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1瘟2疫3 4
江南水患告急,沒過多久,賑災隊伍便從京師出發(fā),帶著賑銀和糧草趕往江南。
這支賑災隊伍可謂承載了全朝的希望,內閣日日催問,驛站嚴陣以待,但是眾人翹首期盼了很久,與災情有關的消息卻遲遲不來。
即便徐文送來了奏折,上面也全是些花團錦簇的官話套話,關于大水和賑災的事情,他三言兩語就帶過。皇帝想著京城與江南相隔甚遠,許是徐文忙于安置災民,沒有時間寫文書,所以才良久沒有消息,于是皇帝強行壓抑著焦急,耐心等著。
然而文武百官的耐心并沒有等來洪水治好、一切回歸正軌的消息,被李承璟安置到徐文身邊當副手的臣子久勸無果,冒著大不敬的風險,越級送加急奏折回京。他的奏折分好幾路護送,最后唯有一封到了李承璟手里。李承璟看到奏折后立即沉了臉,第二天,在早朝上當眾將這封奏折遞給皇帝。
“陛下,江南急報,徐文此人冒進貪功,貪污賑災餉銀,用霉米替換新米,災民食后上吐下瀉,短短十天內死亡人數飆升至一千三百余。徐文闖下大禍后還妄圖掩蓋,在奏折中紋絲不提,還打壓下屬,不許眾人向朝中報告,結果因為尸體處理不及時,竟然爆發(fā)了瘟疫。這幾天江南一直陰雨連綿,氣候潮濕,瘟疫傳播極快,截止趙梁冒死上奏前,已經有一整個村子的人感染瘟疫。”
“瘟疫!”朝中眾人大驚,水旱災害后最怕的就是瘟疫,歷史上因為瘟疫而十戶存一、尸殍遍野的情況屢見不鮮,瘟疫若是一個處理不好,那是損傷國家氣數的大劫難啊。
宛如一滴水落入滾油中,朝廷眾臣馬上炸了鍋。楊甫成用力甩袖,大喝道“荒謬!趙梁不過一個副手,并無向朝廷稟報的權力,如今他越級上奏,已經犯了不敬之罪。此人不足為信,當立刻撤除他的職位,永不復用。”
“首輔此言差矣。”李承璟分毫不讓,道,“趙梁并非沒有稟告過長官,只不過徐文剛愎自用,冒進貪功,才壓之不用,導致災情擴大,爆發(fā)瘟疫。若是趙梁死守著規(guī)矩不稟報朝廷,莫非要等到江南百姓死光了,徐文徹底壓不住了,楊首輔才派人去管百姓的死活嗎?身為朝廷命官,第一忠君,第二愛民,第三才是恪敬長官。楊首輔這樣做,置天下百姓于何地?又置大齊廟堂于何地?”
“他越級稟告,可見品性不端,誰知他是不是為了搶功,刻意捏造名目陷害長官?”
“是與不是,派人去江南一探便知。楊首輔未知情況如何就想著罷官治罪,莫不是想替什么人打掩護?”
……
早朝一直爭論到午時,最后皇帝露出頭疼之色,才勉力收場。即便雙方暫停不議,但是硝火味還是一直籠罩著宮城,整個下午氣氛都是緊繃的。
李承璟見皇帝面露疲色,跟著皇帝一同散場。他后來在皇帝身邊陪了一下午,又是請?zhí)t(yī)又是旁聽內閣六部議事,一直忙到亥時才回來。
程瑜瑾雖然待在內宮,但是也知道外面出大事了。洪澇尚未止住,竟然誘發(fā)了瘟疫。此刻草藥稀缺,正統學過醫(yī)理的郎中更是少之又少,平民百姓生了病都得靠身體熬,更別說傳染性烈、發(fā)病快、死亡率奇高的瘟疫了。宮女內侍等人光是聽到瘟疫這兩個字,就覺得心驚肉跳。
李承璟大晚上才回來,剛聽到開門聲,程瑜瑾立刻披了斗篷往外走“殿下!”
李承璟看見是她,連忙伸手扶住“你怎么出來了?”
“我見殿下久久不歸,實在擔心。”
李承璟面色沉重,他剛從外面回來,即便路上撐了傘,手也被雨水打的冰冷。他用力握了握程瑜瑾的手,掌心水珠的涼意幾乎要滲進人心里“沒事,先進來說。”
進殿后,程瑜瑾立刻吩咐宮女去放水,她自己親手倒了驅寒的姜湯,端到李承璟身前。李承璟正坐在桌前疲憊地捏眉心,聽到聲音冷著眼抬頭,見是程瑜瑾,才放下戒備。
程瑜瑾坐到他身邊,親眼看著他喝下姜湯,才輕聲問“殿下,怎么樣了?”
李承璟沒有說話,他沉默不語,程瑜瑾也坐在一邊陪他。過了好一會,李承璟說“瑜瑾,我可能要去江南一趟。”
“什么?”饒是程瑜瑾也被驚嚇到了,她眼睛瞪大,不敢置信,“殿下!”
“我知道。”李承璟用力握住程瑜瑾的手,說,“我也知道現在江南有瘟疫,此刻去災區(qū)十分危險。但是,我必須去。”
程瑜瑾眉尖皺起,顯然還是不同意“殿下,瘟疫不是鬧著玩的。現在災區(qū)到底是什么情況誰都不知道,如果在送奏折的這段時間,瘟疫又擴大了呢?瘟疫因何而起不知,如何傳播不知,該用什么藥、該如何預防更是無人知曉。殿下,我知道你心系百姓,但是你才是天下人的定海神針,只有你好好的,才能救治更多百姓。你實在不能以身犯險。”
李承璟嘆口氣,說道“我明白你的顧忌,如果不是實在沒時間了,我又何嘗會冒這種風險?”
程瑜瑾皺眉,本能地覺得不對“殿下,你這是什么意思?”
“今日下朝時皇上臉色不對,朝臣以為皇上生氣,只好強行停止爭吵,散朝出宮。但是后面我跟著皇上回宮,他……當時并不是裝出來的。”
程瑜瑾倒吸一口涼氣,身體里的血都涼了。這短短幾句話里蘊含了什么樣的信息,程瑜瑾再明白不過。
程瑜瑾不由壓低了聲音,悄聲問“殿下,你是說……”
李承璟臉色沉重地點頭“我先前也不知道,皇上身邊都是自己人,這些事情并沒有傳到外面。直到今日我跟在皇上身邊,親自見太醫(yī)給皇上請脈,才知道他身體有恙,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陛下他……”
“不是什么大病,但是無法根治,動不動會頭疼。頭疼嚴重時坐臥不安,飯都吃不下去。以前并不頻繁,但是最近一段時間朝務多,本來皇上就因為江南水務的事情憂心,現在得知水災非但沒有治好,還爆發(fā)了瘟疫,急怒之下,頭疾越發(fā)嚴重了。我親眼看著皇上在乾清宮宣太醫(yī),又喝了好幾貼藥,才出去和眾臣議事。太醫(yī)說皇上這病要長期溫養(yǎng),最忌勞神,但是瘟疫一事非同小可,我今晚走的時候,明顯感覺他的頭疼又犯了。”
程瑜瑾嘆氣,皇帝身體不好,這對于他們來說,委實不是個好消息。東宮能順利走到今日,多虧了皇帝明確表態(tài)支持。如今楊家未倒,楊甫成把持朝政,楊太后在宮中虎視眈眈,這種節(jié)骨眼若是皇帝倒下去,那東宮的處境一下子就變糟了。
程瑜瑾隱約明白,為什么李承璟說他沒有時間,必須去一趟災區(qū)了。
李承璟看見程瑜瑾已經明白,心中微嘆了一聲,兩只手掌緊緊包住程瑜瑾的手“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必須盡早做最壞的打算。我原本以為時日尚久,拔起楊家這棵大樹,非一朝一夕之功。但是現在,我沒時間了,我需要能和楊家抵足而立的功績。”
程瑜瑾看著他,雖然什么都沒說,但是一雙眼睛盈盈帶水,欲語還休。程瑜瑾私心里當然是不愿意讓李承璟去冒險的,瘟疫不是鬧著玩的,并不會因為李承璟是太子就網開一面。但是她知道李承璟說得對,他們現在已經走到懸崖邊上,指望從長計議顯然來不及了,他要做一場豪賭,籌碼就是自己的性命。
程瑜瑾最終還是沒有勸他,起身道“我去給殿下準備防疫病的艾草和熏香。殿下身上的香囊、衣服,也全要換新的了。”
李承璟神色一松,這便是他的妻子,即便心里不愿意,也還是會理解他,支持他。李承璟站起身,從后面抱住程瑜瑾,說“今天已經晚了,不要忙這些了。我生出這個念頭時,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你。若還是我尚未成婚的時候,我獨來獨往,無所牽掛,用這條命去豪賭,毫無猶豫之處。可是現在有了你,我竟然怕了。生怕我回不來,不能看著孩子出生,不能再看著你。”
“殿下!”程瑜瑾皺著眉,清呵了一聲,說,“你說什么呢?你一定會平平安安回來。我還等著你回來,給我們的孩子取名字呢。”
“我知道。”李承璟低頭,埋至程瑜瑾脖頸,低聲喃喃,“我怎么舍得不回來。”
因為瘟疫的事,京城許多人家都籠罩著陰云,第二天一早,前來上朝時,所有官員臉色都是凝重的。
早朝開始沒多久,朝臣又因為賑災一事吵了起來。昨天因為皇帝離場而強行中止的爭吵,并沒有因為過去了一天而消散,反而在一晚上的發(fā)酵下越發(fā)咄咄逼人。就在朝臣為該不該另派人去賑災一事而吵成一團的時候,太子主動請命,說愿意作為特使,前去災區(qū)第一線查明情況,安撫民心。
這個朝堂的□□味,因為這一句話而定格。
是啊,還有誰比皇太子更能服眾、更受信任、更能安撫民心。現在這種爛攤子,派哪一方的人去都會引發(fā)派系斗爭,資歷淺的人支使不動當地官員,資歷老的人身體老邁不適合長途跋涉,位置低的人不能服眾,一個處理不好會讓災民懷疑朝廷不作為,而位置高的人,又不愿意以身犯險。
但是李承乾,滿足所有條件,年輕位高有能力,同時因為皇家人的身份,最能安撫民心。當務之急是趕緊穩(wěn)定人心,向天下人表明天恩浩蕩,朝廷絕不會放棄黎民百姓。而李承璟是皇太子,這個作用最為明顯。
只要人心齊了,之后的事就已經解決一半。無論江南官場到底有什么糾葛,皇太子往那里一站,誰敢陰奉陽違?李承璟能不能查明真相并不重要,他帶去的安穩(wěn)民心的光環(huán),才是最要緊的。
李承璟說了這句話后,朝堂很快安靜下來,過了一會,眾人紛紛稱贊太子高義,實乃我朝之福。皇帝借此機會敲定副手人選,沒一會,特使隊伍就配置完成了。
賑災刻不容緩,李承璟請命當天,便忙著召集隊伍熟悉情況,第三天,就從京城出發(fā)了。
李承璟走了,慈慶宮仿佛頓時空了一半。程瑜瑾看著窗外的綠葉,一日日在心里算,他如今去哪兒了,他今日在做什么。
以前一直都是一個人住,為什么從沒有覺得,房間里這樣空曠,簡直能聽到腳步的回聲。
因為李承璟不在,程瑜瑾越發(fā)懶得出門,整日除了給皇后、太后請安,其他時間根本不出慈慶宮一步。
日子一天天過去,京城的雨歇了,露出大大的艷陽來。趙太醫(yī)今日照常來給太子妃請平安脈,回太醫(yī)院后,他親自去盯著藥童煎藥,回來時,突然發(fā)現自己的醫(yī)箱似乎被人翻動過。
趙太醫(yī)皺眉,陡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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