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房萬金
一夜無話。第二天下午我才醒,跟秦一恒通電話交流了一下,他就來了我家,然后開著車帶我直奔我們這邊最大的一個小商品批發(fā)市場。
本來聽他說要去找高人,我還挺興奮,沒承想他竟然把我?guī)У搅诉@么一個地方,我不免有些失望,問了他一句,他就囑咐我一會兒見了人,盡量活潑點兒,講話大點兒聲,老頭兒有些耳背,而且不喜歡話少的人。
這還真是考驗我的演技了,怎么著算活潑啊?活蹦亂跳的,臉上還得打腮紅的那種?這老頭兒的喜好倒真挺符合高人的水準,與眾不同。
下了車,我一邊琢磨著一邊跟著秦一恒在批發(fā)市場里面七拐八拐地繞路,最后停在了一個店鋪門前。秦一恒告訴我到了,說完率先推了門進去。我倒并沒有著急,在外面看了一下。這店鋪估摸著賣的都是春聯(lián)、年畫或剪紙一類的東西,反正都是往家里門上貼的,看著倒挺喜慶,門外頭還掛了兩個大紅燈籠,不過并沒有很明顯的招牌,也不知道這個店叫什么。
我心說這就是所謂的“大隱隱于市”吧,這小商品批發(fā)市場的店面雖小,可東西也不便宜,早前我還想投資幾間,無奈沒等下手早就被人搶沒了。這老頭兒賣春聯(lián)都能租得起店鋪,難道其中的利潤真有那么高嗎?
反正,不管如何,進去看看再說。我掐了煙,也推門進去。秦一恒這時候已經(jīng)跟一個老頭兒坐下聊上了,桌上就放著他謄寫錯字的那張紙。
老頭兒看著歲數(shù)不像很大,臉上沒多少褶子,胡子也不長,穿一身阿迪達斯的運動裝,看著也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小老頭兒,見我進來沖我點了點頭,笑得還挺猥瑣。
秦一恒也沒幫我介紹,只是指了指邊上的一個塑料凳叫我坐下,就繼續(xù)跟老頭兒探討。
秦一恒講話聲音很大,老頭兒聲音也不小,倆人來來回回地喊了半天,我倒是聽得很清楚。秦一恒問老頭兒,這些字有沒有什么說頭。
老頭兒就拿起了紙,瞇著眼看了一陣子,“嘿嘿”笑了一聲,說:“這東西,不是字,叫簽。早前很多測字先生都會用,能測很多東西,唯獨不包括姻緣。而監(jiān)獄里有時候也會用到,譬如有些特定的日子,傳說閻王爺那天只收單數(shù)的鬼,而要殺的死囚又是雙數(shù)的,他們就會內(nèi)部用簽抽出來一個緩死,算是給閻王爺面子。這東西有很多筆畫,能拆能填,細說起來倒是跟智力游戲有幾分相像,也的確很考驗人的智商。測的時候,先亮出來一個簽,然后由抽簽的人憑感覺填上一筆,最后由這一筆開始推算,最沉的那個人,就能免死。”
老頭兒聲音清亮,可我聽得卻很迷糊,合著這些內(nèi)刊是給誰抽簽用的?算是趣味小游戲?這不是扯嗎?我看了看秦一恒,他卻沖我使了個眼色,然后就“啪啪啪”鼓掌叫好。我心領(lǐng)神會地趕緊也跟著鼓掌,就差為老頭兒歡呼了。
老頭兒環(huán)視了一下,點點頭,表示挺滿意,隨手拿了根中性筆,在紙上邊寫邊繼續(xù)講:“這老祖宗造字,內(nèi)藏天地萬物玄機,并沒有看起來那么簡單。就拿這些簽來說,它之所以千變?nèi)f化,能用來占卜兇吉,就是出在這筆畫上。這筆畫,可是包含了五行在其中的。所謂豎,一根直木豎,這就是木;所謂橫,一線無垠橫,這就是土;所謂點,一星金剛點,這就是金;而撇捺擱在字的左右,左為火,表沖;右為水,表泄。這還都只是最基本的筆畫,要細說起來,可是長篇大論了。
“所以,這簽上小小的一筆,在懂行的人眼里,就不那么簡單了。再結(jié)合填上這筆的人的生辰八字,自然就會有相沖或是相生出現(xiàn),也就產(chǎn)生了這個簽的輕重之別。”
老頭兒的這番講述的確很精彩,很讓人長見識。沒等秦一恒提醒,我就情不自禁地點頭稱好。老頭兒還夸了我一句:“很懂事嘛。”又隨手從兜里掏出了一盒旱煙葉,卷好了丟給我一根,自己也點上一根,繼續(xù)說,“這種簽總體來說也就這么一回事,至于你們拿來的這個,肯定也是其中之一,只不過這幾個簽寫得有些不按章法,每一個上面都把五行中的一行剔除了,所以看起來才這么復雜晦澀。”
說著,他就問秦一恒:“這些東西究竟是哪兒來的?”
我看秦一恒的架勢好像還不想告訴老頭兒,可現(xiàn)在的情況恐怕不說就解決不了問題。
秦一恒猶豫了一下,才告訴了老頭兒這東西的來歷,只不過他并沒有說這是企業(yè)內(nèi)刊里的,而是說他在幫一個朋友搬家的時候無意翻出來的,用手寫在他朋友家?guī)妆九f書里,看著很好奇,所以才專程來問問。
老頭兒聽了點點頭,輕咳了一聲,告訴秦一恒:“我其實有一個自己的猜測,不過覺得有些離譜。這東西在我看來,倒并不像是在測什么,似乎是一則尋人啟事。”
老頭兒這句話讓我瞠目結(jié)舌,看秦一恒的樣子也是吃了一驚。
老頭兒估計也料到我倆會是這個反應(yīng),“嘿嘿”笑了兩聲,拿起筆在紙上寫寫畫畫了一陣子,就把紙交給秦一恒。
秦一恒盯著紙看了幾眼,眉頭都要擰到一塊兒去了。
我的好奇心跟貓在胸里面抓撓似的,抬著頭看了半天,無奈角度受限,只能看見紙的背面。我干脆站起身瞄了幾眼,紙上亂糟糟的一片,跟學生考試用過的演草紙差不多,什么也看不出來,無奈只能又坐下,耐著性子等他倆誰解釋。
結(jié)果這倆人自此之后,誰也沒再談這件事,竟然有一句沒一句地開始嘮起了家常,也就是互相詢問對方近況什么的。
順著話頭兒,老頭兒問秦一恒,最近有沒有見過劉瘸子,說劉瘸子前幾個月來過一趟,買了幾副春聯(lián),還送給他一頂帽子,說是等天冷了戴著暖和,又扔了兩千塊錢留了話,說過年有事就不上門來拜見了,算是提前給老頭兒拜年。
秦一恒聽見老頭兒說起,身子輕微地晃了一下。我這心里也是咯噔一聲。
按照老頭兒的說法,從時間上推算,劉瘸子失蹤之前,還專程來過這里,而且,從劉瘸子留的話來看,他這很明顯就是準備消失一段時間啊。他不會跟那個假冒的劉瘸子是一伙兒的吧?
我看了秦一恒一眼,他沖我撇了下嘴,估摸著是怕我忍不住插嘴,趕緊把話頭兒接過去問老頭兒那頂帽子是什么樣的。
老頭兒倒是沒注意我倆心懷鬼胎,樂呵呵地把帽子取來,交給秦一恒看。
帽子整體是黑色的,有一圈紅邊,看著質(zhì)量倒真不錯。我沒上手摸,也不知道具體是什么材質(zhì),看樣子八成是皮的。秦一恒拿在手里里外看了個遍,點點頭夸了兩句帽子的質(zhì)量,就放到了桌子上。
我的座位跟桌子還有兩步距離,剛才秦一恒拿在手上,我倒也不注意,現(xiàn)在從我這個角度一看,這帽子要比一般的帽子高出一些,也不知道是設(shè)計失誤,還是今年就流行這種款式,反正乍一看十分不順眼。不過,我看老頭兒的意思,還挺喜歡這帽子,就忍住沒開口,干脆點了根煙堵住了嘴。
煙抽了一根,秦一恒跟老頭兒也聊得差不多了,他就跟老頭兒告別,把那張紙小心收好,從錢包里掏了一沓錢放在桌子上。老頭兒也沒客套,笑著把我倆送出了門,又塞給秦一恒兩副對聯(lián),就轉(zhuǎn)身回去了。
出了門,我憋了半天終于能開口了,想問他,一時間還沒考慮好從何問起。倒是秦一恒先表示,一切等上了車再說,直接帶我出了批發(fā)市場。
上了車,秦一恒并沒有著急點火返程,而是靠在椅背上沉思了一下,告訴我,那老頭兒姓房,算是現(xiàn)在中國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測字大師之一,看著歲數(shù)不大,其實也是奔九十的人了,早些年風生水起的時候,自己有好幾個茶館,人稱房萬金,顧名思義,就是找他求測字的,只要他開口給你講了,底線就是一萬塊錢。別看老頭兒笑嘻嘻的,其實脾氣很臭,碰上心情不好的時候,說話就非常沖,因此惹毛了一位來測字的大人物,被對方狠狠地整了一下,茶館就都關(guān)了門。最后,老頭兒就在批發(fā)市場里面租了個小門市,看著是賣春聯(lián)年畫的,其實做的還是測字生意。所以,剛才在讓房老頭兒批字的時候,誰也沒張嘴。房老頭兒也是念他是舊識,否則,只要張嘴了,就得拍一萬塊錢在桌子上,這就算是一筆生意了。
秦一恒說完,就把房老頭兒批過的那張紙?zhí)统鰜斫o我看。我仔細端詳了一陣子,上面還真跟我之前想的類似,果然跟演草紙似的,有好幾個豎式,也不知道是計算著什么。
我心說,這他娘幾筆就能拿一萬塊錢?這錢也忒好賺了吧!
問秦一恒,他就給我解釋,這是房老頭兒算的五行生式,別看只有幾筆,里面包含的玄機非同小可。從房老頭兒得出的結(jié)論來看,這東西還真有可能是一則尋人啟事,因為這前四個簽,分別代表了年月日時,綜合到一起,就是一個生辰八字,而另外一個簽,房老頭兒也沒算出個究竟,我們就更沒辦法知道是什么了,反正這東西實在有問題。
秦一恒說到這兒,語氣忽然嚴肅起來,盯著我的眼睛說道:“之所以房老頭兒說這尋人啟事離譜,是因為推算出的生辰八字是甲午年丙寅月乙卯日子時。”
這幾個字他念得是一字一頓,每個字都跟一把大錘似的往我胸口上砸。
他說的這個時間對我而言太熟悉了,雖然我從不在嘴上提起,但夜深人靜時還真會琢磨一下。這年月日,不正是那一塊棺材板上刻的日子嗎?江爍,卒于甲午年丙寅月乙卯日。這不就是我的死期嗎?
我趕緊點了一根煙,努力讓自己平靜一下。
這其中有太多捋不順猜不透的疑問了。對于這個所謂的死期,我一直并不當真,卻還是會本能地有一些恐慌,不提起來倒好,一提起來,我整個人就堵得難受。
我琢磨了一下,覺得這個尋人啟事實在離譜,先不說它跟所謂的我的死期有沒有什么聯(lián)系,就單說這個日子,可是幾年后啊。即便它是尋人啟事,那怎么找的是一個未來的人啊?按著生辰八字,這個人還沒出生呢!那有什么好找的?或者,房老頭兒算錯了,這還是我的死期?媽的,怎么都想詛咒我那天死呢?
我問秦一恒:“這一定是個生辰八字嗎?假如只是時間的話,那完全有可能是記錄的一件事,或是一個未來的打算。”他聽了,依舊很嚴肅地搖了搖頭,說:“這是用推陽法推出來的,所以你的猜測都站不住腳,唯一能符合條件的,也只有一個人的生辰八字,想必發(fā)布這些簽的人,是不會放一只動物的生辰八字的。”
秦一恒話音落下,車里陷入了寂靜。我其實并沒有想什么,只是不想說話。過了足有十分鐘,他才打破沉寂,說:“今天終歸沒白來,還無意得到了劉瘸子的信息。本來聽房老頭兒這么說,我還以為劉瘸子留下了什么線索,可那頂帽子我仔細看過了,并沒有任何玄機。現(xiàn)在看來,劉瘸子還沒有遭遇不測,應(yīng)該是見勢不妙躲起來了。”
“但這其中還是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劉瘸子既然預(yù)料到了會有危險,為什么不向人求助呢?房萬金現(xiàn)在雖然相比當年是沒落了,但還是人脈很廣、手腕很大的主兒,在這個圈里,算是響當當?shù)娜宋铮蠢碚f擺平一些事還是綽綽有余的。劉瘸子既然都能上門來告別,完全可以向房萬金求援的。”
聽秦一恒念叨,我也猜測,這房老頭兒歲數(shù)這么大了,再硬朗腿腳也肯定不利索了,看來是劉瘸子不想給老頭兒添麻煩。
秦一恒聽了直搖頭,說:“即便這是成立的,那劉瘸子也完全可以向我求助。”
我腦袋直犯暈,已經(jīng)無力思考了,索性閉上眼揉揉太陽穴。忽然,我明白了,劉瘸子之所以沒向任何人求助,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遇到的麻煩是別人解決不了的,他知道求助也是無濟于事,只能自己扛著或躲起來。這么說的話,他不是殺了人跑路了吧?
我趕緊把推出的結(jié)論告訴了秦一恒,他聽了就“啊”了一聲,說我的推測倒是很靠譜。然后他低頭想了一陣子,還是搖搖頭,表示現(xiàn)在憑空猜測是找不到答案的,恐怕我們還得從宏達集團入手,一切只能走著瞧了,說完,就發(fā)動了汽車,按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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