”
為首的御醫(yī)摸著自己的花白的胡須,說“太子妃胎相穩(wěn)固,懷相非常好。只不過今日受了不小的驚嚇,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都需要靜養(yǎng)。”
皇帝點頭,說“你給她開些固本培元、安胎養(yǎng)神的藥,以后每旬去請平安脈,便你去吧。”
老御醫(yī)躬身,應(yīng)道“微臣遵命。”
皇帝的御用太醫(yī)去給太子妃請平安脈,竇希音心里一涼,太子在皇帝心中,位置竟然這樣高嗎?
楊太后見皇帝說來說去都沒有問到要點上,反而還安排自己的貼身御醫(yī)去給太子妃請脈,楊太后看不過去,主動開口問“太醫(yī),哀家問你,太子妃如今,是不是懷了雙胎?”
老御醫(yī)停了一下,似乎是擰眉思索,片刻后躬身,明明白白回道“微臣醫(yī)術(shù)卑淺,并未發(fā)覺。雙胎前期很難診斷,得等到臨產(chǎn)前后才能確定。太后放心,微臣日后必然加倍留心。”
留在外面的劉義聽到這里明顯松了口氣,楊太后聽到御醫(yī)說不是雙胎,十分懷疑“你這話可當真?是不是診錯了?”
老御醫(yī)掀袍子跪下,低頭道“微臣才疏學(xué)淺,請?zhí)笾巫铩!逼渌麕兹艘哺鹿颍积R請罪。
這些可是專程給皇帝看病的班子,楊太后公然質(zhì)疑,還大剌剌讓人跪下請罪,皇帝已然不悅地皺了皺眉。皇帝很快將情緒壓下,說“太后,事到如今已經(jīng)夠了罷,外面天色都黑了,再鬧下去,恐惹臣子笑話。”
皇帝的人親口給太子妃作證,楊太后也沒有辦法。她在后宮橫行無忌,但是在皇帝面前,她卻不得不讓步。楊太后只好點了點頭,道“哀家也累了。今日就到這里,都散了吧。”
宮人齊齊跪下恭送楊太后。楊太后轉(zhuǎn)身,才要走路,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太后留步。”
此刻所有人都跪著,這一聲就尤為明顯。楊太后回頭,看到明黃色的罩簾之后,正站著一個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的女子。
程瑜瑾被丫鬟扶著,一副勉力站立的樣子,卻還是挺直脊梁,不卑不亢地說“太后勞累,兒臣不敢阻攔。只不過,太后素來明理,今日會誤會兒臣,少不得是有心人挑撥。”
程瑜瑾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慢慢停駐在竇希音身上“此人挑撥東宮和太后的關(guān)系,意圖謀害皇嗣,其心可誅。壽王妃,你說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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