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洪山異事1
我是70后,老家在鄂中大洪山,大洪山莽莽蒼蒼,縱橫五百里,南麓京山縣境內(nèi)有個肖家灣,我就出生在這個村子。肖家灣依著的這座山是鄂中大洪山南麓余脈,山林茂密,泉水叮冬,白天是我的樂園。一有時間我就鉆進山崗子的松樹林里亂轉(zhuǎn),找山洞,摘野果,有時會站在山崗子上遙望不遠處的那片墳園,一點也不感覺害怕,反倒有一些親切感,晚上則四野寂靜,幽溪低鳴。
我要講的第一件事兒發(fā)生在我8歲那年的春節(jié),那年春節(jié)我和幾個小伙伴在村子老屋前放鞭炮。我對鞭炮不怎么感興趣,我一直在望著對山大洪山山腰上的一個小黑點發(fā)呆,那個小黑點其實是個小茅棚。我很想去小茅棚看看,雖然夜已經(jīng)深了。
小茅棚平時沒人,有一張桌子幾條長凳,桌子上擱著一把黃土陶壺,這種茶棚主要是供走山路的人歇腳時用的,腿走酸了坐在這里喝杯涼水,吹吹山風。茶棚雖然沒人,但茶壺里總有水,這是件讓肖家灣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有的人說應該偷偷做好事吧。
其實茶棚以前是有主人的,村里人都喊他肖爹。60多歲的肖爹祖上是地主,解放前在武漢念過醫(yī)學院,土改時家產(chǎn)被抄,爹媽被鎮(zhèn)壓了,他也天天被斗得死去活來。幾場運動下來,除了肖爹,肖地主家一家八口都不在了,肖家的老宅子征用做了大隊辦公室。他自己跑到村子南山腳下搭了間茅草棚子,圍了個小院,遠離肖家灣,離群索居。離他住處不遠就是村里的墳園,村人們說這個地方也只有像肖爹這樣的人才敢住。肖爹一直沒有討老婆,一村的小孩都喜歡跟著他跑。肖爹好像從來也沒缺過錢,大家都猜測說他祖上留下的寶貝多。有時看誰家娃缺吃少穿,還悄悄往他們口袋里塞些好吃好喝的。
那時肖爹最喜歡的是我,肖爹草棚子睡房里有兩只柳條箱子,里面盡是書,我識字后就愛在箱子里翻來翻去,找自己喜歡的,有時一本書可以樂呵一天,不懂的地方就去問肖爹。肖爹和村民最大的不同就是書多,各種書,小人書,四大名著,各種古書,肖爹說這都是他當年在武漢讀書的攢下的。我最喜歡的事就是跟肖爹討論書中的人物,命運,觀點,月色相照,一聊就是很晚,我感覺很有意思,很快樂。此時我并不知道,這種快樂和玩具不同,是誰也無法奪走的,而且日久彌濃伴隨一生,決定了我命運的走向。書看得多了,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就是凡是我喜歡的人都命不好,比如岳飛,想到這個我立馬感到非常難受,岳飛是我非常喜歡的人物,可是最終卻被狗皇帝編個理由給殺了。我對肖爹說:“要是能在他們活著的時候改變他們的命運才叫超度,死了再度也沒用啊。”聽了這話,肖爹默然不語。
我一本正經(jīng)跟肖爹說:“好人有好報,總有一天,我會想辦法改變他們的命運。”
肖爹摸摸我的頭:“每個人的命運都是老天爺?shù)陌才拧!?br/>
說這話原時候我感覺到肖爹的手在顫抖。
那天肖爹照例被開斗爭會,地點就是他的茅草棚子,開完后被命令站到桌子上,本村一個叫臘狗的同族后生一棍子抽到后腦上,后腦塌下去半邊,血泡只往外涌,肖爹撲倒在地上。因身份賤,像肖爹這種成分的人,命不如狗,所以村民也沒有太當回事。幾個武裝民兵把被打死的肖爹拖到村邊的南山上,扔到亂墳崗里,連坑都沒挖,就朝他身上扔了幾個石頭,算是安葬了。
肖爹的草棚是肖家灣人平時去鎮(zhèn)上趕集的必經(jīng)之路,時隔不久,他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肖爹草棚屋的小院子里擺了一張松木桌子,幾把柳條椅子,桌上放了一把紅泥燒的茶壺,幾只藍花粗瓷碗,一開始沒人看走攏去,后來慢慢的,有的人上街了去縣城了,經(jīng)過這里都會歇歇腳,喝碗大葉茶。有人說,要是肖爹還在就好了,聽的人皆沉默以對。有一陣子肖家灣傳得邪乎,說看到肖爹從亂墳崗爬了起來,還走進了村,肖爹走進村口時滿身的血,有人看到他腦子后面凹下去一塊,不過這終究是傳言罷了。但是我對肖爹的想念卻一天比一天強烈。
記得那晚大洪山上空繁星滿天,突然間感覺正前方一亮,抬頭一看,一顆碩大鮮亮耀眼的流星正在我的頭頂?shù)纳戏匠戏讲痪o不慢的飛去。我當然也看到過流星,但沒想到這顆流星離我如此之近,近得幾乎就是從頭頂掠過一般,我不由自主的跟著流星飛去的方向跑起來。落在村子后的南山。
天上一輪圓月當空低底的掛著,滿天繁星在藍黑的天幕上分外美麗。我心底升起一種奇異的溫暖,仿佛那顆明亮的大星是我日夜思念的東西,感覺很親切。我就這樣一直跟著這顆流星跑啊跑,流星越過南山一片長滿松樹林的小山坡,落在一片灌木叢里,我鉆進去,一眼就看到一枚藍色的石頭,石頭發(fā)著淡淡的藍色光,我雖然有點害怕,但更多的是好奇,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撿了起來,當時我感覺一陣眩暈,軟軟的倒在了地上,我感覺到我的身體被矮小的杜鵑托著,漂浮了起來,一直漂到了松林的上空……不知道過了有多長時間,我醒了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松林的一片空地上,我身體的周圍有一股奇特的光芒。我爬起來,一個人朝山下走去,這個時候雖然四野無人,我一點也不害怕,我望著半山腰上那個小茅棚,朝那里走去。
快走到茶棚時,我突然發(fā)現(xiàn)茅棚口前有一個黑影,是個老頭,他就背對著我坐在八仙老木桌邊,后腦勺陷進去一大塊,呆呆地望著山巒。此時我一點也不害怕,因為我知道這老頭兒是肖爹,永遠都是樂呵呵的肖爹。
我走過去握著他的手,心中有無法言說的悲傷,肖爹摸摸我的頭,樂呵呵的。
“我一直想您。”
我一直無法接受沒有肖爹的日子。
肖爹摸摸我的頭:“人生百年,終有一別。”
肖爹遞給我一面鏡子,我看見額頭上那一縷散發(fā)淡淡光芒的幽藍色印痕。
這晚我沒回家,就在茶棚里睡。
睡到半夜,我被細細的聲音給弄醒,我感覺額頭上有些灼熱感,在黑暗中把眼睛睜著,看到肖爹走到馬桶邊小解后并沒有到床頭躺下,而是披衣起了床。
肖爹從草棚后門的一條小路上了山,這條小路我白天經(jīng)常走的。此時月光正好,林間傳來夜鳥的低鳴聲。
此時半空中一輪明月,圓若玉盤。肖爹在前邊走,一直走到半山腰,在前面的一片竹林前停了下來,我趴那一動不動。這時肖爹頭也沒回,說了聲:“起來吧,地上有土龍子。”土龍子是一種大洪山特有一種短尾蛇,極毒,我忙爬了起來,跑到肖爹身邊牽起他的衣角。
我問:“肖爹您上山做什么?”
肖爹說:“見人。”
“都睡覺了,哪里有人?”
接下來發(fā)生了一件讓我一輩子也無法忘記的事情,可以說著實是被嚇到了。
我看到從山崗子東邊墳園那邊過來一群人,起碼十幾個,有男有女,黑壓壓一片,他們把我和肖爹圍在當中,然后一個接一個用手去摸我的額頭,每個人摸大約半分鐘,其中有一個女人在摸時嘴里模糊不清的說了句什么,我當時嚇呆了,渾身發(fā)麻,想跑,又不敢動,只感覺額頭有點發(fā)熱。我牽著肖爹的手,才稍微感覺到踏實些。
10多分鐘后,這群人走進山巒深處消失在藍色夜色里。
肖爹說:“我們回家。”
“您剛才說要見的人是不是他們?”
肖爹點點頭,牽著我的手踏著月光回到茶棚子。
我一路沉默,回到屋倒在床上就迷糊睡著了,只到天麻麻亮,我醒來,看到茶棚里就我一個,肖爹不知去了哪里。
回到家,我媽問我去哪里了,我爸則結(jié)結(jié)實實揍了我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