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新址
狩獵隊清晨啟程。
臨近傍晚終于看到遠處的海洋。茫茫雪原延伸到海岸線邊沿,陰郁的光線描摹出陸橋、從北邊漂下的冰山,和死寂的海水。
日落時分,狩獵隊開始搭建第一座雪屋。
寇羽催馬踏在厚重的積雪上。他低著頭,遠超過招飛標準的5.6視力盯著馬蹄或淺或深的壓痕。
到某處。寇羽扯住韁繩,從馬背一躍而下,落地濺起碎玉般的雪屑。他利落俯身,單膝撐地,捻起一簇積雪,慣于淡漠的眸光里染上溫度,繼而一個唿哨!
低空盤旋的獵鷹降落在他壯碩的手臂。
遠處狩獵隊收到訊號,紛紛跟上。
寇羽:“扎營。”
扎營的雪是被風吹過的雪,不像平常積雪一樣松軟,馬蹄踏過時只有淺淺幾痕,被風力壓縮過的冰晶更密更韌,能最大程度上減少屋內(nèi)的熱損。很快,一雙雙粗糙的手掌壘起雪屋,一群二十出頭的勇士們揣著雪嬉笑怒罵。
寇羽點燃火把。
老獵人一腳踹在鬧騰不歇的狩獵隊員屁股上:“都讓讓,讓羽壯士進去!”
寇羽舉著火把,融化了屋內(nèi)一層積雪,夜晚肆虐的寒風灌入,將屋頂?shù)娜谘┰賰龀杀缤坏拦靶务讽敺€(wěn)穩(wěn)固住了雪屋的結(jié)構(gòu)。最后,溫暖的獸皮擋住門洞,屋內(nèi)溫暖如春。
第一座愛斯基摩雪屋成型。
狩獵隊紛紛嘆為觀止,三三兩兩擠著就要去雪屋里開眼界。
老獵人趕羊似的攆著小年輕去各處造屋,很快,海邊山麓的低洼與高地壘起一座座純白的屋舍。
夜晚,一群人圍在火堆旁,眼巴巴看著羽壯士。
虛心討教。
“兄弟,大祭司喜歡啥——”
寇羽一頓。
腦海里紛紛揚揚就是紅漆小樓,滿室古籍,累牘不盡。
“你真把大祭司給咬了?!”
“廢話,難不成還能是祭司自己扭著脖子把自己咬了——”
“大兄弟,祭司信息素啥味兒……”
蕓香草。
寇羽忽的反應(yīng)過來,幼時家里的藏書室也有相似的淡淡香調(diào)。古人藏書辟蠹用蕓,蕓指的就是香草,用來防止書本蛀食。華夏向來有藏書傳統(tǒng),南到天一閣,北到航大古籍室,一應(yīng)是蕓草書香。
寇同學眼神飄忽,心尖涌上兩簇熱流。
半邊是古籍室里清清冷冷的學長。
半邊灼的心跳發(fā)燙,記憶里鋪天蓋地的蕓香草涌入喉嚨,顧學長當時聲線仿佛就落在耳邊:“快點,咬。”、“你暈血?不暈血就繼續(xù)干活!”
一群狩獵隊員還在竭力八卦信息素,冷不丁看羽壯士從雪屋原地蹦起,脖頸泛紅,一言不發(fā),兇狼似的、面無表情把“大祭司的信息素”護的死緊。
和寇羽相熟的祭祀近衛(wèi)名叫象力,夸張嚷嚷:“不是吧這都藏著,兄弟你也太護食了!行吧,大祭司啥時候娶你,啥時候生崽——”
寇羽向雪屋外走去的身形罕見一個踉蹌。
回頭厲色瞪著象力。
待震懾完,才一直走到山脊,對著冰涼的海風給翻涌的血液降溫。
寇同學死死板著臉:“……”
寇同學在心中憤怒痛斥:不許想!那是學長!
狩獵隊在海邊扎營完畢。往后三天,將會踏遍這里每一處山脊,以尋求熔金之城的第一個遷徙點。
一連串雪屋被搭得隨心所欲,從海邊到山脊。
寇羽從山麓遠眺。
一層薄霧下,海風微咸冷冽,潮水緩緩拍岸。白天漲落叫為潮,晚上漲落為汐,潮去汐來,終于狠狠把羽壯士的雜念拍碎在岸邊。
寇羽回到雪屋時,又是一只沉穩(wěn)內(nèi)斂的羽壯士。
入夜。
夢來。
驚濤拍岸。
紅漆小樓光線繾綣,學長輕輕撫著羽壯士的大尾巴,低聲問他愿不愿意給自己生崽……
寇羽猝然驚醒。
不對,自己是智人,沒有尾巴,學長也不在身邊。
雪屋外是震耳欲聾的水聲,刺骨的陰冷夾著鋪天蓋地的水汽奔涌。
他迅速搖醒雪屋內(nèi)的幾人,大步向外奔去——
寇羽瞳孔驟縮。
滔天巨浪正向山麓迅猛襲來!
臨近海岸的雪屋已經(jīng)被擊潰,那幾座雪屋里的狩獵隊員生死未知。
霧氣里,那海浪極高,聚起的巨力生生凹斷了無數(shù)樹干,如同末日降臨。
寇羽暴喝:“跑!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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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氣在熔金之城籠了九天。
和多數(shù)雨露君一樣,顧越大部分時間在沉睡。
偶爾醒來也伴隨低燒。
雨露君都被聚在祭司宮殿。
姜乙琢磨著,橫豎也是睡,于是但凡清醒就去找顧越蹭床,抓著祭司袖子睡到天昏地暗,夢里還對著大祭司猛吸。
陸成濟來了幾次。
看到七仰八叉的姜乙眼皮直跳,心道神特么生存副本,被顧同學硬是玩成了攻略游戲。祭司宮中坐,姜乙肩上靠,垂衣治八方……
然而他不得不搖醒顧越。
原定在五天內(nèi)歸程的狩獵隊,到第九天還沒回來。
整座熔金之城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
單轅輪車、牲畜、干草、肉鋪齊備,他們將載著最少的物資,在霧氣完全凍結(jié)之前穿越雪原,遷徙到海邊。部落累世積累的巨量財富與工藝品將被留在原地,往后的幾十年,熔金之城都會返回到最原始以物易物的時代,人的精力將被生存壓榨到極限。
只為了在極寒中活下來。
然而,為這座城池探路的先遣隊卻一人未歸。
期間,顧越和辛夷溝通過數(shù)次,卻無法推出狩獵隊失蹤的原因。
等顧、陸兩人再次從副本里脫出。
辛夷驚訝:“已經(jīng)過去九天了?!”
副本里的時間一晃而過,第一次出現(xiàn)了與副本外時間的大幅不同步。
顧越對著祭祀坑底的守望者光團思索。
一百天存活副本,就是在歷史的分叉樹上選擇“正確”的存活路徑。
下一個抉擇分支沒有到來,守望者意識里的時間線就會飛速拉快。
在他與守望者的決策博弈里。第一個節(jié)點是活祭,第二個是獸潮,第三個是極寒。
極寒卻不是最后一個決策點。
祭司古墓里的石刻已經(jīng)被拼湊的七七八八,狼群、祭壇、遷徙都能從祭文里析出。最后一塊墓室篆刻,經(jīng)過顧越幾天的訓詁比對,上面的古文字極有可能與水文有關(guān)。
極寒之下,巨量海水凝聚成冰川浮在海面,海平面下降,陸地更加安全。
熔金之城不在火山地震帶,也不存在突然海嘯的可能。
但狩獵隊偏偏沒有回來。
顧越指節(jié)擰起:“只有一個原因……海邊不適宜遷徙。”
“而熔金之城必須在十天內(nèi)遷走,所以他們還在尋找更適合的落腳點。”
陸成濟提心吊膽:“但,萬一是狩獵隊遭遇意外沒了——”
顧越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不信他?”
陸成濟回憶了一下羽壯士,疑似熔金號救援者,沉穩(wěn)可靠,雖然有點子傻。
陸總:“你信他?”
顧越琢磨:“要是去了一趟海邊就人沒了——”
“未免給人類星際救援丟臉。”
陸成濟:“……”臥槽,絕情,人家前兩天才標記了你!
顧越不予理會。
整座熔金之城的模型里,似乎有什么被遺漏。
辛夷走在海邊勘探水文。
此時正值傍晚。
無人機向視訊傳來綿延的海岸線,那是和寇羽看到的、如出一轍的潮漲潮落。
辛夷正在分析數(shù)據(jù):“霧氣是因為強烈降溫帶來氣壓擾動,從而引起水蒸氣大量凝結(jié),但按照這個降溫法,再過兩天水都凝完了,無形的‘凍霧’比現(xiàn)在更可怕,越哥說的對,必須遷徙到海邊……”
顧越忽的一頓。
他緊緊盯著海岸線上的潮水:“讓無人機降落。打開渦輪機,測海浪能和渦輪壓強流量。”
辛夷吃驚。
岸邊的潮汐和她記憶里的每一次潮汐一樣平凡。
直到顧越開口:
“人類文化里的‘潮汐’,是海水在日月引潮力下的運動。”
但這座星球沒有衛(wèi)星。
沒有月引力。
海邊的浪潮,根本不是日潮月汐!
“臥槽!”陸成濟驚恐:“這特么是個啥?!”
轉(zhuǎn)瞬之間,無人機俯沖,卻被僅有15厘米高的海浪沖的一個趔趄。渦輪儀表數(shù)字瘋狂上跳。“潮汐”不過是冰山一角,潮水之下,是以15-25公里/小時飛速涌動的海水,只因為還在數(shù)百公里外,才顯得溫吞無害——
但幾小時后,這座海灘會翻起滔天巨浪!
辛夷一聲驚呼。
腦海里考研知識點灌入,數(shù)年未觸碰的記憶翻起:“氣、氣象海嘯!”
氣象海嘯和絕大多數(shù)海嘯不同。
在整個地球,只有3%的海嘯是氣象海嘯。
它不伴隨地震,純粹是氣壓驟變帶來的水體位移,這種位移,又會因為海水共振而瘋狂擴大。
辛夷倒吸一口冷氣。
“超新星爆發(fā),臭氧層擊潰導致氣壓驟變……”她喃喃開口:“然后氣壓驟變,導致水體位移,產(chǎn)生氣象海嘯,等位移抵達海岸——”
“熔金之城的海岸不能定居!”辛夷急道:“在臭氧層修復之前,隨時可能面臨海嘯!”
陸成濟一聲粗口:“海邊也不能去,內(nèi)陸也不能呆,那去哪?!”
顧越說:“在降溫到極寒之前。海岸線和陸地之間,受到海水比熱容影響,一定存在溫度適中的海嘯安全地帶。”
陸成濟:“在哪?!”
顧越緩緩開口:“不知道。”
“但有的人也許知道。”
陸總反應(yīng)過來,面露喜色:“你是說狩獵隊——”
顧越:“嗯,這就是狩獵隊遲到的理由。”
總有人要為了部族的遷徙,用命去找。
視訊掛斷。
顧越回到祭司宮殿。
又意識浮沉睡了一天。
在第十天的傍晚,姜乙沖到顧越床榻上蹦跶:“狩獵隊回來了——”
大祭司出城迎接。
陸成濟跟在后面,松了口氣。
李鳳衣薅著小黃跟在人群里,對羽哥失蹤十天毫無擔心。
倒是給小黃的故事講完,顯卡修好。頓時一群熔金之城NPC有了貼臉。
這兩天李鳳衣和一個英姿颯爽的天君妹子打的正歡。
等看到大祭司的臉——
饒是早有心理準備,這位祭司是熔金號的“遇難成員”,李鳳衣還是一個哆嗦。
小黃興奮:“怎么怎么!”
李鳳衣趕緊安撫雞皮疙瘩:“我PTSD,我看到助教就覺得我古文沒背好……”
小黃瞅著顧越兩眼。
突然嘿嘿一笑。
李鳳衣:“咋?”
小黃挺起胸脯:“我知道了一個秘密!要用一千個故事來換!”
李鳳衣對講故事更PTSD,他怒道:“起開!你跟秘密過一輩子吧!”
等狩獵隊抵達。
羽壯士翻身下馬。
十天前雄姿英發(fā)的青年衣衫襤褸,壯碩的手臂上是累累傷痕。
背負著的竹簡里是熔金之城新址的地圖。
回來的人寥寥。
有人被海浪卷走,有人在茫茫雪原里為了尋找遷徙地迷失方向。
遷徙的先遣隊,十去七不歸。
族長嘆息。
陸成濟也嘆氣:“都是大好少年……”M.XζéwéN.℃ōΜ
祭司為英雄敬酒。
寇羽接過,眸子里是奔波十日的疲憊,他沉沉開口:“找到遷徙地了。幸不辱命。”
然后沖著火光里的祭司抬頭。
接著對身著祭司長袍、眉目清絕的學長愣怔當場。
顧越也是一愣。
羽壯士面孔前的霧氣終于散去。
他終于看清了寇羽的臉。
顧大祭司仔細端詳。
慣于清冷的視線在祭火里光芒湛湛,像是輕輕描摹了一遍寇羽的五官,最終和紅漆小樓里打傘的學弟對上。
記憶精準定位在學弟的名牌上。
羽壯士霎時脖頸通紅,下意識要低頭掩飾。
顧越命令:“別動。”
大祭司玄色袍袖輕動,接了寇羽的遷徙地圖,給狩獵隊的勇士們依次敬上秫酒。
最后輪到寇羽。
顧越遞去酒碗,端肅行祭司答拜之禮:“救一城萬戶,敬羽壯士。”
接著又滿上秫酒。
顧越輕笑,冷冽的眉目微微松融。
薄唇親啟,卡著副本規(guī)則限制,用唇語無聲說道。
——少年英杰,敬寇同學。
寇羽一顫。
心跳脫出胸膛,整個人像是被架在祭火上熊熊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