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遷徙
寒風(fēng)料峭穿過昏沉的荒野。
黑夜里猝然閃出一簇火光。
緊接著,雪原盡頭的地平線飛出一條由星點火炬組成的長龍!
“是狩獵隊——大祭司回來了!!”
城門轟然開啟。
駿馬從雪地里奔馳而來,火炬在馬背上劇烈顛簸,劃出一道道拖曳的尾焰。
年輕的祭司被簇擁在火光之中,袍袖獵獵翻飛。
黃金面具在火光下莊嚴肅穆,所到之處,人們紛紛底下頭顱,恭敬撫上胸膛。
整個祭司宮殿等待多時,燈火通明。
顧越從馬背一躍而下,羽護衛(wèi)緊緊跟隨其后,后面的祭司衛(wèi)隊皆臉色通紅,興奮溢于言表。
“能過海了。”
等在宮殿里的族長、狩獵隊驚到一躍而起。
護衛(wèi)隊七嘴八舌,拍著胸脯炫耀今天看到的曠世奇觀:
“那海里憑空就長出來一塊地!”
“是海神聽我部族祈愿,移山填土……”
“多虧了大祭司!”
“一定是大祭司聽到了神諭——”
姜乙驚得說話都不利索:“是、是神明在海上建了座橋?”
大殿上首。
顧越也不辯駁,斜斜支頤坐著。
滾熱的酒觴把周身寒意驅(qū)散,大祭司懶懶靠在雪白的獸裘里,眉目舒展。
伽馬射線暴帶來氣溫驟降。
冰川大幅度延展,海水凝聚成冰,浮在浩瀚的海平面上。
海平面因此下降,露出隱藏在海底萬年的陸橋。
整個熔金部落,即便在傳說里也未曾有過這樣的景象。
從陸橋回來前,幾乎所有護衛(wèi)隊的勇士都雙膝跪在寒冷的冰原上,對著大海長叩。
除了羽壯士。
顧越瞥了小奴隸一眼,不知在想什么,微微揚眉。
陸成濟剛松了一口氣又思緒走叉:“……”
又是這個眼神,隔天小奴隸被顧同學(xué)悄悄抓去玩了都有可能!有的同學(xué),表面是航大校花,訓(xùn)詁美人,私下里竟然有那種愛好。驚,大祭司對看不清臉的小奴隸竟然!
大殿內(nèi),姜乙邊打噴嚏,邊虔誠禱告,用竹簡記下神跡異象。
顧越看他在竹簡上寫字,眉眼就帶了點松軟柔和的溫度。
陸升陸沉亙古不變,直到被賦予文字,才有了“意義”。就像幾千光年外的人類第一次把日食記在《尚書》。
這晚。
整座城邦在有如凝滯的寒夜沸騰。
顧越帶來的消息即將改變整個部落的命運。
陸橋連接了海峽兩端,另一側(cè)或許有豐美的水土,卻從來沒有任何人抵達過海的另一邊。
入夜,一眾祭司護衛(wèi)散去,奔波一天身心俱疲,便勾肩搭背往側(cè)殿胡吃海塞。
大殿內(nèi)。
族長愣愣看著顧越。
就在方才,顧越把決定部落命運的權(quán)力交還給了他。
族長鄭重:“可是您才是大祭司——”
燭光投在祭司臉上,融出忽明忽暗的影:“歷史的續(xù)存不在于我,而是你們。”
族長不解。
顧越隨手摘了面具,臉上是慣有的蒼白,唯有睫羽壓著一段濃墨,在坐塌上輕輕敲打的指節(jié):“再過兩天,城里還會比現(xiàn)在更冷。”
“如果舉族遷徙,還有一個問題。海那邊的情況,沒人知道。”
族長沉默許久,粗糲的嗓音無奈開口:“祭司大人,但是……這個天,遷徙會死人。”
族長性格耿直,坦誠了對遷徙的疑慮。
整座熔金之城幾萬戶,在極寒中居無定所,對部落來說是滅頂之災(zāi)。
但僅這兩日,城中凍死的牲畜不計其數(shù),還有不少屋舍被積雪壓塌。
極寒同樣凍死了魚蟲鳥獸,可供幸存的人類果腹。
可沒有誰知道,下一個被凍死的是不是人。
屋外。
頭腦簡單心情豁達的勇士們載酒載歌。
側(cè)院不知哪里傳來姜乙的昂嗚亂叫。
顧越披上狐裘:“走罷,出去看看。”
寒風(fēng)帶著淡淡的酸味。
是地上氮酸積雪腐蝕土地的味道,像是幾個世紀后的化工廠。大雪飄了數(shù)天,部落早就對此習(xí)以為常。顧越卻想的更多。
伽馬射線暴穿透了整個大氣層,被擊潰的臭氧變成二氧化氮,將擋住未來六十年的陽光,地表溫度只會一降再降。
這顆星球沒有月亮,無法利用衛(wèi)星的潮汐力產(chǎn)生摩擦熱,如果不遷徙,熔金之城面臨的,將是比奧陶紀滅絕更恐怖的人間地獄。
屋外。
大祭司在冰天雪地里脖頸薄紅。
裹了幾層狼皮的姜乙也噴嚏直打,額頭低燒。
雨露君的體質(zhì)普遍糟糕。
見大祭司出門,寇羽從側(cè)殿一躍而起,狼肉火鍋也不吃了,扛著送祭司的狼皮圍脖兒就要湊過去!
護衛(wèi)們氣急,抄起板凳就要搶寇羽站位。羽壯士要了二十頭羊還來勾搭祭司,原本被大家不齒,但幾輪架打下來,還去海邊走了一遭,之前的憤懣也都化解大半。
有個叫象力眼睛蹬得像銅鈴,問道:“羽兄弟,是不是祭司答應(yīng)考慮娶你了!”
大祭司身份尊貴,想收幾個天君就收幾個天君。
但雨露君體力不好,收了一個總得歇個把個月,按照慣例,那得是羽壯士的專寵時間。
寇羽:“……”
羽壯士來不及辯駁,就被默認當(dāng)做是采擷了高嶺之花。
等羽壯士再次跟在祭司身后。
四肢僵直,傻氣直冒。
祭司宮殿馬廄后,是飼養(yǎng)牲畜的牛羊圈。
這里一概是祭司私產(chǎn),天災(zāi)前專門有人趕著去雪山腳下放牧。原本不會驚擾宮殿里的貴人,但這晚正有兩只羊下羔子。
姜乙正跪在羊圈前的一垛干草上。
血腥味不斷溢散。
顧越和族長走近。
姜乙正火燒火燎催促:“愣著干啥,快把血水擦干啊!”
姜乙不事生產(chǎn),卻掌管一族的知識典籍,知道冬夜里剛出生的小羊羔如果不擦凈血水,容易被活活凍死。
那祭司宮里的牧人卻小聲說:“姜乙大人,可是它——”
小羊羔沒睜眼,也沒動彈。
母羊哀哀叫著,竭力撐起前蹄,跪在羊崽身前。牧人不斷用手擦拭羊崽身上的血跡,卻無論如何無法把凝固的血斑在逐漸冰涼的尸體上擦完。即便整個羊圈鋪滿了干草、處處燃著火炬,小羊羔還未完全出產(chǎn)道,就被極寒低溫凍死。
姜乙靜默許久。
把渾身是血的小羊羔抱到了母羊身前。
牲畜是最重要的財富,不僅這里,城里還有幾只下羔子的母羊難產(chǎn)而死。
不止是羊,似乎所有新生都敗給了天災(zāi)后的極寒。
大祭司看向族長。
族長緘默許久。
終于狠狠下定決心。
“準備遷徙。”
當(dāng)晚。
族長離開時像蒼老了十歲,脊背卻依然筆挺。
姜乙和其他雨露君一樣多愁善感,見不得母羊和幼崽生離死別,心中戚戚,于是臨走時又拎了大祭司一只小羊羔,交給奴隸烤了全羊當(dāng)宵夜解憂。
姜乙很快被族長兄長痛斥,遷徙在即,嚴禁鋪張浪費。
側(cè)殿,狼肉火鍋散場。
護衛(wèi)們好歹認了羽壯士這個沉默寡言的兄弟,七嘴八舌表示不忿:“便宜你了!你小子像話嗎?咬了祭司還不舔?這么大一傷口給誰看?全部落都知道你牙口啥形狀了!還有,天冷成這樣,雨露君身子骨都涼,你不去主動暖/床,是要大祭司抱著小羊羔睡覺?”
于是大祭司入睡之前。
羽壯士盡心盡力背來一圈暖爐。
然后沉默守著門,心臟砰砰跳,似有期翼,又怕局促冒犯。
眼神還在瞄祭司脖頸上的咬痕。
趕來和顧越嘮嗑的陸成濟瞪圓了眼。
這人咋杵著不走?
顧大祭司靠在踏上,垂眸看小奴隸傻愣模樣。
“過來。”
羽壯士精悍的身軀逼近,一面眼巴巴看著祭司,一面繃緊的肌肉如臨大敵,夾著兩個暖爐就沖了過來要幫學(xué)長布置暖/床——
寢殿里只剩下顧越、陸總、寇羽三人。
大祭司忽說:“可是有事瞞著我們?”
顧處長聲線偏涼,琢磨時帶了點探究意味,不逾越,似乎就清清冷冷閑問一句,卻在寇同學(xué)的心上狠狠一撩。
寇羽一個激靈。
沒注意到顧學(xué)長說的是“我們”,而不是“我”。
寇同學(xué)腦海里半邊還惦記著先前咬了學(xué)長,飄了兩天找不到北。
另外半邊記憶吵鬧:“羽兄弟,是不是祭司答應(yīng)考慮娶你了!”、“你不去主動暖/床,是要大祭司抱著小羊羔睡覺?”
羽壯士渾身一震,迅速丟下暖爐,倉皇離開。
臨走前粗麻袍袖在祭司案上一動。
門砰的關(guān)上。
陸成濟好奇往案上瞅:“這啥?”
兩塊石頭的被放在桌案一角。
海水腐蝕痕跡明顯,卻被精心擦拭過幾遍,能隱約看出點紋路。
顧越愉悅勾唇。
正是白天小奴隸在陸橋上撿來討好大祭司的圖騰石板。
獸皮床榻四角被塞了暖爐。
小奴隸的狼皮圍脖也不知何時被夾帶私貨偷捎了進來。
陸胖子嘶了一聲:“這人是不是看上你了?!”
顧越否認。
大祭司篤定開口:“他在引起我的注意。”
陸成濟被霸總發(fā)言震撼:“???”
陸總想來覺得不對,搞不齊這可是雙箭頭,顧同學(xué)對這位面容模糊的重要NPC的興趣遠超旁人。
他微一琢磨,抬頭。
才發(fā)現(xiàn)顧越頸后好大一塊紅痕,一看就是啃的。
又想起剛才羽壯士站在下首,眼神盯著那塊咬痕,還特么耳朵泛紅。
陸成濟驚恐:“臥槽,你兩啥時候咬上的?!”
這可是守望者意識世界。
要搞也不是不行。
但那是幾千年前的NPC,真要搞好像也不行……
顧越似是在垂眸思量什么。
陸胖子想想又釋然,雨露君有這個需求,再說,以現(xiàn)代人類的思維,咬一下也不算什么,是自己被這里的原始思維帶偏——
顧越緩慢開口:“我想了幾天。”
陸總:“啥?”
顧越:“公元前1214年,人馬座一顆行星上,原始部落的奴隸,為什么會馬伽術(shù),跆拳道,散打,軍事格斗,MMA,擒拿術(shù)。”
“知道搏斗時怎樣找到對手要害。”
“擁有遠超這個時代的人體學(xué)知識。”
“對原始宗教信仰淡漠。”
“臉上沒有貼圖。”
陸成濟:“!!!臥槽,合著我就以為你倆互相綁來綁去了,還能看出這個?”
顧大祭司冷靜分析:“我原以為他是我的思維,在守望者意識世界的映射。”樂文小說網(wǎng)
陸總:“然后?”
顧越自信陳述:“但是,我的思維沒有這么傻。”
陸總:“……”有點凡。
正在陸總琢磨難不成是自己思維映射的檔口。
顧越說道:“雖然并不聰敏,但他具有27世紀人類的思覺,會對事物產(chǎn)生接受過良好科學(xué)教育的高級心理反應(yīng)。”
“行為模式和當(dāng)?shù)厣缛河幸欢ū趬尽!?br/>
“存在文化適應(yīng)應(yīng)激。”
顧大祭司回憶起起初馬背上,小奴隸寧死不從的貞烈模樣,確定:“這種文化適應(yīng)應(yīng)激,包括奴隸制階級身份認同,和生理認同,比如標(biāo)記。”
陸成濟長大了嘴巴,仿佛想到了什么:“你是說——”
顧越緩慢開口:“他也許是一個‘人’。”
“一個和我們有文化同源的人。”
陸成濟猛地開口:“你是說,不僅我們,還有別人進入守望者意識?”
陸總立即就想沖出去找人確認。
猛地想起,那道白光束著兩人一言一行,除了他和顧越之間,他幾次試圖和NPC拐彎抹角交流,但凡提到意識外的世界,就愣是開不了口。
如果這是守望者的規(guī)則——
陸胖子興奮抖嚯:“所以,這就是他屢次接近咱們的原因?”
顧越頷首。
一切豁然開朗。
陸成濟一拍大腿。
怪不得羽壯士先前對大祭司愛答不理,然后又小心翼翼!
怪不得羽壯士半夜三更爬進顧同學(xué)寢宮!
陸成濟猛地想起:“那他是誰?難道科考隊——”
顧越抬眸:“科考隊都在休眠倉。”
“如果有異動,辛夷不會不告知。”
“到今天,熔金號失聯(lián)已經(jīng)一年。”
“體格強健、具有單兵作戰(zhàn)能力,突然出現(xiàn)在這顆行星的人——”
顧越頓了一下,開口。
卻讓陸成濟的心跳一下飚到失速。
“有可能,就是來找我們的人。”
陸成濟哎的一聲,興奮躍起:“可惜,怎么臉被馬賽克了。我終端里還有白月光員工臉部識別上班打卡數(shù)據(jù)。一對照就能知道——”
顧越嗯了聲:“不急。”
然后垂眸,琢磨淡淡的熟悉感。
“我好像在哪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