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齊遠(yuǎn)航走后,楚婉進(jìn)了廚房。
    小倆口一個洗著碗，另一個拿著干凈的抹布擦干凈水珠。
    “齊副營長不去相親，領(lǐng)導(dǎo)會不會不高興？”楚婉問。
    “不會，又不是第一次了。”顧驍說,“領(lǐng)導(dǎo)都習(xí)慣了。”
    領(lǐng)導(dǎo)們是真不容易,既要安排部隊里的一切事宜，還得照顧軍人同志的個人問題。但話又說回來,部隊里這么多同志,雖然其中有不少都是刺頭,可就算是刺頭,也恨不能早點(diǎn)娶媳婦,要都像顧驍和齊遠(yuǎn)航這樣的，領(lǐng)導(dǎo)們哪還愿意干這吃力不討好的事。
    “你以前是為什么不愿意去相親呢？”楚婉又問。
    “當(dāng)時就沒想過處對象,部隊里的事情這么多,回去還要照顧兩個孩子，沒考慮過這方面的問題。”顧驍說,“但后來遇到你,想法就變了。”
    從前，顧驍覺得結(jié)婚是件麻煩的事,不少戰(zhàn)友都只是相親和女同志見過一兩回面,之后立馬就打報告結(jié)婚,運(yùn)氣好的,婚后相敬如賓，但要是運(yùn)氣不好,就得鬧得雞飛狗跳。
    那會兒顧驍?shù)纳詈芷届o，不希望家里突然多一個人，再加上有了兩個孩子之后,他肩負(fù)的責(zé)任就多了，找一個對象來，要是對方和孩子們處得不好，對兄妹倆也是另一種層面上的傷害。因此領(lǐng)導(dǎo)們給他介紹時，他有一堆的問題，不愿意解決，也懶得解決，就這么拖著。
    可遇到楚婉之后，這一切就都不算是問題了。
    他就是想跟她在一塊兒，長長久久地待在一起。
    這一番話，顧驍之前并沒有說過，此時邊洗著碗，便有一搭沒一搭地陪著她聊。
    楚婉靜靜地聽著，唇角蕩漾開幾分甜甜的笑意。
    她又何嘗不是這樣呢？曾經(jīng)在寧玉村，多少村民們念叨著小寡婦心思多，肯定每天琢磨著找個男人改嫁，可實際上，她從來沒有這樣想過，直到汪美茹在村民大會上鬧出那一出。
    決定跟著顧驍離開寧玉村時，他倆根本就不熟悉彼此，兩個人坐在火車的車廂里，連多看彼此一眼都會臉紅。
    “顧驍。”楚婉的兩只手輕輕挽著他的臂彎，踮起腳尖時，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輕聲道，“我好像很幸運(yùn)。”
    楚婉說這話時的聲音溫軟好聽，從顧驍?shù)慕嵌瓤催^去，能看見她仰起頭時水潤潤的眸子。
    她身上的雪花膏香氣并不甜膩，淡淡的，是他熟悉的味道。
    回一趟寧玉村探親，撿到一個媳婦，媳婦這么討人喜歡，他一家子人都惦記著她吃好了沒有，穿好了沒有……
    而他生活中唯一的困擾，就是從這一堆人手中把媳婦搶回來。
    有點(diǎn)麻煩，但他卻樂在其中。
    上天怎么這么眷顧他？
    “幸運(yùn)的是我。”他沉聲道。
    小倆口說著話，聽見客廳里兩個小家伙跑跳的動靜，倆孩子跑到廚房門口，小腦袋探進(jìn)來看一眼，又蹦蹦跶跶地跑走。
    楚婉紅著臉，把手從他的臂彎中收回來。
    “怎么這么多碗？下次讓齊遠(yuǎn)航自己帶回去洗。”顧驍嘀咕著。
    楚婉失笑:“那他下回就不來了。”
    “不來了剛好。”顧驍說道。
    “反正齊副營長都是為了瑩瑩來的，以后他倆說不定要約在外邊見面。”楚婉笑吟吟道。
    然而，她話音落下，顧驍不為所動。
    “真約在外邊見面的話，你這個哥哥管不管？”楚婉打趣道。
    “不會的，瑩瑩見到他，連話都懶得跟他說。”顧驍一臉篤定。
    “那誰知道呢？”
    “我知道。”
    楚婉把頭轉(zhuǎn)回去，悄悄地笑。
    這個哥哥，是太自信，還是太輕“敵”？
    照顧瑩和齊副營長現(xiàn)在的別扭勁兒看來，估計很快就會傳回一個好消息的。
    她已經(jīng)提醒過了，但人家不聽呀。
    既然如此，她就樂見其成了。
    ……
    姜曼華獨(dú)自漫步在京市這熟悉的街上。
    她出生在京市，長在京市，二十歲不到時，被父母送到北城親戚家。在北城短暫的兩年時間里，她曾品嘗過甜蜜的滋味，可后來也因這滋味，吃盡苦頭。
    這一次，她不敢再去那個傷心地，而是選擇回到京市。
    路邊有一間友誼商店，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不多，邊上供銷社門口還有排隊買新到貨肥皂的同志。姜曼華走走停停，停停看看，又沿著京市最繁華的街邊，找到自己曾經(jīng)住的地方。
    那是一個四合院，院子里，有人在洗衣服。
    姜曉菁正洗著衣服，抬起頭時，余光掃到一道身影。
    她怔怔地看著，松開手時，緩慢地站起來:“曼華姐？”
    姜曉菁盯著姜曼華看了許久，終于可以確定，這就是自己的堂姐。
    她們倆的父親是親兄弟，后來有一陣，傳來姜曼華的父親可能會被下放的消息，兩家人逐漸不再來往。
    再見到姜曼華，姜曉菁幾乎沒有認(rèn)出來。
    歲月并沒有在她身上留下過重的痕跡，她并不顯年紀(jì)，穿著打扮得體講究，姿態(tài)優(yōu)雅，只是眼角有些紋路，眼神也與從前不同了。
    姜曉菁將她請進(jìn)屋，特地翻箱倒柜找出茶葉，給她沖了一杯茶。
    “曼華姐，你和以前都不一樣了。”姜曉菁拉著她的手，“我記得你以前特別愛笑。”
    姜曼華抽開手，端起茶杯，覺得有些燙，又重新放下:“都二十年了，人都會變的。”
    姜曉菁的手僵在半空中，尷尬地笑了笑:“曼華姐，你這趟回來待多久？住在哪里？要不先在我家住幾天吧。”
    姜曼華站起來，看了一眼這屋子。
    許久之后，她說道:“這趟回來就不走了，我暫時住在招待所，但還是要回家的。”
    姜曉菁一愣:“什么？”
    “當(dāng)時我們一家人走得急，這院子先讓叔叔一家住著。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回到京市，也該把這房子拿回來了。”姜曼華淡淡道。
    姜曉菁堆出的熱情笑容消散得無影無蹤。
    二十年前，姜曼華的父親是資本家，母親搞學(xué)術(shù)研究，當(dāng)時傳來消息，說是姜父可能會被下放，他們怕女兒被牽連，就將姜曼華送到北城親戚家。那一年，姜曼華還是個小姑娘，從小被嬌養(yǎng)著長大，性子天真無邪，父母給她買了火車票，她還以為是去玩的。
    后來發(fā)生的事，姜曉菁記不清了。只聽說姜曼華在北城待了兩年之后，她父母傾盡全力，托人將姜曼華送到對岸，還騙她是她母親的研究在對岸有了顯著成果，讓她必須要去一趟。
    姜曼華就這么稀里糊涂得被送走，后時局動蕩，她沒辦法再回來。
    “曼華姐，這房子一直是我們在為你保管的……”姜曉菁尷尬道。
    “你們看管著，就成了你們的？這是什么道理？”姜曼華說道，“我父母不在了，但他們已經(jīng)得到平反，房子該是誰的，就是誰的。”
    “給你們幾天的時間，把房子整理一下。”姜曼華說完，轉(zhuǎn)身離開。
    望著她的背影，姜曉菁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當(dāng)時的曼華姐分明是活潑可愛的，對著誰都是笑臉盈盈，可如今，她卻變得這么冷漠，就像是誰都欠了她似的。
    姜曉菁咬了咬牙。
    不久后，她丈夫陳國濤回來了。
    姜曉菁將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都告訴他。
    “就真這么不近人情？”陳國濤皺著眉問。
    “當(dāng)時她才二十歲左右，經(jīng)歷了孩子早夭、丈夫背叛，父母又出了這么大的變故，她都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送到對岸，一個人背井離鄉(xiāng)，確實不容易。幾年后，她父母不在了，可身為女兒，她甚至不能回來見他們最后一面……別人是先苦后甜，但我看姜曼華是先甜后苦，誰能想到當(dāng)年那大小姐居然淪落成這樣啊。”姜曉菁嘆氣，“所以說，她像變了個人，也是正常的。”
    “你剛才不是說她一身行頭，看著就是個體面人嗎？當(dāng)年她父母畢竟是有實力的，給她把路都鋪好了，這些年她在對岸，日子估計不難過。”陳國濤頓了頓，又說道，“她父母已經(jīng)被平反了，也就是說，她能拿回來的房子，就不止一套。她非要和我們過不去，是不是因為你們兩家有什么恩怨？”
    “會不會是因為當(dāng)時出了這事之后，我們?nèi)叶际柽h(yuǎn)了他們家？”姜曉菁擰了擰眉，“曼華姐剛回來，還沒有消氣，但只要我們和她好好說說，她應(yīng)該不會做得這么絕吧……”
    “你是不是說她這么多年都沒結(jié)婚？”
    “剛才問了一嘴，好像是沒結(jié)婚。”
    “估計是被當(dāng)年的事傷了心。對付她，我們不能太強(qiáng)硬，要不然我們不占理。你不是說當(dāng)時她女兒夭折的事給了她很大的打擊嗎？這樣吧，讓我們女兒多和她接觸接觸，說不定她一心軟就——”
    姜曉菁豁然開朗:“說不定她一心軟，就把房子給我們了。還說不定，我們女兒‘姨媽姨媽’這么叫，她實在喜歡咱們的孩子，以后她的就成了我們的。畢竟，她不是沒后代嘛，這么多的錢，自己一個人哪用得完呢？”
    “貪心！”陳國濤也是一臉笑容，說道，“這幾天跟小茹說說，讓她嘴巴甜一點(diǎn)，說不定姨媽連工作都給她解決了。”
    ……
    第二天一醒來，顧瑩的心里頭還是亂亂的。
    正好不需要值班，下午，她便去茶樓門口轉(zhuǎn)了一圈，順便進(jìn)去買了一碟花生米。
    花生米都快要吃完了，她還是沒見到齊遠(yuǎn)航和卓云云。
    說好的他倆要在練兵結(jié)束之后來茶樓相親的呢？
    顧瑩是個干脆的人，從小到大都是如此，可這一回，卻變得這么別扭。
    她從來沒見過自己這副樣子。
    吃完了這一碟花生米之后，顧瑩決定，直接去找齊遠(yuǎn)航問清楚。
    
    齊遠(yuǎn)航從練兵場出來，碰見董政委。
    “齊同志，這是要上哪里去？”董政委問道。
    看著董政委不太好看的臉色，齊遠(yuǎn)航心虛地摸了摸鼻子，但仍無所畏懼:“回宿舍。”
    董政委:……
    這么理直氣壯？
    遠(yuǎn)遠(yuǎn)地，顧瑩把自行車停好。
    之前她是對齊遠(yuǎn)航不感興趣，可這幾天，她對他的感覺有點(diǎn)微妙，有話就要說出來，藏著掖著不是她的作風(fēng)。
    不過，她有自己的底線，要是人家真和文工團(tuán)那位女兵好了，她肯定不會糾纏。
    “卓云云同志是十分優(yōu)秀的女同志，我是看你們挺適合的，所以才——”董政委還說著話，卻被齊遠(yuǎn)航打斷。
    “董政委，我已經(jīng)托人去文工團(tuán)給卓同志帶話了，我們不合適。”齊遠(yuǎn)航說。
    “這還沒見面呢，怎么就不合適了？”董政委不悅道，“你又不是心里有人了。”
    “我心里確實有人了。”齊遠(yuǎn)航說。
    董政委一愣:“是哪位女同志？”
    齊遠(yuǎn)航不吭聲了。
    他喜歡顧瑩，是他自己的事，要是到處說，豈不是給人家添負(fù)擔(dān)嗎？
    然而，正當(dāng)他沉默不語時，余光一掃，看見不遠(yuǎn)處站著一道俏麗的身影。
    她都聽見了嗎？
    齊遠(yuǎn)航的耳根子“唰”一下紅了。
    董政委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見到顧瑩。
    這不是顧驍?shù)拿妹脝幔?br/>     他剛要跟小姑娘打一聲招呼，可再定睛一看，小姑娘的臉也紅了。
    董政委恍然大悟:“齊同志，你說你心里有人了，就是顧同志的妹妹？”
    他還為部隊軍人同志的人生大事操心呢，沒想到，他自己已經(jīng)把問題給解決了！
    董政委朗聲大笑:“行，我就不打擾你倆了，到時候要結(jié)婚，給我發(fā)幾顆喜糖！”
    話音落下，董政委轉(zhuǎn)身離開，經(jīng)過顧瑩身邊時，還樂呵呵地給了個肯定的眼神。
    顧瑩的腦子嗡嗡的，耳根子發(fā)燙，走到齊遠(yuǎn)航面前。
    兩個人對視了好久，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尤其是顧瑩，剛才還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樣子，這會兒已經(jīng)慫了，半晌開不了口。
    齊遠(yuǎn)航傻站著半天，突然之間，感覺顧瑩的神情和平時不太一樣。
    好像有點(diǎn)難為情。
    再轉(zhuǎn)念一想，這段時間，她好像一直是這么怪怪的。
    齊遠(yuǎn)航不敢自作多情，撓了撓后腦勺:“顧瑩，你是來找我的嗎？”
    “你叫我什么？”顧瑩抬起眼，沒好氣地瞪他。
    齊遠(yuǎn)航:！
    真是來找他的！
    有戲！
    “瑩瑩，你真是來找我的？”
    顧瑩的唇角，不自覺地?fù)P起。
    齊遠(yuǎn)航一臉驚喜。
    “瑩瑩，我這里有幾顆大白兔奶糖，你要吃嗎？”
    看見希望曙光的齊遠(yuǎn)航突然變得笨嘴拙舌的，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便想和以前一樣，把所有好吃的都給她。只是話音一落，他又有些懊惱，以前瑩瑩就不愛收他給的好吃的。這一次會不會拒絕？
    “不要。”
    齊遠(yuǎn)航的眸光一黯。
    果然……
    “我想吃金幣巧克力。”顧瑩又說。
    齊遠(yuǎn)航的心臟噗通噗通直跳，連想都沒想，就說道:“我們現(xiàn)在去買，好不好？”
    顧瑩唇角的笑容再次綻放開，變得燦爛動人:“好。”
    齊遠(yuǎn)航看著站在自己身邊的她，暗暗告訴自己，這一次，絕對不能再讓金幣巧克力融化了。
    ……
    楚月苦苦地等，終于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新聞中，聽到高考恢復(fù)的消息。
    這是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沒過多久，家屬院的嫂子們就都從家里出來了。
    “你們聽見廣播了沒有？我剛才好像聽到個不得了的新聞！”
    “聽見了，高考恢復(fù)了！”
    “我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呢，特地把音量調(diào)大，居然是真的！”
    透過窗戶，楚月看見她們欣喜的表情。
    這確實是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但她不知道她們傻樂個什么勁。
    這和她們有關(guān)嗎？
    高考不是這么容易的，她打聽過，整個大院的軍屬里，就沒幾個是文化人。
    唯一有可能考上的，是楚婉，但楚婉并沒有提早復(fù)習(xí)，這事還真說不準(zhǔn)。
    而且，楚月覺得，她不會去考。
    她和顧營長的感情這么好，小倆口成天蜜里調(diào)油的，再加上家里還有兩個孩子，她怎么可能去高考？
    考上了怎么辦？丟下這個家，跑去上大學(xué)？
    就算楚婉愿意，顧營長也不會同意的。
    如今在生活中，昔日的姐妹倆已經(jīng)沒什么交集了。楚月沒再費(fèi)心思考慮楚婉的事，而是抱著收音機(jī)跑到祁俊偉身邊:“俊偉，居然要恢復(fù)高考了！真是太巧了，我每天都在看書，心里想著如果還能像以前那樣考大學(xué)就好了，沒想到上天還真給了我一個機(jī)會！”
    這段時間楚月買了不少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地學(xué)習(xí)著，她故意這樣說，是希望祁俊偉不會覺得這巧合太古怪。
    祁俊偉并沒有深究她看書的事，只是狐疑地問:“你要參加高考？”
    “人人都能參加高考，這么好的機(jī)會，我怎么可以錯過呢？”楚月反問。
    “那我們的孩子怎么辦？”祁俊偉怔愣道，“到時候生出來，誰幫我們帶？”
    “你要是帶不了——”
    “我肯定帶不了。”
    “那就抱到北城，讓我媽帶。”楚月說，“俊偉，你不能這么自私。我要是成天在家里照顧孩子，還有什么前途可言？”
    祁俊偉被她的話噎住了。
    半晌之后，他悶聲道:“等你考上再說吧。”
    楚月皺了皺眉。
    在原劇情中，她放棄參加高考之后，祁俊偉對她百依百順，認(rèn)為她為他們的家做了天大的犧牲。
    這一次，她沒有無私奉獻(xiàn)，他就要給自己臉色看嗎？
    ……
    楚婉觀察了安年幾天，小家伙在上學(xué)放學(xué)路上都不需要大人操心，雖和小伙伴們玩得很好，但不會胡亂打鬧，也不是野得沒邊兒。
    這樣一來，她就放心了，同意往后讓安年自己獨(dú)立上下學(xué)。
    這孩子一聽，高興得不得了，和他的新認(rèn)識的小哥們省事兒歡呼起來。
    這笑容啊，就跟歲歲嘗到冰棍兒一樣興奮。
    以前楚婉覺得兄妹倆長得不像，但相處的時間久了，她才發(fā)現(xiàn)，兩個孩子還是有幾分相似的。
    只是歲歲的小臉圓滾滾的，五官還沒長開而已。
    大院里人人都說這兄妹倆長得真好，像是年畫里的小人兒似的，估計長大之后，一定漂亮得不行，楚婉就這么看著，也愈發(fā)覺得，家里的兩個小朋友怎么越看越可愛呢？
    這會兒她的課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她喊一聲下課，教室里的孩子們站起來，乖巧地喊:“老師再見。”
    楚婉拿著備課資料和課本出了教室，剛回辦公室，竟聽說了一個好消息。
    “從現(xiàn)在起，只要是文化程度在初中以上的同志，都可以報名參加高考！”
    楚婉一怔，腳步頓住。
    校長滿面的笑容。
    她從那個時代而來，經(jīng)歷種種巨變，如今高考終于恢復(fù)了，這是多少知識分子夢寐以求的機(jī)會。
    章校長是真心為年輕人們感到高興。
    “我問清楚了，只要是年齡在三十歲以下的同志，不管是不是已經(jīng)結(jié)婚，都可以報名參加高考。考試時間就在下個月，有意向的同志可以來找我，我們校方給開介紹信，再到市招生辦報名。”
    “這么難得的機(jī)會，我的建議是，同志們最好都不要錯過！”
    楚婉的心跳越來越快，心臟像是要跳出嗓子眼。
    過去念書時，她的學(xué)習(xí)成績向來都是名列前茅的，老師總說可惜，浪費(fèi)了這么一個讀書的好苗子。
    她喜歡念書，也能夠感受到知識給自己帶來的力量，曾經(jīng)甚至還抱過不切實際的夢想，盼著自己也能走進(jìn)大學(xué)校園。
    但沒想到現(xiàn)在眼前竟真有一個這么好的機(jī)會。
    章校長將這消息帶來，讓辦公室里的老師們先回家和家人們商量。
    等她走后，老師們就立馬討論起來。
    他們的心中都曾有過追求，但如今家庭和工作都已經(jīng)穩(wěn)定，難以下定決心參加考試。
    “我都二十八歲了，現(xiàn)在還去高考，會不會被人笑話？”
    “我就沒辦法去了，家里有三個孩子要照顧，我就這么走了，估計不光是婆家人不高興，娘家人也不一定能同意。”
    “念大學(xué)是一個夢，但也不是每一個夢都要去達(dá)成啊……”
    擺在眼前的現(xiàn)實問題，讓幾個老師一臉無奈。
    突然，有人問道:“楚老師，你要去考嗎？”
    楚婉猶豫了一下:“我想去。”
    “顧營長會不會有意見？你們倆才結(jié)婚沒多久，兩個人感情這么好，他肯定不樂意啊。”
    “家里還有兩個孩子呢……”
    楚婉還沒消化這個好消息，心情既是期待，又是忐忑。但同時，她也在考慮顧驍?shù)母惺堋?br/>     他們結(jié)婚還沒多久，如果真要考上大學(xué)去異地念書，他舍不得，她又何嘗不是呢？
    還有兩個孩子，雖不是她親生的，可楚婉和顧驍一樣，將他們視若己出，真要離開，她也不放心。
    “算了，我就不想這么多了，這可是高考，又不是多容易的事，就算我參加了，也不一定能考上大學(xué)。”
    “這倒是真的，這么多人參加高考，下鄉(xiāng)的那些知青為了回城，肯定會更加勤奮地復(fù)習(xí)，大家都是有實力的，又不是我想考就能考得上。”
    幾個人決定不報考的教師說說笑笑，表面上是把這話題給過了，可實際上都還有些遺憾悵然。
    楚婉靜靜地坐著，考慮究竟應(yīng)該怎么取舍。
    多想趕緊下班，和顧驍以及孩子們好好商量一下這件事。
    ……
    小團(tuán)子自己在托兒所待了幾個月，已經(jīng)適應(yīng)哥哥不在身邊了。
    雖然有時候還是很想念，但每天放學(xué)之后回來就能見到哥哥，也是一樣的！
    現(xiàn)在的歲歲已經(jīng)有新的朋友了，因為自從哥哥不會盯著她之后，她放飛自我，成天像小胖猴似的在教室上躥下跳，認(rèn)識了一幫“同道中人”！
    這會兒，顧驍提早來托兒班把她接出來，小團(tuán)子還舍不得自己的朋友們，好奇地問:“爸爸，我們要去哪里呀？”
    “去新華書店。”顧驍說。
    “好哇！”歲歲也不管去新華書店干什么，坐在自行車后座，揮舞著小手，晃動著小短腿，一路上歡天喜地的。
    這一天下午，清河路的新華書店里擠滿了人。
    姜曼華正好來找一本書，對著這陣勢一愣，聽邊上排隊的同志們念叨著高考已經(jīng)恢復(fù)的消息，才知道他們是來買復(fù)習(xí)資料的。
    門口排隊的人越來越多，書店售貨員說道:“得虧你們來得早，高考教材和復(fù)習(xí)資料肯定是供不應(yīng)求，估計一會兒大家下班之后都會過來，連夜排長隊都是有可能的。”
    顧驍和歲歲到了新華書店，排了很長時間的隊，才終于進(jìn)了書店。
    小團(tuán)子聽顧爸爸的話，緊緊拉著他的衣擺，不讓自己走丟。
    擺放高考教材和復(fù)習(xí)資料的柜臺前都是人，大家都沒有排隊，誰先拿走就是誰的。
    顧驍個子高，一伸手就能拿到教材，只不過他不知道哪些是她需要的，便看邊上人買的都是些什么。畢竟這些資料有限，他也不能一口氣全買了。
    人群中的歲歲踮著小腳丫，都快要無法呼吸，一個不小心，小手沒牽住顧爸爸的衣擺。
    再被大人推搡一下，小團(tuán)子被擠了出去。
    被擠出高考教材和復(fù)習(xí)資料的柜臺之后，小團(tuán)子做了個深呼吸。
    好舒服哇。
    她這才知道，新華書店這么大，其他地方還是很寬敞的呀！
    歲歲兩只手往身后一放，在一個個書架前大搖大擺地閑逛著。
    突然之間，她的腳步頓住了。
    因為她看見一個需要幫助的大人！
    這會兒姜曼華在書架的最頂上看見自己想找的一本中外文學(xué)名著。
    只是她伸長了胳膊，卻始終夠不著。
    她踮起腳尖，想要再使一把勁，可沒想到，自己剛開始使勁，邊上傳來一道奶聲奶氣的聲音。
    “再高一點(diǎn)！再高一點(diǎn)！只差一點(diǎn)點(diǎn)啦！”
    “不是哇，好像還差很多……”
    “不要放棄哇！”
    姜曼華回頭，看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丫頭。
    小丫頭獨(dú)自站在那里，挺著圓滾滾的小肚子，在給她鼓勁。
    她不習(xí)慣哄小孩，便左右看了一眼，淡聲道:“你們家大人呢？”
    “在買書哇。”歲歲說。
    “你父母看不見你，會擔(dān)心的。”姜曼華說，“他們在哪里？我送你過去。”
    歲歲伸出兩只小手，用力擺了擺:“歲歲先幫你拿書吧！”
    “你幫我？”姜曼華驚訝道。
    小團(tuán)子用力點(diǎn)頭:“歲歲最有辦法了！”
    半分鐘之后，歲歲的小奶音再次響起:“抱高一點(diǎn)！”
    姜曼華艱難道:“抱不動了……”
    自從二十年前女兒夭折之后，姜曼華就害怕和孩子接觸，見到小孩子都要繞路走，年輕時是這樣，如今也是如此。
    她也想不通，怎么眼前這小不點(diǎn)就只是說了幾句，自己就真把這孩子給抱起來了。
    而且，這孩子吃得真好，個子小小的，身上的肉軟乎乎的，卻能這么沉……
    小團(tuán)子的小手向書架的最高處伸去，卻怎么都夠不到，五官都快要因為著急而擠成一團(tuán)。
    她讓姜曼華往前一點(diǎn)，再往后一點(diǎn)，累得哼哧哼哧的。
    就在小團(tuán)子因為沒有幫到這個大人的忙而懊惱時，一只手伸了過來。
    歲歲眨眨眼，歪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是顧爸爸。
    顧爸爸就只是站著，不用踮腳尖，就拿到這么高的書了！
    “爸爸！”歲歲捧場道，“你好厲害哇！”
    姜曼華的腰都快要直不起來了，把歲歲放下。
    顧驍把書遞給她:“這是您要的書嗎？”
    “謝謝同志。”姜曼華接過書，“抱歉，剛才應(yīng)該先給你把孩子送回去的。”
    “沒事。”顧驍拉著歲歲的手，“爸爸買好高考復(fù)習(xí)資料了，我們走吧。”
    顧驍催著歲歲回家，是知道楚婉肯定等急了。
    下午得知高考消息之后，他想到，新華書店的高考教材肯定會被搶購一空。以顧驍對媳婦的了解，她應(yīng)該是想要參加高考的，不管怎么說，先把教材和資料買了，肯定沒錯。
    顧驍只知道，婉婉一直有一個大學(xué)夢，至于長遠(yuǎn)的問題，他暫時沒想這么多。
    “高考是什么？”歲歲好奇地問。
    “就是考大學(xué)。”顧驍說。
    “爸爸，你要考大學(xué)嗎？”
    “你這小不點(diǎn)，怎么有這么多問題？”
    歲歲歪著腦袋:“因為哥哥說，我就是‘十萬個為什么’哇。”
    父女倆漸行漸遠(yuǎn)。
    歲歲還在問個不停。
    顧驍打趣:“這教材是給我媳婦買的。”
    “你媳婦要考大學(xué)哇？”歲歲自然道。
    顧驍笑出聲，掐了掐小團(tuán)子的臉蛋:“趕緊回家，別讓我媳婦等久了！”
    “好，歲歲也想你媳婦了！”小團(tuán)子一本正經(jīng)。
    身后，姜曼華望著這父女倆的背影，眼底流露出一抹欣賞。
    一定是父母的感情非常好，才會教得出這么可愛天真的孩子。
    只是，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多年，可看見這么討人喜歡的小女孩，姜曼華的心仍像是被針扎一般疼。
    如果她的女兒能平安無事地長大，如今該是二十歲了，興許也在準(zhǔn)備著參加高考。
    想到這里，姜曼華濕了眼眶。
    ……
    回去的路上，歲歲聽顧爸爸一說，終于徹底理解了高考是什么。
    一到家，她看見站在自家小院里的婉婉姐姐，飛快地奔上去。
    楚婉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和顧驍以及兩個孩子說，只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歲歲回頭，從顧驍手中拿了新華書店的袋子。
    她一眼掃過，看見袋子里幾本高考的復(fù)習(xí)資料，整個人都傻住了，不敢置信地望向顧驍。
    是她想的那樣嗎？
    小團(tuán)子兩只小手吃力地提著袋子，肉乎乎的下巴一揚(yáng)，示意楚婉跟上。
    “婉婉姐姐，我們一起復(fù)習(xí)，一起考大學(xué)哇！”歲歲一臉斗志。
    如今，小團(tuán)子已經(jīng)不甘心只當(dāng)小學(xué)生啦。
    她也要去考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