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回到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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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京時還是初春,回到京中卻已然入秋。
看著坐在身側(cè)的一大一小,祝云瑄眸中帶笑,起起伏伏的心緒在這一刻,終于徹底安定下來。
御輦停在了甘霖宮外,祝云瑄牽著暥兒下車,小孩看什么都稀奇,眼珠子幾要轉(zhuǎn)不過來:“這里好大好漂亮呀!爹爹,這里就是我們家嗎?”
祝云瑄笑著摸了摸兒子的腦袋,從前他覺得深宮冷清寂寞,與牢籠無異,但是如今暥兒卻說,這里是他們的家。
嗯,他們的,家。
梁禎走上前來將兒子抱起:“走,父親帶小寶貝進去開開眼。”
祝云瑄離京這大半年,甘霖宮里修葺一新,暥兒看得眼花繚亂,扭著身子下了地,里里外外地跑來跑去,東摸摸西看看,眉開眼笑。
梁禎亦是感慨頗多,笑著與祝云瑄打趣:“誰能想到,臣妾還有這個福分,能再回到這里。”
祝云瑄懶得理他,牽起暥兒的手:“爹爹帶你去看看你的寢殿。”
暥兒的住處就安排在他們寢殿旁的西配殿里,早已收拾妥當,各種裝飾擺件都按著暥兒的喜好點綴其中,廊下掛著鳥籠里還有正在鳴叫的黃鸝,從前莊嚴肅穆冰冰冷冷的甘霖宮,也因此多了些童趣。
嬤嬤太監(jiān)們喜氣洋洋地出門來恭迎太子,他們都是新調(diào)配來伺候暥兒的,俱是反復篩選過身家清白、老實能干之人。
放眼望去,烏壓壓的幾十人,暥兒有些被眼前的架勢嚇到了,拉著祝云瑄的衣裳躲到他身后去。
在總兵府時,伺候他的人就很多,但比之現(xiàn)在,依舊是小巫見大巫,小孩并不習慣被這么多人圍著。
祝云瑄示意高安留下,給眾人訓話交代規(guī)矩,抱起暥兒進去里頭。
暥兒已經(jīng)沒了先前的興致,悶悶不樂地抱著祝云瑄的脖子,趴在他肩膀上一句話不說,祝云瑄撥弄著窗下兔子形狀的風鈴,問他:“乖寶寶,看這個,喜歡嗎?”Xιèωèи.CoM
暥兒抬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又趴回去。
祝云瑄無奈一笑,梁禎伸手將人抱過去,刮了一下兒子的小鼻子:“小東西又鬧什么脾氣?”
小孩兒紅了眼睛,委屈巴巴地說道:“我不要嬤嬤,我只要爹爹父親。”
梁禎無言以對,他真的想打這小崽子屁股了怎么辦?
祝云瑄躊躇道:“要不我們再帶暥兒睡半個月,畢竟剛回來,他估計不太習慣這里,等他適應了再說吧。”
梁禎好笑道:“都快四歲大了,不去東宮就算了,還要天天賴在龍床上,沒見過誰家太子是這樣的。”
東宮?從甘霖宮到東宮乘步輦都要兩刻鐘,將暥兒扔去那里,估計明日就得跟他們斷絕父子關系。
暥兒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噘起嘴巴:“父親壞,父親不想要暥兒了。”
梁禎:“……”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
祝云瑄心下不忍,嘆道:“罷了,總歸是我們虧欠了他。”
于是事情就這么定下了,暥兒便一直在甘霖宮的西配殿住了下來,時不時還要去打攪祝云瑄和梁禎的帝后夜生活,半點沒有討嫌的自覺,直到他十二歲出閣講學,自己主動提出搬去東宮,當然這些都是后話了。
回朝的第二日,皇帝在大朝會上正式宣布了立后、冊太子之事,并下令禮部擇吉日,舉行大婚儀式和冊封大典。
木已成舟,即便如今滿朝文武都已知曉,未來的皇后蕭念,就是當年那以謀逆之罪被處斬了的昭王梁禎,可陛下說他是蕭念他就是蕭念,陛下說要立他為后,他就是大衍皇后,為了項上人頭和烏紗帽作想,何苦再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惹陛下不快,算了吧。
早朝結(jié)束后,祝云瑄將內(nèi)閣六位輔臣單獨留下來,傳召他們?nèi)ビ鶗浚仍谶@里的,除了一個皇帝,還有那位耀武揚威的未來皇后。
梁禎立在祝云瑄下手,雙手攏在袖子里,似笑非笑地打量著依次進來的幾位內(nèi)閣大臣,這些人可都是大衍朝的中流砥柱、國之棟梁,有兩位是三年前他離開后才提拔進內(nèi)閣的,其他四人則都是老面孔了。
在他打量對方的同時,對面的幾人也正目光復雜地瞧著他,隨同了祝云瑄出巡先前就見過他的三人還好些,其他三人,尤其是首輔,臉色變了幾變,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知道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又是另一回事,更別提這位首輔還是曾淮的密友,在曾淮被流放之后經(jīng)他的舉薦,才從內(nèi)閣排位靠后的位置一躍坐上首輔之位,想起前塵往事,再看到面前得意洋洋的梁禎,怎能不惱。
祝云瑄沒有含糊,開門見山道:“朕留你們下來,是有一事要與你們說,皇后從明日起亦會入內(nèi)閣,他年紀尚輕,資歷不足,你們多擔待著些,稍后朕便會下圣旨。”
幾位內(nèi)閣大臣俱都懵了,皇后入內(nèi)閣?滑天下之大稽!
面面相覷之后首輔第一個提出了異議:“陛下,如今內(nèi)閣已是滿員,臣等兢兢業(yè)業(yè)為陛下和朝廷效力,并未有絲毫過錯,敢問陛下這是何意?”
祝云瑄淡道:“江卿言重了,朕并非要你們誰騰出位置,我朝開國之時定下的內(nèi)閣輔臣人數(shù)便是七人,自太宗皇帝后才改為六人,如今朕不過是想恢復舊制而已。”
“可依著太祖皇帝定下的舊制后宮便不能干政!皇后是后宮之主,又怎能再入內(nèi)閣亂了朝綱,引得天下人笑話!”
一旁的次輔亦附和道:“自我朝開國以來,無論男女,只要嫁了人,那便是為人妻為人婦,不能再輕易拋頭露臉,更不能出入朝堂入仕為官,祖宗規(guī)矩壞不得啊!皇后既為皇后,合該做后宮表率母儀天下,為皇家開枝散葉,而非入閣拜相!”
梁禎一聲低笑,輕瞇起雙眼,不懷好意地看著面前面紅耳赤的兩位閣老:“母儀天下?開枝散葉?”
二人張了張嘴,委實難以啟齒,誰不知道太子是陛下生的,可……
祝云瑄擰緊眉,片刻后淡聲說道:“既如此,那便改一改,朕嫁給他吧,皇后這個封號也免了,叫禮部去翻翻古籍,看看有沒有什么更合適的稱號,如此一來也不算壞了祖制。”
“不可啊!”幾位內(nèi)閣大臣嚇得當即跪到地上去,痛哭流涕地懇求起祝云瑄,“陛下萬萬不可如此啊!您是天子!怎能嫁做他人妻!如此一來我大衍國威何在!陛下的威儀何在啊!”
梁禎揚了揚眉,卻是沒想到祝云瑄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即便是嚇唬這些閣臣的,他也心滿意足了。
一時間兩相都不肯退讓,御書房里的氣氛有些僵持住,直到后殿傳來一陣咯咯笑聲。
暥兒噠噠噠地從后殿跑出來,見著梁禎大喊了一聲“父親”,滿頭大汗地笑著撞進他的懷里。
幾個小太監(jiān)帶著他在后殿玩捉迷藏,一個沒注意就讓小太子自個跑了出來,下人們追出來,一個個跪到了地上去請罪。
梁禎笑著將人抱起,拿了帕子給他擦額頭上的汗,小孩兒又看到坐在與御案后的祝云瑄,嘴里嚷著“爹爹”,從梁禎身上扭下來,跑去祝云瑄身邊,舉高手要他抱自己。
祝云瑄無奈將人抱起,讓之坐到自己腿上,小孩拉扯著御案上攤開的奏疏,見著什么都要伸手去摸,一副好奇寶寶樣。
祝云瑄按住他的手,小聲提醒他:“暥兒乖,別亂動。”
小孩兒這才注意到下頭還跪了好些個人,目光轉(zhuǎn)了一圈,落在那正抬頭偷眼打量自己的首輔身上,咧開嘴角笑起來:“這個伯伯的胡子要掉下來了,好丑哦。”
首輔:“……”
暥兒這小笨蛋壓根不記得,梁禎先前跟他說的,不該叫這些人伯伯,在他的認知里,只要是長了胡子的男人,無論老少,一律稱呼伯伯,第一次見到梁禎時,他便是一副胡渣邋遢的模樣,所以也是伯伯。
至于面前這位首輔大人,向來以一把打理得十分整潔的美須自傲,哪曾想那胡子竟然是假的,是他自己貼上去的!
可憐這首輔大人一把年紀了,胡子依舊稀疏,怕被人看輕才有此一舉,先頭他哭了一場,又抬手抹了幾把臉,貼在嘴邊的胡須差點被擼下來,他自己沒察覺,旁的人也沒提醒他,結(jié)果卻被童言無忌的小太子一語道破了。
老首輔又羞又惱,手忙腳亂地將胡須重新粘回去,一想到這事傳出去他絕對要成為朝中笑柄,就恨不能一頭撞死在這甘霖宮的柱子上算了。
同僚紛紛忍笑低下頭,梁禎卻半點不客氣地譏誚道:“江閣老,你這假胡子是誰給你做的,怕不是故意蒙你的吧?叫你老御前失儀可真是太不講究了。”
老首輔羞憤欲死,整個人都蔫了,再沒了半點先頭咄咄逼人之態(tài),祝云瑄輕咳一聲,斂去了眼中強忍著的笑意,沉下聲音:“入內(nèi)閣一事……”
首輔已經(jīng)徹底敗如山倒丟了魂,次輔看了他好幾次,見他都不再吭聲,也很明智地閉了嘴,其他人更是一臉訕然,入內(nèi)閣便入內(nèi)閣唄,反正又沒擠掉他們,愛咋咋地吧。
于是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幾位閣老們意興闌珊地告退出去,梁禎走上前去,隔著御案伸手捏了捏暥兒的下巴:“你這小崽子還真有點用,不枉為父這么寵你。”
暥兒咯咯笑:“伯伯真的好丑哦,暥兒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