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月圓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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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梁禎幫暥兒將他的龜拴在房門邊,總算把小孩兒給哄消停了。
偌大的上房只有一張床,梳洗過后一家三口躺上去,睡在中間的暥兒扭頭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格外的興奮,祝云瑄按住他:“別動了,睡覺吧。”
小孩兒高興道:“以后我都跟爹爹和父親一起睡。”
對暥兒來說這樣的體驗還是第一次,總兵府里孩子太多,只有賀懷翎不在家時,祝云璟才會帶著他和銘兒一塊睡,想要一人霸占兩個爹那是絕無可能的。
祝云瑄輕輕拍了拍他:“睡吧。”
梁禎低聲一笑,頭一次覺得,這個兒子似乎有點多余啊。
對上梁禎帶笑的雙眼,祝云瑄的眸光閃爍了一下,含糊說了一句“睡覺”,抱著兒子閉上眼睛。
身旁的一大一小呼吸逐漸趨于平穩(wěn),梁禎幫他們掖好被子,手指刮了刮小孩兒的臉,又湊過去,親了親祝云瑄的唇,睡夢中的祝云瑄眼睫輕輕顫了一顫。
翌日清早,暥兒第一個哭著醒來,小孩兒在睡夢中尿了床,祝云瑄手忙腳亂地爬起身,給孩子換衣裳。
梁禎坐起來懶懶倚在床頭,沒心沒肺地逗兒子:“羞不羞啊,這么大了還尿床?”
小孩兒才被祝云瑄哄住,剛停了嗚咽,被梁禎這么一逗,又放聲嚎啕起來,祝云瑄沒好氣地瞪向梁禎:“再搗亂你滾出去。”
梁禎笑出聲:“好,好,我不說。”
那之后一直到出門,暥兒都趴在祝云瑄的肩膀上,整個人都蔫了,連那只大海龜也顧不上了,梁禎將人抱過來,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父親跟你說笑的,還生氣呢?暥兒怎么這么小氣?”
“暥兒不羞羞,暥兒不是故意的,父親壞。”小孩委屈極了。
梁禎失笑:“小沒良心的,父親昨日還給你釣到了龜龜,怎么就壞了?”
暥兒這才左顧右盼地找他的龜,又要牽著一塊出去遛,倆人帶著孩子去了海邊將海龜放生,小孩兒可憐兮兮地問祝云瑄:“一定要放龜龜走嗎?”
祝云瑄哄著他:“龜龜也要回家去,它也要去找自己的爹爹,你乖,放龜龜回去吧。”
小孩兒沒話說了,蹲下身依依不舍地與他的龜龜告別,絮絮叨叨說了一堆話,才親手解開了系著它的繩子。
目送著笨拙的海龜緩緩爬進(jìn)海水中,祝云瑄松了一口氣,可算把麻煩解決了,要不一直牽著只海龜在路上遛,實在有夠嗆的。
梁禎沉聲一笑:“陛下真是煞費苦心了。”
祝云瑄懶得理他,梁禎抱起泫然欲泣的兒子,哄勸道:“別哭了,回頭父親給你用竹子編一只龜龜。”
小孩兒眼中含淚地看著他:“真的嗎?”
“當(dāng)然是真的。”
祝云瑄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為了討好這小東西,你也是煞費苦心了。”
“誰讓他是我兒子。”梁禎得意道。
正說笑間,遠(yuǎn)處有人大步走過來,是個膚色黝黑看著十分爽朗的年輕男人,見到梁禎很是喜出望外:“蕭兄!真的是你,我剛才還以為是我看錯了,你幾時上島的?怎不說一聲,父親都不知道你們已經(jīng)到了。”
梁禎笑道:“昨日傍晚剛到的,知道你家里忙著操辦你大哥的婚事,沒有先去打擾,本來就準(zhǔn)備今日去登門拜訪的。”
來人風(fēng)風(fēng)火火道:“走走,父親一直惦念著你呢,你來了他肯定高興。”
“不急,”梁禎叫他稍安勿躁,給他和祝云瑄介紹,“這是我夫人和孩子,他們沒來過這里,我?guī)Я怂麄円粔K來玩,不會給你們添麻煩吧?”
“哪的話,嫂夫人來了就是貴客。”對方熱情地與祝云瑄寒暄,“見過嫂夫人,在下秦良,這里的島主是在下的父親,蕭兄是我們父子的救命恩人,嫂夫人第一回來這島上,有失遠(yuǎn)迎,是我們怠慢了,還望嫂夫人莫怪。”
祝云瑄好脾氣地笑著點頭:“秦公子客氣了。”
秦良領(lǐng)著他們?nèi)チ思抑校瑣u主秦老爺子已先一步收到小廝傳回的消息,親自出門來迎接,這位島主家大業(yè)大,子嗣眾多,秦良是他的第二子,明日就要成親的大兒子也在,一家人面上都是喜氣洋洋的。
到正廳里入座后,暥兒很聽話地挨個叫了一遍人,得了不少紅包,小哭包終于眉開眼笑,坐在祝云瑄懷里好奇地望著四周。
秦老爺子撫著胡子,看著小孩兒一個勁地說著好,笑著與梁禎道:“沒想到你竟早就成親了,還有了個這么大的孩子,先頭老夫還盤算著想把我家大丫頭嫁與你,幸好是沒開這個口,否則豈不尷尬。”
梁禎趕忙道:“秦伯父您就別拿小侄逗笑了,我家夫人和孩子之前一直在大衍,半個月前我們才重逢,實屬不易,先頭一直未與您說過家中事情,實乃不知從何提起。”
秦老爺子擺了擺手,嘆道:“你不用多說,我自然是明白的,既然你們一家重逢了,以后就好好過日子吧,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祝云瑄垂眸捏住孩子的手,一句話未說。
在秦家人看來,梁禎突然冒出夫人孩子實在不是什么稀奇事,他們這些從大衍遠(yuǎn)走南洋之人,要么是活不下去出來討生活的,要么就是遇上了什么要命的事情,逃命出來的,一百多年前他們的先祖亦是這樣。
梁禎三年前來到這里,雖不知他在大衍具體犯了什么事,想必也是逼不得已,以至與家小分離,如今能一家團(tuán)聚,便是大幸了,何必再追問那么多揭人傷疤。
誰又會想到,坐在他們面前的,其實就是大衍的皇帝陛下呢……
梁禎自然也不會多解釋,與他們閑聊起來,秦良開口便說起了近日泉州發(fā)生的事情,他先前帶隊去泉州做買賣今日才會,比之外頭那些不靠譜的傳言知道得顯然更多一些:“大衍皇帝應(yīng)該確實是失蹤了,泉州全程戒嚴(yán),我們差一點都出不來,我看著大衍朝廷是要亂了。”
有人好奇問道:“當(dāng)真與那鬼域海賊有關(guān)?”
秦良繼續(xù)說道:“那誰知道,不過我看八九不離十吧,不是傳言那些海賊是前朝之人嗎?我還聽人說他們搭上了爪哇島的那些番邦人,若是當(dāng)真被他們劫持了大衍皇帝,嘖,我看我們近日還是低調(diào)些,就不要再出海了,免得惹禍上身。”
梁禎笑了一笑:“傳言多半添油加醋,未必靠譜,不過低調(diào)一些總歸沒錯,若是大衍和那些番邦人之間開戰(zhàn),我等自然得避得遠(yuǎn)遠(yuǎn)的,以免被殃及池魚。”
秦老爺子點頭:“你說的對,大衍皇帝失蹤的消息傳開之后,我便已經(jīng)下令收縮了手下的生意,將出去了的船隊都陸續(xù)召回了,這段時日還是盡可能小心一些的好。”
梁禎贊同道:“秦伯父顧慮得周全。”
漫不經(jīng)心喝著茶的祝云瑄瞥了梁禎一眼,有什么情緒在他眼中轉(zhuǎn)瞬即逝。
秦家人給他們安排了住處,這秦宅外頭一圈與島上其他地方一樣被彩色石頭圍起,異域色彩濃厚,內(nèi)里卻是典型江南園林風(fēng)格的大宅,足見主人家眷戀故土之心。
這幾天因為家中辦喜事,到處裝點一新燈籠高掛,來來往往的客人也有許多,秦家將他們奉為上賓,安排住在了最靠近主家住的院子里。
暥兒一路上不停四處看,見著什么都覺得新鮮,祝云瑄亦興致盎然地欣賞著這園中景致,梁禎見狀,壓低聲音問他:“陛下,你不擔(dān)心泉州之事?”
祝云瑄淡淡覷他一眼:“擔(dān)心有用嗎?倒是你,特地提醒這秦家人避風(fēng)頭,你就篤定大衍與那些番邦人會有一戰(zhàn)?”
梁禎的眼瞳微縮,頓了一頓,勾唇笑道:“小心一點總沒錯。”
當(dāng)日他們便在秦家住了下來,秦家人將他們當(dāng)做夫妻,住處自然是安排在一塊的,依舊是一間房,祝云瑄并未提出異議,似已習(xí)以為常。
半夜,祝云瑄因為口渴醒來,沒有驚動兒子和枕邊人,輕手輕腳地下床,到桌邊倒水時,注意到窗外掛在夜色中的月亮格外的圓,一時沒了睡意,推門去了外頭。
在廊下靜靜站了片刻,怔怔望著那一輪皎潔的明月,祝云瑄的心神有一些恍惚,直到身后有人將斗篷披到他的肩頭。M.XζéwéN.℃ōΜ
梁禎從背后擁住他,低下頭臉貼著他的臉輕輕蹭了蹭,啞聲問道:“陛下怎一個人半夜起來賞月了?”
祝云瑄輕閉了閉眼睛,半晌才低喃出聲:“無聊而已。”
梁禎輕笑:“是我讓陛下無聊了嗎?”
“梁禎……”
“嗯?”
祝云瑄喊出他的名字,卻又停了下來,許多話到嘴邊,似乎又說無可說。
“陛下別想太多,會好起來的。”梁禎貼著他輕聲絮語,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
“但愿吧。”
梁禎低笑:“陛下,若是當(dāng)年,我們就能這般相處,是不是就沒有后頭這么多事情了?”
“……這該問你自己吧?”
梁禎將他擁得更緊,仿佛囈語一般:“是,都是我的錯。”
祝云瑄慢慢閉上眼睛,許久之后,輕聲一嘆:“進(jìn)屋去吧。”